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十四章:冬至大節(下)
大清早,林斌睡夢中聽到了微細的「咩咩」叫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斜著腦袋朝窗外看去,天際仍是一片黑暗,倒是城樓之外的屋簷處有著下面火把照映的光亮,他看看枕邊人,盡量不發出聲音,緩緩地將蓋在身上的被褥拉開,林斌起身後藉著炭爐的微微的光線瞧去,睡在炭爐旁地鋪上的秋菊把被褥裹成了一團,而本該看管炭爐的春香半身蓋著被褥成半趴的姿勢在打盹。
由於室內炭爐的關係,人睡醒後總是會覺得口乾舌燥,而這時候也經常發生人在睡夢中由於空氣不流通而被悶死的事情,所以大戶人家總是會安排下人徹夜不眠地看顧炭爐,和注意空氣的流通。
林斌穿上衣服走向春香,他蹲下去輕輕拍了春香的肩膀幾下,春香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睛,看到林斌的一霎那是想驚呼,但被林斌摀住了嘴巴,只「唔」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春香知道自己失職,嘴巴被捂只能滿是祈求的看著林斌。要知道說,若是在宮中出現這樣的情況,必然要被處死。當然,這裡不是皇宮,林斌更不是什麼達官貴人,春香只是下意識地做出了潛意識反應。
林斌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春香小雞般的點頭,林斌這才鬆手。
春香得到自由的第一個動作就是下拜,依稀能看見嬌小的身軀也不知道是被凍,還是因為害怕而在發抖,她本來就膽小怕事,自跟了林斌後,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武人難伺候,一怒既殺人』的傳言,時刻謹慎,看到林斌成握刀姿勢就會開始小腿肚子發顫。
林斌皺眉,這小丫頭膽子實在太小了。他指指熟睡中的燕子,又指指秋菊,重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這才放輕腳步走向房門,拉開一個空隙走了出去。
一到外面,林斌呼吸到帶著涼意的空氣,立感睡意盡退,他邊活動手腳邊探顧四周,依稀能看見黑暗中站在各個城牆段的士卒不斷運動著保暖,更遠處的是以一什為單位的巡邏隊在來回巡視。這些老士卒已經在草原上的血腥作戰中養成了一種習慣,那便是盡可能的提高警覺,那種稍有不慎就會喪命的思想已經深入骨髓。
田瑛小跑而來,立定身軀,雙手抱拳,「大人!」
林斌微笑,「辛苦了!昨晚有什麼動靜嗎?」
依稀可見田瑛戎裝上帶有雪花,說明他並不是躲避在屋簷之下,而是時刻巡視於各個城牆段,這讓林斌感到很滿意,兩人公務式的對談一番,田瑛繼續執行任務,林斌則是走到城垛旁向下而望。
古人的冬至與新年無異,所以總會希望在冬至這天不用勞作,進行難得的玩樂,而這時的娛樂太少,那只有重視吃食和訪友。所謂冬至吃食,有條件的人家會弄來狗肉或羊肉,算是進補;而沒有條件的人家也有自己的吃法,因地理位置不同,或捏餛飩,或搓丸。所謂搓丸其實就是將糯米碾成的粉(俗叫『米祭』)加入開水揉捏成圓形長條,摘成一大粒一大粒圓坯,然後各人用手掌把它搓成一粒粒如桂元核大小的糯米丸子。
長達五千年以上的華夏歷史除了是一部戰爭史詩,還是一譜璀璨的食譜。華夏古來重吃食,隨著年歲濤濤而逝,有些吃法流傳了下去,而更多的則是被歷史長河所湮埋。
既是大節,必然要有大節的氣氛,因風俗所致,冬至需進補,伙夫徹夜屠宰羊羔,遠觀而望,藉著火把的照亮可見木架之上已經鉤掛處理好的羊軀,凹渠之內流淌混著雪片的牲畜之血。或許是過節的氣氛感染了伙夫,雖是熬夜忙碌但仍可見臉上帶著洋溢笑容,他們低聲談著一些什麼,時而還會齊齊向城樓觀望而來。
幾乎每個士卒都說,追隨上這麼一位大人是福氣。無它,乃是因為林斌沒有這個時候階級觀念,幾乎是自己吃什麼,下面的人就吃什麼,人生活百年基本上都是為了那張嘴在忙碌。
公孫宏彷彿幽靈一般的從黑暗處出現,離得尚遠,一聲呼喚,「大人」
林斌沒有回頭仍是微笑地看著下面忙碌的人群,他開始明白人們為什麼那麼渴望高高在上,從上往下觀望真的能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似乎什麼都能盡收眼底的滿足感
公孫宏邁著腳步來到林斌身側也是向下而望,他抽了抽鼻子,冰冷的空氣裡混雜著一股從屠宰場飄來的血腥味,這種味道能讓長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感到莫名的興奮,至少公孫宏聞到後就是精神一振,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瞇了起來,似乎十分享受的模樣。
「準備得怎麼樣了?」
「祭台已經搭建,共擺放袍澤骨灰三千七百三十一,冥牌四百二十三。」
冬至有祭奠的習慣,無論是平常庶民或是達官貴人都會進行祭祖儀式,另外還有一道風俗就是在今天擺案祭天,不過這個是皇家做的事情,在民間並無流傳,此舉大概就是祈求上天讓國家國泰民安來歲更好的意思。
林斌在征戰之中一直有個習慣,那便是盡量不拋棄戰死袍澤的遺體,這讓麾下士卒非常感動。他昨晚知道有傳統祭奠儀式,便讓公孫宏率人搭建一台,用來擺放戰死袍澤的骨灰,想在眾將士之前祭奠一下戰死袍澤的英靈。
「四千一百五十四人」林斌重複念了許多遍,略有些傷感。
一名精兵的練就,所付出代價的是三四名新兵的身死,歷來的冷兵器廝殺本就非常殘酷,林斌所執行的替補制度是練出了一支精銳敢戰之師,但也導致了巨大傷亡。
「大人莫要感傷,生存之道莫非淘汰之法,若不如此,我等如今恐也是荒原骸骨。」
林斌感傷了嗎?是真的傷感了,不然也不會想起要祭奠袍澤在天英靈。戰爭本來就是看著一名又一名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在身旁身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不後悔也沒有後悔的資格。他聽著公孫宏所講述的那套,覺得有些熟悉,憶想起來原來是秦國鼓勵將士征戰廝殺的話語。
就個人感情而言,林斌比較欣賞秦風那種一怒既殺人的豪男兒氣概,兩人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聽見城樓下有馬蹄聲,兩人向下看去,一隊五十名騎士在雪幕之中整裝列隊,林鷹還是像往常那般大聲分佈警戒位置,騎士齊齊應「諾」攀上馬背又是一番檢查裝備,在一聲號令之中驅馬出城,這是要去換回在外警戒的袍澤了。
「這幾天陸續有發現小股牧民在向漢境靠近,應該是想進入漢境躲雪,這事以前也經常發生嗎?」
「正是如此,每歲皆有牧民在雪季為躲避風雪亦為躲避馬賊劫搶進入漢境,只是今冬前來漢境之數少了許多,他們在開春之後便會離去。」
林斌釋然,這個時候的國界本來就非常模糊,在交界處來回移動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他聽馬賊可以在雪季出外劫搶,心下一動,「邊界馬賊很多?」,至於為什麼牧民比往年少了許多,因為他們一路殺過來,還很多的話就奇怪了。
公孫宏給出了標準答案,「大人若想招撫馬賊也無不可,馬賊之中甚多乃曾是漢軍,只因兵敗而散,又畏懼受罰這才在外游離。大人如有婧公主免罰之令,只需派遣數名騎士前往一呼,必有馬賊歸順之。」
林斌很尖銳的問:「那麼為什麼漢軍各郡的都尉沒有這麼做?」
公孫宏答能答,但是不好直接說出來。或許有人想過要招撫,但是由於漢軍律限制,一郡都尉是沒有資格發出招撫令,不然就是違制,要接受調查。官場本來就齷齪,哪個不是小心翼翼不想犯錯免得落人把柄,很多都是因為一件小小的事情被政敵拿捏住,弄了個身死家破的下場。
林斌低頭沉思,既然自己這支軍隊沒有編進漢軍體制,那也就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他決定有閒暇時找劉婧要招撫令以備不時之用,也將加派出外的騎兵,要知道就是想招撫也要能找到馬賊才有用。
東方漸漸露出魚白,往常這個時候城內應該都是一片『啷啷』催促士卒晨起的銅鑼聲響,今天銅鑼聲沒有響起,但仍是有士卒步出屯兵屋,像極非常不習慣平靜似得探頭探腦,發現了相熟的袍澤就湊上去一番海侃。
隨著天越來越亮,整個城內開始熱鬧了起來,遍處開始有了笑聲。
深知團隊精神的林斌在士卒用過朝食之後招呼來了軍官,明說過節也就該有過節的氣氛,讓他們招呼袍澤按照習俗去軍需官那裡領取紅布,做一些類似綵球的東西懸掛於高處。
軍官不明,皆是用迷惑的表情看著自家大人。
「過節嘛!這天地一片雪白的,不在建築物掛一些紅彩條像是過節嗎?這天地沒事做的軍士帶人出去城北伐木,晚上篝火用得著。」
軍官得令而去。
林斌換上一身便服也下了城樓,一路走過耳邊聽著士卒歡唱,心下深感愉悅,漂泊無定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士卒們暢快歡笑,可見十分享受這難得的閒暇。林斌看見有些士卒在搗弄一些小玩意,知道那是要送給相熟袍澤的禮物,這也是現時的習俗,過大節總是會互相送一些禮物表達心意。他一番遊逛感受節日的氣氛,偶爾停下來與士卒交談,卻發現因為自己存在讓士卒感受到了壓力,這樣反而有那麼點適得其反,索性回到了城樓,從高處觀看下面愉快的人群。
笑聲能使人愉快,這便是過節的作用,條件所限制下,人們會盡可能的讓自己身處於那一片歡樂之中做所能做之事,參與永遠比旁觀更加讓人貼切地感受自己的存在,這是一種美妙的心態。
一整天的忙碌就是為了等待夜晚的來臨,直至夜幕降臨,天公作美,天際不再飄雪,也因為這樣讓氣氛到了最濃烈的時候,處處篝火之邊圍著笑了一整天的人們,空氣之中飄蕩著羊肉地膻味,雖不怎麼好聞,但這就是冬至節的特色,也更能感受到現在是在過什麼節日。
絲毫沒有任何廢話的,在林斌一聲「盡情玩樂!」的招呼聲中,士卒扛來了伙夫處理好的全羊,將祂掛上了木杈,又有士卒合力搬來了煮好的羊肉湯,將鍋湯擺在了有人的每一個所在,在浩大的歡呼聲中帶有北疆特色的冬至節也就這麼開始了。
在公孫宏的安排之下,婦女們在最適當的時刻出現了,她們跳著華夏民族傳統的袖舞,雖沒禮樂,但是士卒可沒享受過這種待遇,看得有滋有味。這時沒有那麼多的避諱,士卒們都是一群大老粗,興奮之餘狼嗷一聲,陸陸續續有士卒也跑出去,呵呵作笑舞著屬於家鄉的舞蹈,氣氛越加熱烈了。
而林斌呢?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個用白布圍起來的所在,飲酒時總會向那裡比了一個『請』的動作,遙祭身死的袍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