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還沒有亮,還下著雪,柳放就牽了天上雲悄悄出了覃家莊。又怕蘇那柔會擔心,還留了一張便箋,壓在桌面上,寫著:我出去走走,很快回來。
騎著天上雲,漫無目的地狂奔。他知道覃老爺一家肯定會在一大早的安排大家的早餐,而且每天都會設宴款待大家,他實在無法每天都面對著他們,看到他們和樂美滿幸福的一家子,他只會覺得更孤單,更痛苦,更壓抑,更喘不過氣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學著「放」,他以為自己學得很好,做得很好,可是結果卻並不如他想像的好。看到他們,他還是難以控制,難以掩飾的莫名心痛著,那錐心刺骨的痛令他幾近崩潰。他耳邊不由又想起了師父的話語聲。
「十三,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姓,姓柳,我知道你心裡面很難過,但是人生當中,很多事情都是不會很圓滿的,你要放開胸懷,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快樂開心的生活,所以我給你取名叫放,你以後就叫柳放,放開過去,放開悲傷,放開所有不快樂的事情,從今以後,你既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兒子,你有名有姓,我就是你最親的人。」
寒風凜冽如刀,大雪飛揚,天色也逐漸大明。柳放一路疾馳,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停下馬的時候,路邊有一個擔著白菜的姑娘,正在和五六個十多歲的小孩在打架,他一時好奇就停下了馬在旁邊觀望。
只見那擔白菜的姑娘約莫二十幾歲,長得白白淨淨,圓圓潤潤,憨憨傻傻的模樣,穿著一身大紅花襖裙,頭髮梳了兩個羊角丫,一邊拿白菜砸人,一邊罵罵咧咧地大聲道:「猴崽子,你們這群猴崽子,你們敢欺負姑奶奶,我扒了你們的皮。」
那幾個小孩嘻嘻哈哈的蜂擁而上,大聲嚷嚷道:「傻姑娘,快把你賣白菜的錢拿出來,我們幫你買糖吃。」
「才不要,我家男人說了,以後見著你們就要狠狠打,你們每次都騙我的錢,我一顆糖都沒有吃到。」那傻姑娘一邊說,一邊亂扔白菜,砸得到處都是,就是沒有打中一人。
那幾個小孩撲到她身上,又推又擠,又扭又壓的把她壓倒在地,一個大一點的男孩伸手在她懷裡一陣亂摸,摸出了一個錢袋子,嘻嘻笑道:「傻姑娘,這次絕對不騙你,我們現在就去幫你買糖吃。」
「不要,猴崽子,快點把錢還給我,不然我家男人來了就要扒你們的皮。」那傻姑娘尖叫著,奮力掙扎著掀開那幾個小孩,就去搶錢袋。那小孩拎著錢袋拋來拋去,大聲道:「你來搶呀,搶到了就是你的,搶不到就是我的。」幾個小孩子,你丟給我,我丟給你,那傻姑娘轉來轉去也沒有接到那錢袋,急得哇哇大叫。
柳放在一旁瞧得有趣,這幫調皮鬼倒是熱鬧,就會欺負人。不想那錢袋突然朝他飛了過來,他一伸手便接住了錢袋,拎在手上搖了搖,那些小孩子衝著他直嚷嚷:「喂,那是我們的,快還回來。」
柳放高坐馬上,板著臉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搶我家娘子的錢,你們可是要我扒了你們的皮麼?」他一時興起,居然也跟著信口開河,逗弄他們玩一下。
那些小孩個個都呆了,望著他面面相覷,呀,想不到這傻姑娘的男人居然長得這麼好看?
柳放瞪著眼道:「看什麼看?還不走?信不信我現在就來扒你們的皮。」
那些小孩個個衝他扮了個鬼臉,飛也似的跑了。
傻姑娘呆呆的望著他,傻傻道:「你不是我家的男人,你長得不像。」
柳放好笑的跳下馬背,走到她面前,將錢袋塞到她手上,道:「我當然不是你家的男人,來,錢袋給你。」
傻姑娘接過錢袋愣愣的看著他,突然咯咯笑了起來,道:「你比我家的男人好看,你的馬也很好看,我可不可以坐它回家?」這傻姑娘圓圓的臉上一派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的單純地笑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纖塵不染,彷彿來自菩提世界的一張白紙。
柳放微笑著點點頭,道:「可以,不成問題。」
於是,柳放便讓這傻姑娘坐上了他的寶馬,而他自己卻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慢慢走著,那潔白的雪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吱嘎吱嘎」地響,都快淹到了膝蓋,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傻姑娘興奮地坐在馬背上,高興得直哼歌,不時摟著馬脖子親親,大叫大嚷:「喲呵,我騎馬了,我騎馬嘍,漂亮的馬兒像雪一樣白,我騎馬嘍,我騎馬嘍。」她快樂得像只百靈鳥,歡快的嘰嘰喳喳著。
柳放反正無所事事,就權當做她的護花使者,送她回家。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邊走邊問,打發寂寞。
「我叫傻姑娘,其實我一點都不傻,我會賣白菜,我還會洗衣做飯,挑水種田,但是他們就是要叫我傻姑娘,我聽習慣了,覺得也挺好聽的。」
柳放不覺莞爾一笑,道:「那你原來叫什麼名字?」
「我不記得了,太久不用,我都忘記我叫什麼名字了。」
「那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
「知道,這裡是雞母村。」
「雞母村?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名字?」
「因為我們這裡有一隻大的金雞母和十三隻小金雞,它們每天都在村子裡覓食,很多人都想抓它們,可惜就是抓不著。」
柳放聽得糊里糊塗的,什麼大的金雞母和十三隻小金雞?不由奇怪道:「你見過麼?」
「沒有,我只是見到人們抓雞。」傻姑娘搖著頭,突然伸手指著前面道:「你看你看,那邊有好多人都在準備抓雞。」
柳放順著她手指處望去,果然望見不少人三五成群的,東邊一點,西邊一點的,有的拿著簸箕,有的拿著網兜,有的拿著紅布,正分佈在每個角落,林子裡,坡上,草叢裡,樹下,井邊,彎著腰,頂著風雪到處搜尋著。
「他們這都是在抓雞麼?」
「是呀,可就是抓不著。」傻姑娘嘻嘻笑著,憨憨道:「我家裡養了好多隻雞,我可擔心了,萬一他們去抓我家裡的雞,我就沒有雞蛋了,我家的男人說,他們抓的是金雞,叫我不用擔心,他們是不會抓我們家的雞的,可是我還是要擔心我家的雞。」
聽著她毫無城府的小心思,柳放又忍不住想笑,甚至還有些羨慕她的單純,他就是想得太多,什麼都放不下,所以才快樂不起來,真是辜負了師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傻姑娘的家就在村子的最後邊,住得比較偏僻,是一棟用茅草搭建的小木屋,非常簡陋,遠遠地看過去,彷彿被積雪壓得和大地一樣平,矮矮的,都快要分不清那究竟是房子還是滑雪坡。屋前不遠處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邊竟然還有一隻金黃色的大雞母正帶著金黃色的小雞在覓食,留心數數,竟然是十三隻小雞。
傻姑娘突然興奮的跳下馬背,叫道:「我家裡來雞了,我家裡來雞了。」抄起裙擺,彎低腰,嘴裡「嘬嘬嘬」地吆喝著:「小雞小雞我愛你,嘬嘬嘬,小雞小雞我愛你,嘬嘬嘬」
她一邊吆喝著,一邊攤開裙擺朝小雞召喚著,說也奇怪,那十三隻小雞聽到她「嘬嘬嘬」的嘰咕聲,還真的往她的裙擺裡鑽了進去,而那隻大雞母卻突然憑空就消失了。
那傻姑娘用裙擺包起十三隻小雞,興高采烈的跑到他面前,興奮的嚷嚷道:「我抓到小雞了,我抓到小雞了,你看,你看。」倏地打開裙擺,裡面哪裡有什麼小雞?裡面竟然,赫然躺著十三個金光燦燦的金雞。
柳放不由瞧得目瞪口呆,傻在當地,半天都反應不過來。那傻姑娘笑哈哈的抓了兩個金雞就塞在他的手上,嚷嚷道:「給你,給你。」掉轉身就往家裡跑,邊跑邊叫:「我的男人,我抓到金雞了,我抓到金雞了。」
柳放望著她跑走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上的兩隻金雞,沉甸甸的,光閃閃的兩隻金雞,不由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蛋,這是不是在做夢?啊,好疼,這不是夢境,這是真的,這究竟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突然?這麼簡單?這麼莫名其妙?這麼不可思議?這究竟是怎麼了?他只不過是送了一個傻姑娘回家而已,這是什麼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柳放愣愣的,傻傻的,呆呆的望望金雞,又茫然的望了望四周,陌生的村莊,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一片靜悄悄的白雪世界,這究竟是發生什麼了?天成黃金?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天成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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