第十八章後事(四)
吃著烤魚喝著酒享受著夏日傍晚水面送過的涼風,觀看夕陽落上的美景,確有一種把酒臨風喜洋洋則以的古風。
「柏言你想知道那盤帶子裡究竟有什麼內容嗎?」馬雲忠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慧嫻。
慧嫻站起身來說道「哥,這魚烤的還真好吃,我去看看人家怎麼烤的,等學會了我們也可以試一試。」,轉身向健生的方向走去。
「呵呵,您既然提起這件事情,我想不管我想聽與不想聽,肯定是要聽的,在下洗耳恭聽。」董柏言讚許的看了慧嫻一眼。
「哦,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就要說給你聽呢?」馬雲忠若有所思的看了董柏言一眼。
「因為您相信我,而且要有事情托付我。您一向喜歡爽快,我也不打算和您矯情。」董柏言的手指在酒杯口上轉來轉去。
「呵呵你這小子,跟你說話還真的很不費勁,我就喜歡你的痛快勁。不像有些人說話繞來繞去,實在心煩得很。來咱們走一個。」馬雲忠端起酒杯和董柏言碰了一下,將大半杯酒倒進嘴裡,董柏言笑了笑一飲而盡。
酒杯重重的放到桌子上,董柏言拿起酒瓶給兩個杯子倒滿。
重重吐了口氣,看著遠方馬雲忠幽幽的說道,「這盤帶子是康勝傑拍的,裡面記錄了我接受他賄賂五十萬的全過程。」
「什麼?」董柏言張大嘴巴愣愣的看著對方,他實在沒想到裡面是這樣的內容,儘管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是依舊被這句話狠狠的震驚一下。
「呵呵,沒必要這麼驚詫,事實就是事實,畢竟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其實拿到這筆錢,雖然想過會有今天,但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馬雲忠苦笑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那,這,那個,這個。」一向善辯的董柏言此刻那點本事都被拋到九霄雲外,無論他再怎麼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任何合適的句子來和對方交流。總不能說你受賄受的非常正確,再接再厲再創佳績吧!
「呵呵,你不用安慰我,這絕對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喝酒吧!」馬雲忠端起酒杯,兩個人碰了一下。
放下酒杯接著說道,「其實我和老伴兒兩個人的工資不低,住房不用花錢,水電費不用花錢,吃飯也花不了幾個錢,就算看病也是全額報銷,你說要那麼多錢到底有什麼用呢?」馬雲忠看著董柏言。
「那個,錢多畢竟是好事對不對,其實我覺得錢多也沒用,這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其實用錢可以買來很多的東西,我的好領導,你能不能告訴我答案,這個問題你實在太為難我了。」董柏言苦著臉說道。
「呵呵,你小子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真有意思。」馬雲忠拿起筷子夾了口桌上的下酒小菜,慢慢的嚼著,而且很用力。臉部肌肉隨著動作上下起伏,太陽穴上的青筋鼓出來又消退下去,鼓出來又消退下去…。
董柏言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下文。
「我是一個軍人,而且是一個上過戰場的軍人。八三年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我作為一個基層軍官親自上了戰場,然後看到自己朝夕相處的袍澤一個接著一個倒在血泊中,你能體會到這是一種什麼心情嗎?」馬雲忠的聲音在顫抖,慢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健生就是我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我還以為他沒救了,沒想到這小子命硬挺過來了。」馬雲忠笑著指了指正在專心致志烤魚的蔣健生。
「八三年,那個時候我正在上初中,還記得一次又一次聆聽英模匯報會,那時候你們被譽為時代最可愛的人。當聽到你們的英雄事跡時,真有一種熱血沸騰的衝動,想立刻扛起鋼槍保家衛國。將那幫喂不熟的狼崽子統統幹掉,親手送他們下地獄。領導這一杯我敬您還有您這樣為祖國灑熱血的軍人。」董柏言雙手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的舉到眉心的位置,
「呵呵,你這份心意我收下了。」馬雲忠爽快的和董柏言的杯子碰了一下,兩人一飲而盡。
喝的有點猛,董柏言感覺酒有點上頭,低下頭拿起筷子夾了兩口菜,放到嘴裡嚼了幾下嚥進去,將似乎有些翻騰的酒勁壓下去。
「呵呵,怎麼了這點酒就嗆不住了。」馬雲忠看著董柏言,眼裡滿含著笑意。
「呵呵,沒事,這點酒連底還沒探著呢!」董柏言滿不在乎的搖搖頭。
「呵呵,不能喝別逞能啊!」馬雲忠望著他就像一位寬厚的長者。
「沒事。」董柏言拿起第二瓶就打開給兩個人倒滿。
「看你這爽快勁,我估計當兵肯定是一塊好料,我的年歲也有點大了,歲月不饒人,這酒咱們慢點喝。」看這小子已經有了酒意,在這麼喝下去,估計今天晚上什麼也甭和他談了,馬雲忠心中暗道。
「呵呵,領導這個提議太好了。」董柏言滿口菜含糊的應承著。
「我說有沒人和你搶,你找什麼急!慢點吃別噎著。」馬雲忠看見董柏言的吃相心中一熱,想起和以前的弟兄在一個馬勺裡搶飯吃的日子。
「嗨,領導您不知道,中午就沒怎麼吃飯,晚上還真有點餓了。」好不容易將嘴裡的那點活幹完,口齒清晰地說道。
「呵呵,看見你吃飯香的樣子,又讓我想起從前。我和那幫弟兄們在一起搶飯吃,那可是真香!」馬雲忠臉上露出無限惦懷的神情,「現在老了胃口不行了,就算多吃點晚上就不舒服。」,伸出手用筷子給董柏言夾了口菜。
「誒有,謝謝領導關心啊!」董柏言笑著雙手合十晃了晃,彷彿他面前坐的是如來佛祖,只不過嬉皮笑臉沒有那份虔誠勁。
「你知道現在這群曾經時代最可愛的人,現在的境遇如何?」馬雲忠忽然轉化話題問道。
董柏言一愣,緩緩的搖搖頭。
「呵呵。」馬雲忠笑起來,但是董柏言從笑聲中聽出蒼涼無奈和痛苦。
「我帶領一個營上戰場,但是活下來的卻只有六十九個人,裡面還包括受傷的病號,其餘的人永遠留在了那片土地。」說到這裡馬雲忠的眼圈紅了,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董柏言沒有說話端起酒杯默默喝了一口。
「作為這個營的最高指揮官,如果自己的死能夠換回他們的生命,我情願代替他們去死。」馬雲忠痛苦的閉上眼睛,兩行淚水順著臉龐留下來。
「領導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縈掛於懷對自己沒有好處。」董柏言勸解道,「放下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呵呵,放下,放下說得輕巧,但是做起來談何容易。」馬雲忠揉了揉臉,抹去臉上的淚水,深深吸了口氣。
「柏言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五十萬去哪裡了,我把它分了,分給我死去弟兄的遺孀們,分給那些因傷致殘的弟兄們,分給家庭困難的弟兄們。有人說我馬雲忠貪,我是貪,但是我貪來的錢全都給了他們,因為我知道他們更需要錢。你看看那些曾經最可愛的人過的是什麼日子,殘廢的弟兄每月僅僅靠那點可憐的撫恤金度日,就連吃飯都成問題。死去弟兄們的遺孀,也是靠那點可憐的撫恤金過活,生活的艱難啊!還有復員的弟兄,每夜每夜忍受著那痛苦的回憶。」
馬雲忠長歎一口氣,拿起桌上酒狠狠喝掉一大口,重重的吐了口粗氣,「我替他們難過,明明付出那麼多,可得到卻是那麼一點點。我恨,我恨我的官當得不夠大,如果當得大一些就能幫助更多像這樣的人。康勝傑這個混蛋,他毀了我的夢想,他也斷絕了更多人的希望,但願第十九層地獄的門在向他開啟。這個王八蛋,死一千次都不足以洗涮掉他身上的罪惡。」
忽然馬雲忠抓住董柏言的胳膊,用熱切的目光看著他,「柏言我知道你會幫助他們,而且你有能力幫助他們,我希望今後這件事情由你來做好不好?」
董柏言錯愕的看著馬雲忠,看著他目光中近乎瘋狂的熱切,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兒,眼神中的熱切在一點一點的退卻,最後又失望所代替,長長歎了口氣,鬆開了抓著董柏言胳膊的手,無力的垂在身側。
董柏言心中歎口氣,夾了口菜放在嘴裡慢慢嚼著,費了很大勁才咽進肚裡。「你打算讓我怎麼做?」神色如常的看著馬雲忠。
「你,你。你答應了?」馬雲忠驚喜交加的看著他。
董柏言鄭重的點點頭。
「健生你快來,你快來,他答應了,他答應了。」馬雲忠高興地喊著,臉上的神情就像得到滿分的學生那樣激動。
董柏言看著馬雲忠的樣子,心中暗暗苦笑,自己接過這副擔子,馬雲忠又何身處,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確,他在安排自己的後事,這一切安排好之後,就到了他給放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