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長安風雲變（一）
曹操聽到這話當下腦子裡馬上就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答案，有人故意將馬送給自己的兒子，意圖就是要謀害自己的兒子，他當下臉色變得十分的漆黑，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這位病得幾乎要倒下來的老人此刻散發出來的殺氣，一時間房間裡的人感覺到脊樑骨冒出來的冷氣，這種冷氣讓人不寒而慄。
曹植在這股寒意的壓迫下，他整個人逐漸地崩潰了，他當下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他跪爬上前拉住父親的衣袖說道：「父親，孩兒知道錯了，孩兒知道錯了，沖弟……沖弟……沖弟騎的馬是孩兒送給沖弟的。」
曹操懷疑是曹丕做的，懷疑是曹彰做的，可是他從未懷疑是曹植做的，因為他瞭解自己每一個兒子的性格。能繼承自己位置的人，只有五個人，曹丕，曹彰，曹植，曹熊，曹沖兄弟四人，而其他幾個兒子都是妾所生，不是年齡太小，就是體弱多病，就算不是體弱多病，就是他們根本沒有資格的，這些人是絕不會給他人作嫁衣裳的。
如今曹沖已經死了，能繼承自己位置的只剩下四個兒子，曹丕內心陰冷，生性涼薄，他為了世子之位是可以不折手段的。曹彰為人魯莽，看到自己寵愛曹沖，會送馬給曹沖，讓曹沖摔下馬，達到嘲笑和諷刺曹沖，曹植為人自傲，自視甚高，他是根本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情。曹熊這個人窩囊，別人叫他做什麼他就會做什麼，這樣的人容易受別人指使而做出一些傻事來。
可是曹植的話，真讓曹操覺得五雷轟頂，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當下忍不住說道：「你說什麼？」
「沖弟的白馬是孩兒送給沖弟的。」曹植當下戰戰兢兢地說道，他幾乎不敢說出聲來了，他真的很害怕，他知道父親已經震怒了，他更知道父親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可是他明白此刻自己不坦白的話，那會死得更慘的。
「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曹植的臉上，打曹植的人並不是曹操，而是曹操的夫人，是曹丕、曹植、曹彰、曹熊的母親卞夫人，她哭紅了眼睛，她這巴掌打得很響也很狠，她當下罵道：「不孝子，你明知道沖兒身體不好，為何要將白馬送給他，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死你的兄弟。你這個不孝子，娘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今天都做了什麼，你這個不孝子，不孝子……」
「娘親，孩兒沒有，孩兒沒有啊……」曹植當下馬上說道，「孩兒真的沒有想要害死沖弟的意思啊……那匹白馬是沖弟自己找孩兒，問孩兒要的，當時孩兒還說，這匹馬的脾氣不好，要人換一匹給沖弟，可是沖弟卻說什麼，若是他連一匹白馬也馴服不了，他如何能夠替父親你管好這魏國……如何能夠讓天下人信服……」
其實曹植並沒有說謊，可是當時曹衝來問他要白馬的時候，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那只有他知道了。不過他確實沒想過要讓白馬摔死曹沖，要知道，他頂多是想讓曹沖被馬摔下來，然後躺在床上十天半個月，這樣自己好去嘲笑他，可惜的是這一摔竟然摔得那麼重，躺在床上是躺了，可是卻沒有給自己嘲笑的機會了。
「你這不孝子，你這不孝子，你還說，你還說！」卞夫人當下又給了了曹植幾個耳光，她當下說道：「就算是沖弟硬要，你也可以不給的，實在不行，你為什麼不告訴你父王，如今你惹出這樣的禍端……」
卞夫人邊說邊哭，到最後她竟然跪在了地上嚎嚎大哭起來，她當下對曹操說道：「丞相，是妾身教育不當，寵壞了這個孩子……」
司馬懿暗暗佩服卞夫人厲害，果然是曹操的正室夫人，手段厲害得很呢！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就將曹沖的死的原因告訴了曹操，表面上是對兒子又打又罵，實際上是告訴曹操，沖兒的死，是因為他硬要從曹植哪裡要了白馬，這匹白馬並不是曹植主動送給他的，而是他曹衝自己去要的。
卞夫人這個樣子，讓曹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是的，曹操很難過很傷心，可是他此刻心裡很亂，很亂，他當下對左右說道：「孤累了，扶孤回去休息吧！」
「是。」左右應聲說道。
曹操一走，什麼話也沒有交代，剩下這些人，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是好。曹操走後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卞夫人才回過神，對左右說道：「將我扶起來。」
「是！」左右丫環將卞夫人扶起來了。
卞夫人歎氣說道：「沖兒今日已經死了，好好安葬吧！沖兒的娘去得早，命苦得很，如今小小年紀，竟然也去了……哎，真是讓人心痛啊！這都是你這個忤逆子做的好事。」卞夫人說到最後一句，恨恨地看了一眼曹植。
看到母親這一眼，曹植當下大驚失色地說道：「娘，孩兒真的不是想要害死沖弟的。這白馬真的是他硬要我給他的……」
卞夫人當下忍不住罵道：「不孝的東西，閉嘴！」
「是！」曹植很是委屈地說道，可是他卻真的不敢在說什麼了。
「你沖弟的喪事，就由你來打理，你好好披麻戴孝地給沖弟守靈吧！一定要守足七天的靈，祈求他寬恕你！」卞夫人當下說道。
「是！」曹植當下說道。
「走！」卞夫人轉身就離開了。卞夫人離開之後，每一個人都慢慢地離開了，到最後，整個房間裡，只剩下了曹丕，司馬懿，荀彧、荀攸、程昱等人。
曹丕走過去，想要扶起曹植，卻被司馬懿用目光制止了。
曹丕只能安慰道：「植弟，你……」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到最後只能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會在父親面前替你求情的。」
「多謝二哥！」曹植當下感激涕零地說道。
哎，這曹丕果然是狠毒，竟然還想逼死自己的兄弟。荀彧和荀攸叔侄二人，相互對看了一眼，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們的嘴角里掛著一絲無奈的笑容，很顯然他們兩個也覺得曹沖的死絕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可是他們卻不相信這個溫文爾雅的曹植公子會是那個殺人兇手，相比之下，那個內心陰冷，涼薄的曹丕更像是殺人兇手。
不過，荀彧和荀攸兩個人都很識趣地選擇了遠離。
哪一個帝王的後宮，那個新舊交替的戰爭不是激烈的？蕭牆之禍，自古有之，自己這些外人就不要摻和進去了。他們叔侄二人抱拳說道：「二位公子，請節哀，我們先告辭了。」
荀彧、荀攸叔侄二人說完就走了。
曹沖的死很快就傳到了郭嘉的府邸，郭嘉雖然死了，可是曹操並沒有薄待郭嘉留下來的孤兒寡母，泗水本來想要隨郭嘉而去的，可是她身邊卻有四個孩子要照顧，她不放心這四個孩子。
沒有了爹，再沒有娘，孩子很很慘的。
泗水自己是孤兒，她深有體會，因此她咬緊牙關頂了下來。死的人是不會難過的，只有活著的人才會悲傷。泗水體會到了當初林若失去劉雲的時候，那種悲痛了。
郭嘉活著的時候，很得曹操的喜歡因此，郭嘉的兒女的婚事，自然也不可能由郭嘉做主，就像當初劉備想讓自己的兒子娶林若的女兒林伶是一樣的道理。
郭弈已經十七歲了，容貌有七分和郭嘉的想像，有三分和泗水想像，長得十分的文靜和沉默。郭蓉十三歲，容貌很像泗水，性格也很像泗水，她本來曹操想將她指給自己的兒子曹丕的，後來不知道是哪個算命的說這個孩子沒有福氣，承受不了，所以事情就這樣作罷了。二女兒，郭荷今年十歲，是曹操出面許配給曹植的。郭嘉的三女兒郭香年齡只有五歲，是郭嘉最小的女兒。雖然郭香沒有許配人家，可是曹沖在郭嘉身邊學藝的時候，他最喜歡和郭香在一起了，沒事情就和這個比他小了十歲的妹妹玩。
曹操甚至還開玩笑地對郭嘉說道，他真希望能看到這兩個孩子到以後能夠在一起，甚至還問郭嘉能不能割愛。可是郭嘉卻說，丞相，你都要了我一個女兒了，還不放過我這個小女兒嗎？
曹沖死了，可是曹沖卻沒有定親，而且曹沖最喜歡的是自己的女兒，更可怕是自己的二女兒郭荷和「殺人」的曹植是有婚約的。泗水不安了，其實讓她更不安的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已經知道了，曹操就是當年在汶水上，殺死自己父親那個孟操，不過曹操似乎不認得自己了。
這些年來，她曾經想過要報仇，可是她卻知道她自己根本是殺不了曹操，而且就算是僥倖殺死了曹操，那麼自己的兒女，自己的夫君肯定會被自己連累了。她一直隱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並沒有治好自己臉上的灼傷。
「母親，你為什麼那麼不安？」郭奕看到母親心神不寧的樣子，當下忍不住問道，「莫非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看到自己的兒子關切自己的目光，泗水心裡暖暖的，她招手說道：「奕兒，你過來，讓母親好好地瞧瞧你。」
「娘……你怎麼了？」郭奕當下忍不住說道。
「你父親去世已經很久了，哎，在長安，我們沒有依靠，我想和你，還有你三個妹妹回穎川去，你父親的老家去，你覺得怎麼樣？」泗水當下問道。
因為郭嘉的死，郭奕要守孝三年，這三年裡，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呆在家裡，悲痛地思念自己的亡父，不能出去做官。
郭奕當下忍不住說道：「可是父親已經被丞相安葬在城外了，我們如果就這樣回鄉去，將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裡……」父親也太可憐了。
「奕兒，你知道嗎？如今朝堂上要換天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不好呆在這裡。你兩個妹妹，一個和曹植公子訂了親，另外一個又被曹沖公子所喜歡，如今曹沖公子死了，而曹植公子前途難料，我們留在這裡做什麼呢？」泗水當下歎氣地說道。
郭奕雖然年輕，可是卻也是一個聰明人，他知道母親擔心什麼，他當下說道：「那孩兒明天就去和曹丞相告辭。」
「不，曹丞相如今剛剛失去了兒子，你這個時候不要去打擾他了。你直接去和荀尚書說一聲就是了。哎，當初你父親死的時候，因為路途遙遠，是用火葬的，這樣也好，我們可以將他的骨灰帶回去。」泗水當下歎氣說道。
郭奕點了點頭，他說道：「孩兒明白了。」
郭奕白天向荀彧說了，母親想要回鄉居住，晚上荀彧就過來了。荀彧和郭嘉的感情非常的要好，這些日子來，荀彧不少給郭嘉留下的孤兒寡母幫助。
對於荀彧的到來，泗水還是很感激地讓人好好招待他的。泗水一身的白衣，臉上還有哀傷，她當下躬身行禮說道：「未亡人見過尚書大人。」
「弟妹，不必如此客氣。」荀彧當下說道。因為是寡婦，所以荀彧也不好用手扶泗水，他當下只能抬手示意泗水不用那麼客氣。
「大人來這裡，莫非是因為白天，犬子對你說，未亡人要回鄉的事情？」泗水很直白地問道。她當下抬手請荀彧坐下來了。
荀彧點了點頭，他說道：「弟妹，莫非是這些天，為兄哪裡冷落了弟妹一家，讓弟妹想要帶著孩子們回鄉下去呢？」要知道，穎川老家，如今可是在劉備的治下啊。泗水帶著孩子回穎川，那不是要帶著孩子跑到劉備的地盤上嗎？
聽到荀彧這話，泗水苦笑地說道：「如今京城確實不合適我們孤兒寡母的居住，我們只是想找個地方過安穩的日子，大人你應該明白未亡人的苦楚的。」
荀彧聽到泗水這話，他當下歎氣說道：「這樣吧！主公那邊你們就不要稟告了。哎，我荀家在漢中還有些田產，弟妹若是不嫌棄，可以到漢中去暫住。待三年孝期過後，你們再回來，我到時候再向主公舉薦奕兒為官。你看如何？」
「如此多謝大人了。」泗水當下馬上拜謝道。
「弟妹不必如此，這是為兄能為奉孝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荀彧當下很傷感地說道。
泗水帶著孩子們坐在馬車上，出了長安城。她讓管家等人將郭嘉在長安的產業變賣，將財務打包運往漢中，而她卻帶著孩子們前一步出了長安，並沒有和後面的車隊在一起。
郭奕很奇怪地看著日出的方向，他當下驚愕地看向母親說道：「母親，去漢中不是該往南走嗎？為什麼，我們要往北去？」
「娘很久沒有見過你們的舅舅了，娘在去漢中之前，想帶著你們去見見你們的舅舅，等一下，你們找個地方換好衣服，我們一家人都換上男裝北上，娘帶你們去見見你們的舅舅。」泗水當下說道。
「舅舅？」聽到這話，郭奕驚訝地說道，「娘，我怎麼從未聽過你提起舅舅的事情？娘，你有哥哥，為什麼他從來沒有來看你？」
「他……他來不了。」泗水很是暗淡地說道。她知道，若是林若來看自己，曹操肯定會「夾道歡迎」的。她黯然的神色讓郭奕誤會，郭奕當下忍不住說道：「是不是舅舅的身體不好，所有一直沒有來看娘？」
泗水不做回答，她只是說道：「你舅舅是一個好人，他會照顧你的。」
「娘，舅舅會給香兒做風箏玩嗎？」最小的女兒郭香拉著母親的手問道。
泗水點了點頭說道：「會的，你舅舅還有好幾個孩子，他們會和你們玩的。」
泗水並沒有去漢中的事情，十天之後，荀彧才知道，等他知道了，泗水已經到了黃河北岸了，他想追也追不上了。此刻荀彧只能瞞下來了，因為他知道此刻的曹操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何況泗水帶著孩子去找林若，這未必不是最好的。
荀彧歎氣地搖了搖頭，自己是怎麼了？難道就連自己也覺得曹操一定會失敗嗎？劉備肯定是一統天下之人嗎？
而在這個時候，林若竟然給自己來了一封信，還讓人給自己帶來了梅花釀。聞到酒香，再拆信看，裡面什麼勸降的內容都沒有，只是單純的敘舊的信，還讓荀彧替自己去拜祭郭嘉云云之類的。
荀彧不敢隱瞞，將信交給了曹操，並且將梅花釀也給了曹操。
曹操自從曹沖似乎，整個人不再「憤怒」，他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像是一個木頭，有時候，他會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落日發呆，很顯然他是看不到落日的，可是他卻能感覺到落日下山的時候，那種溫暖。
曹操讓左右退了下去，只將荀彧留下來，他讓荀彧坐到自己的身邊，然後說道：「文若，我們好久，好久沒有聊天了。」
荀彧當下鼻子一陣酸楚，他說道：「主公，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孤的身體，孤自己清楚，孤只怕是好不起來了。」曹操歎息地說道，「你告訴孤，你覺得何人可以接替孤的位置，在孤的那麼多個兒子當中，你覺得誰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