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交鋒(15)
這時一個年輕人,從不遠處緩緩走到中年的身後。
「羅委員,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吧。這兒風太大了,您小心著涼。」
「今晚我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山下面的大王莊住下了。」羅榮天說著順山崗而下。自從今天中午來到這兒,羅榮天在這裡已經足足轉了三個多小時了。水庫潰壩的現場已經被破壞殆盡,留下的只是一些被泥石流衝垮的殘羹斷壁,和那一座默默矗立的刻著「小王莊全體死難村民」的墓壁。泥石流沖刷之後留下一條深深的壕溝,像被剝了皮的肋骨一樣冷森森地裸露在那裡。
「小馬啊,你說這小王莊的老闆百姓冤不冤啊?」
「這個……我說不好,不過我覺得他們不該死。最起碼不應該這麼死。」小馬跟在羅榮天身後,攙扶著羅榮天的胳膊。
「這又什麼不好說的,冤就是冤,不冤就是不冤,這裡面還有什麼學問啊。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的像那些小官僚一樣,跟我這兒打起官腔了?啊?」羅榮天對馬長河的回答並不滿意。
「羅委員,不是這樣的……」馬長河急忙解釋,「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理解您的心情,不過要為小王莊的老百姓洗冤可不那麼簡單的事情。據我瞭解,咱們要查清楚這個案子,起碼要過三關。」
「哦?」羅榮天停下腳步,扶在身旁的一顆樹上,「你說說,過哪三關?」羅榮天笑了笑,「你小子看來是真長本事了。還弄出個過三關。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難道我連三關都過不了嗎?」
馬長河急忙道:「羅委員,您又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在省城的時候,我聽他們說,這個案子不僅是譚明月親自辦的,而且是王大成書記親自做過批示。要過這兩關,恐怕就夠嗆。何況還有市裡的那些人,各自為了保命,恐怕也沒有一個會配合的。」
「哈哈哈……」羅委員聽完,笑了起來,「看來你這個小鬼分析的還真有道理。不過有一點,你可能還不清楚。據我瞭解,x市有一個叫王清華的副檢察長,對這個案子就很負責任。說明什麼呢?說明我們這次來x市並不是孤軍奮戰,我們還是有可以拉攏的盟友的嗎。」
馬長河補充道:「聽說原市委書記,現任人大主任關鳳鳴同志,對這個案子的處理也一直持反對態度。」
「是啊,」羅委員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燒紙的農民,「政協主席鶴天壽同志,也一直對譚明月不滿,還給我那裡寫過舉報信。不過,就是市委書記蘭滄海和市長李高矚的態度一直不是很明朗。聽說蘭滄海前一段時間支持譚明月,這一段好像為了女兒的事情也反水了。就是那個李高矚,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想法。」
「羅委員,」馬長河嚥了一口唾沫,「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羅榮天指著馬長河的鼻子笑道:「你啊,我看是越來越官僚了。總是喜歡察言觀色。這樣可不好。作為黨的幹部,就應該坦坦蕩蕩,明明白白。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總是藏著掖著的。」
「是,」馬長河應了一聲,膽子也放開了,「你覺得李高矚這個人會不會有問題啊?」
羅榮天聽完,馬上一臉凝重。這也是羅榮天這些天一直考慮的問題。按道理說,這個時候的李高矚不應該這麼消沉啊。這可是直接關係到他前途和命運的事情。即便是他再不關心案子的事情,也不可能不去向上面活動活動。再不濟,也應該給譚明月陪個笑臉。這樣起碼可以爭取到譚明月的好感。而李高矚的做法,卻好像自己根本不知道x市有這麼一回事一樣。
「李高矚這個人,很有城府啊。」羅榮天看了馬長河一眼,「但是對於這個人,我們只能暗訪,卻不能明察。一定要把他跟譚明月等人區別對待。這一點在到x市以後,一定要注意。」
兩個人說著話,已經到了嶺下,司機急忙開了車門。
「去大王莊。」馬長河給司機說到。小車就一溜煙直奔大王莊而去。
六點剛過,天就已經黑透了。星星點點可見一家一家的燈火。寒冬臘月的天氣,老百姓也早早地關了街門窩在家裡,或看電視,或玩麻將,或聊聊來年的打算。
汽車進了村,馬長河問羅榮天:「羅委員,咱們敲哪家的門呢?要不要把他們村長找來安排一下。」
羅榮天擺了擺手道:「千萬不要,你給村長一說,過不了一個小時,市委的車就來了。我們還是悄悄找一個人家住下吧。」
說著話一個偌大的大紅門樓出現在面前,羅榮天就指了一下道:「就這家了。」
馬長河就半開玩笑道:「看來羅委員也嫌貧愛富啊。」說著連司機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
羅榮天就在馬長河後腦勺上輕拍了一巴掌道:「你這小鬼頭還學會編排人了。」說完又給馬長河解釋道:「這跟嫌貧愛富沒有關係,富戶人家房子多,能住下人。咱們要是去了貧困人家,不是讓人家為難嗎。」
羅榮天說完,馬長河跟司機都不由佩服地點了點頭:「還是羅委員經驗豐富啊。」
開門的是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臉疑惑堵在門口問:「你們找誰啊?」
「這……」馬長河剛要說話,羅榮天一把將馬長河拉住,上前道:「老鄉,我們是省農科院的,下來搞農科普及,剛好到了咱們村天黑了,想在你這裡借宿一晚。你看行嗎?」
羅榮天一臉和氣,身上也剛好在小王莊的山嶺上沾滿了泥土,看上去很真有些像農科院的教授。
馬長河這時也緩過了神,就又補充一句:「這是我們省農科院的羅教授。專門下來給咱農民講解科學種植的。」
這些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別說是省農科院了,就是市農科院也很少到農村實地工作。那中年人一聽說是農科院的人來指導科學種植,馬上換了一副笑臉,樂呵呵道:「行、行、行,快進屋吧。」進了院門就開始吆喝,「栓子他媽出來接貴客啦。」
一個中年婦女掀開門簾道:「誰來了啊,值得你這麼咋咋呼呼的。」說完看了一眼羅榮天一行人,馬上不說話了,悄聲問男人:「這是什麼人啊?」中年人急忙給老婆解釋了一下。
羅榮天也上前道:「打擾你們了。」女人倒有些害羞了,忸怩了一下道:「沒什麼,快進屋吧。我給你們做飯去。」
老百姓的真心也是要我們幹部用真心來換的。不是老百姓跟政府不合作,是我們的幹部把老百姓糊弄怕了。糊弄的老百姓不敢相信政府了。
進屋坐下後,羅榮天就跟中年男人拉起了家常。先從科學種植說起,說了很多,說的中年人直點頭稱是。這讓馬長河非常疑惑,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問司機:「羅委員怎麼什麼都懂啊?」司機給羅榮天開了近十年的車了,就哈哈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咱們羅委員可是農業幹部出身。」
馬長河就更加不解了:「農業幹部,怎麼到了中紀委呢?」司機就學著羅榮天的樣子,在馬長河身上拍了拍道:「只要心裡有百姓,什麼工作都能幹嘛。」說的馬長河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
科學種植的事兒說的差不多了,快吃飯的時候,羅榮天忽然問中年男人:「你們村對面山下的村子怎麼沒了呢?我記得前幾年來的時候,那裡還住著好幾十戶人家呢。」
馬長河知道羅榮天已經開始說到正題上了,也不敢多說話了。
那中年男人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看了一下羅榮天,重新低下頭,往嘴裡拔了幾口飯,用沉重的口氣道:「死了,全死了!」
「死了?」羅榮天故意裝作不知,「怎麼可能一個村子的人全死了呢?」
「還不是那個水庫害的。」中年人放下碗筷,摸了一下嘴,「前些年,兩個村子還為水庫的事兒經常弄矛盾,這下倒好,水庫一潰壩,小王莊人全讓閻王收走了。」
「這是咋回事呢?」羅榮天繼續問道。
「這話,我們小老百姓不好說,還是讓當官的說去吧。當官的說是啥就是啥」中年人揮了一下手,顯得有些義憤,「當官的說是我們村的村長指示一個我們村的憨憨干的。純粹是放他娘的狗臭屁。那水庫建在那裡都有幾十年的光景了,一個憨憨就能把水壩捅開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這時候女人從外面端兩碗蜜糖小心翼翼地進來了,進來後就直用眼睛挖男人,意思是不讓自家男人多嘴。
女人用眼睛一挖男人,倒把男人的火氣給挖出來了,瞪了女人一眼道:「你個女人家懂個屁,我怕啥,兩個兒子都到外地去了,就我一把老骨頭,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還能把我吃了不成。」中年男人滿臉不服氣的樣子,「要不是水庫前面像山一樣的尾礦庫,能形成泥石流,把小王莊毀了嗎?我那妹子能就這樣白白死了嗎?」
男人說著抽噎了一聲,竟摸起了眼淚:「頭幾年,不知道山上有礦石的時候,承包給誰,誰都不要。知道山上有礦了,那些人又像瘋狗一樣地搶。把一個好好的山都快挖平了。這個就不說了,礦石是國家的,應該開採,應該利用。可總不能為了掙錢,就昧著良心把尾礦堆在水庫旁邊吧。」
中年男人越說越激動:「小王莊村裡幾次三番給鎮上反應,連個回音都沒有。後來反應到市裡了,市裡就派來了幾個狗屁專家,口口聲聲告訴老百姓,這些尾礦堆放的地方是絕對安全的。不僅安全而且還能保護水庫。我呸,純粹是他媽的瞎扯淡。要是安全的,他們怎麼不住在小王莊上。」
女人實在聽不下去了,怕自家男人惹出是非,就過來硬拉男人,不讓男人說話。男人摔了一下女人,接著道:「我就是要說,這些天我都快憋瘋了。我給農科院的人說說怕啥。」
馬長河也在一旁幫腔道:「大娘,你讓大叔把說完嗎。我們是農科院的,也不管這事。你就讓大叔放心說吧。」
女人這才放開了自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