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杜師長在看表,他準備在下令出發的時候,處決田雨和嘎子的槍聲也同時響起。實際上,他內心也在經受著痛苦的煎熬。如果說,他鐵面無私,鐵石心腸要堅持槍斃兩個違犯軍紀的人,是一個指揮員慈不掌兵的充分表現。
可是,那兩個可不是一般的戰士。一個是跟隨他多年,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老戰士。他不知多少次冒著槍林彈雨,救過杜師長的命。如果不是嘎子,杜師長說不定早就見馬克思了。還有一個是他暗自傾心的地方女幹部,一個剛剛走進他脆弱的情感世界的女性。
這兩個人,都很年輕。假如不是在戰爭年代,他情願用自己的命來換他們活下去。但是,他現在不能這樣做。面前如鋼鐵一樣豎立在他面前的隊伍,是要聽從他的命令,赴湯蹈火,英勇殺敵的集體。他們跟自己的意志一樣堅韌,在炮火連天的硝煙中,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面對死亡,不能有恐懼的精神代表。
就是這樣的集體,怎麼能容忍一點瑕疵來玷污呢?不嚴肅軍紀,這個隊伍怎麼能坦然做到,迎著鬼子橫飛的子彈,無所謂的衝擊;頂著敵人的鋼與火,面帶微笑衝向死亡呢?所以,他要用自己最痛心的,最難捨的人,來為部隊壯行。
這將是血與淚的奠基。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此時此刻,誰也不敢說話,誰也不想大口喘氣,誰也不想打破現有的寧靜。只能用默默的注視來告別戰友。用無聲的語言,來祭奠先自己而去的人。上百名戰士如同雕刻,凝固在一種莊嚴和肅穆的氣氛之中。
杜師長的手漸漸抬起來了。就在他即將揮手下達命令的關鍵時刻,首長大聲喝道;「住手!」他命令命令戰士馬上給田雨和嘎子送綁。杜師長鐵青的臉,刷的抽出軍刀來。刀刃在傍晚的幽暗裡,閃爍著微光。杜師長冷冷的說;「首長,你這個是在憐憫他們嗎?」
首長迎著他冷峻的目光,說;「杜師長,你的高度的革命組織紀律性,我很賞識。」他停頓了一下,示意戰士趕快給被縛的兩人鬆綁。那兩個戰士畏懼於杜師長的氣勢,不敢動手。首長有點尷尬,但又異常堅決的,再次命令戰士去鬆綁。
戰士還是沒有動。首長拔出手槍。戰士撲通一下跪下了。哭著說;「首長,先打死我吧。」這個戰士這麼一跪,整個隊伍刷的一聲,全部都跪下了。突然,彪子在行列中大喊一聲;「杜師長,饒了他們吧,留下他們多打鬼子吧!」
隊伍裡立刻響應起來,異口同聲的喊道;「杜師長,留下他們打鬼子吧!」杜師長的軍刀已經揮到頭頂上了,那刀刃上的光,跟閃電一樣,耀眼。杜師長的手在顫抖。遲遲沒有落下來。風在嗖嗖的吹,草木在風中搖曳著,發出嘩嘩的聲響……
首長來到杜師長面前,繼續說;「師長,什麼事情都不要太絕對了。我們兩個同志出於義憤,在報復板恆的過程中,不小心讓鬼子跳了山崖。這也是一件意外的事情,我們誰也無法預料,也不希望出現這個意外。但是,事情總歸發生了,我們再不能用兩個同志給鬼子墊背呀。」
杜師長的手猛地落下,一顆樹攔腰砍斷,飛到山崖下。隊伍的上百張臉,都跟著他轉。風嗖嗖的吹,葉子在猛烈的抖動。幾聲貓頭鷹的鳴叫,讓大家打了個寒噤。杜師長和首長面對面的站著,互相看著,誰也沒有動一下,也沒有吭聲。
風嗖嗖的吹,貓頭鷹依然在叫著。杜師長丟下首長,對著隊伍大聲喊道;「有種的站起來,跟我下山打鬼子!」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打頭走了。隊伍被杜師長這麼一喊,馬上就像是一隊臥倒反芻的駱駝,突然站起來,跟一陣風暴一樣,追隨在杜師長的後面,旋風一樣的下了山。
隊伍一開拔,首長馬上來到田雨和嘎子面前,二話不說,很快解開了縛在他們手上的繩索,說了句;「走吧,吸取教訓,多殺鬼子,將功贖罪吧。」田雨和嘎子朝首長深深一鞠躬,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就撒開丫子,朝著隊伍行進的方向,朝山下奔去了。
首長搖搖頭,將手裡的繩索遠遠的拋向灌木叢。這個時候,耿老六跑過來,催促首長了;「首長,咱們快走吧。要不趕不上他們了。」首長點點頭,說;「耿老六,今天的事情你都看見了,杜師長鐵面無私,你可別犯到他手裡,今天如果不是我,田雨和嘎子就沒命啦。明白嗎?」
耿老六提高嗓門,說;「明白了,首長。」突然,山下傳來一陣如炒豆子一樣密集的槍聲。首長一愣,叫了聲;「不好,快走!」他拔出手槍,朝隊伍方向跑去。耿老六緊隨其後,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山下跑去。遠處,槍聲更加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