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天空下著不大不小的雨,風兒輕吹著,將燥熱的空氣都吹涼了,黃昏已落下暗幕,四野一片沉靜,那片沉靜竟仿似天邊的浪人最孤寂的心靈,冷清而又孤獨。
柳放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裡已點亮了燈,屋內靜悄悄的,幾張簡單的桌椅擺在屋角,陌生的環境令柳放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
柳放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的傷似乎好了一點點,胸口的疼痛已不再那麼劇烈,只是四肢卻綿軟無力,頭仍是暈沉沉的。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已慢慢想起所有的事,蘇那柔那張絕美的臉是揮之不去,忘之不掉。
他醒過來後,唯一思考的事情就是:蘇那柔呢?還能再見嗎?去哪裡找她?
他慢慢的游移著目光,發現身上蓋著薄棉被,不覺喃喃自語:「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呢。」
他勉力坐起,發現自己的一身雪白外衣被清洗的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
柳放拿過衣裳輕輕撫摸著,心下一陣感激:是誰這麼好心,竟幫我將衣裳清洗得如此乾淨。
穿好衣裳下了床,柳放但覺腳步輕飄飄的,重心不穩,竟差點一頭栽倒,幸好扶住了旁邊的桌子。
柳放慢慢的坐了下來,定定神,發現自己的隨身物品竟一樣不少的堆放在桌上,幾瓶藥和一袋彈珠,還有一條雪白的手絹也疊的整整齊齊的,包括五十萬兩的銀票和一袋金葉子以及幾塊碎銀,竟分文未少的都放在桌上。
望著自己的這些物品,柳放心下又是一陣感動:「這救我之人定是一位品格清高,超塵脫俗的人,這種人這世上已越來越少了。」
要知道這桌上的財物可讓普通的一家人一輩子都不用發愁了,也足夠一些貪婪的人自相殘殺,而這人竟分文未取,可見此人的非凡了。
柳放將這些東西一一納入懷裡,想起蘇那柔與莫冷雲的兩日梅花林之約,不免有些著急。
他不知道自己暈睡了多久,看看窗外的夜色,窗外的雨,竟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剛走到門邊,但覺得一陣暈眩,腳下發軟竟站立不穩,幾欲跌倒。
蘇那柔突然推門走了進來,扶住他輕輕道:「你傷還未好,不宜行動,還是回床上躺著吧。」
柳放望著蘇那柔不覺呆了,他做夢也未想到竟是蘇那柔救了自己,一時間莫名的感動和激動著,竟說不出任何話語,任由蘇那柔扶著回到了床邊,緩緩的坐了下來,傻傻的望著她。
蘇那柔心中不由好笑:這個柳放做夢也想不到我竟救了他。還幫他把衣裳洗得乾乾淨淨,卻不知我接近他只是為了瞭解事情的真相和方便整他而已,大傻瓜,還敢死定定地瞅著我看,鬱悶。
蘇那柔扶他坐好後,給他斟了杯茶,緩緩道:「來,先喝點水,可能會舒服一點。」
柳放接過茶杯,緩過神,感激道:「多謝蘇姑娘相救之恩,卻不知蘇姑娘赴了梅花林之約沒有?」
他心中一直記掛著此事,著急之下便問了出來,深恐自己已幫不上忙。
蘇那柔輕輕道:「梅花林之約尚在明日午時,今夜只有耐心等待。」
柳放一聽尚未赴約,心下不由鬆了口氣,卻又暗驚自己竟暈睡了兩天,差點誤事。
對於再見蘇那柔,他心裡的欣喜之情那是可想而知了。夢中人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那種感覺真是無以言表呀,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神奇了。
柳放深深地凝注著蘇那柔,眼神溫柔而又飽含深情,輕輕道:「蘇姑娘,明日約會在即,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養好精神,才有充分的力量去對付敵人。」
蘇那柔搖搖頭,走到桌邊坐下,緩緩道:「我睡不著,你知道嗎,莫冷雲從杭州一路追到京城,就為了帶我回師門覆命,而我本來是要和蕭家成親的,卻不料半路被人劫持,破壞了我的婚禮,幸好我的運氣不錯,讓我給逃了出來。」
蘇那柔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柳放的神色,接著道:「那劫賊一男一女,好似一對兄妹,說也奇怪,那女的竟給了我五十萬兩銀票,還送了一棟房子,目的竟是要我寫一封退婚書,我本來想抓住她問個清楚明白的,卻不想讓她給溜走了。」
柳放聽她提到那女的已溜走,暗中不由鬆了口氣,問道:「那蘇姑娘你有沒有寫退婚書呢?」
蘇那柔微微一笑,暗忖:你倒是很著急那退婚書,哼哼。回答道:「當然沒有,我最討厭別人強迫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不過,我發現那女的好像還不太壞,所以決定放過他,但對於那男的劫匪麼……」
蘇那柔沉吟著,故意沒有說下去。
柳放心中一跳,未免有點緊張,詢問道:「怎樣?」
蘇那柔注視著他輕笑道:「我若抓住那劫匪,便要將他……送到衙門,好好地關他個幾年,讓他過過不見天日的日子,看他還敢做壞事不。」
柳放頗不自然地笑笑,小聲道:「這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那劫匪倒還走運。」
他嘴裡說笑著,心裡卻砰砰亂跳:要真給關上幾年,那還不如不活了呢。
蘇那柔見他笑得心虛,眼神一溜,故意問道:「那依你之見,你會如何對付那劫匪呢?」
柳放一愣,略微遲疑了一下,緩緩道:「如果我是你,我會放了那劫匪的。」
蘇那柔問道:「為什麼要放了那劫匪呢?」心下卻想:你自己就是那個劫匪,當然這樣說,哼哼,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柳放沉吟道:「一般對於沒有真正傷害到我的人,我都會原諒,當然,蘇姑娘的情況又不一樣,被人破壞了人生中最為重要的婚禮,憤怒是想當然耳,即使報復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柳放說完這些話已相當疲憊,胸口又開始疼痛起來,但能夠和蘇那柔聊天,再大的病痛他也能忍住。
蘇那柔靜默的審視著他,半晌沒有出聲。只是在心中暗忖:這個人到底是好是壞,他本已身受重傷,卻又不顧安危將我從莫冷雲的手中解救出來,他為的是什麼呢?只是一封退婚書嗎?他一邊於我有恩,一邊又與我有仇,我該拿他怎麼辦呢……?
柳放倚著床欄,靜靜的凝視著她,但覺她一雙清柔的大眼睛如夢似幻,沉思的模樣像極了一個精靈,那嬌俏秀挺的鼻子猶如白玉般潤潔,那圓潤精巧的紅唇含蘊著無限嬌柔,彷彿天底下所有的溫柔都在她這張嘴上,令人心動神搖,失魂落魄。
柳放忘情的凝視著她,心裡充滿了一種不可抑制的情感,夢裡她那張流淚的臉無時無刻都在他腦內盤旋,盤旋。
為什麼她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是前生注定的嗎?
奇異的安靜充斥在房間內,奇異的感覺滿室漂浮著……
蘇那柔忽然覺得不安和不自在起來,站起身,訕訕地打破了這份沉靜,道:「我先前熬了一鍋雞粥,我去盛一碗來,你幾天沒吃東西一定餓了,反正我睡不著,晚點睡也沒有關係。」邊說著便走出了門。
柳放望著她的背影心動莫名。
不一會,蘇那柔端著粥走了進來,輕聲道:「試試看,味道還不錯呢。」
柳放感動地接過粥,暗啞著聲音道:「謝謝蘇姑娘,你還是歇息去吧,不要再為我操心了。」
蘇那柔微微一笑道:「那好,你慢慢吃吧,吃完了你也早點休息,我就在隔壁房裡,如果太難受的話就叫一下我,我也稍微懂一點醫術和針灸,可以幫你止痛。」
柳放點點頭,目送著蘇那柔走出了房間,靜靜地出了好一會神,才開始慢慢的一口一口的細細品嚐著雞粥。
這世上不但有他的夢中女子,而且還能吃到夢中女子熬的雞粥,這是什麼樣的奇異感覺呀,這碗粥的味道,怕是柳放再也不能忘懷了。
這神奇的世界讓柳放莫名的感動著,也莫名的擔憂著。
六月二十七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沒有風,只有蟬鳴,彷彿最無聊的人哼著最無聊的歌,萬般無聊。
蘇那柔在這天的清晨就趕到了梅花林,她並沒有驚擾到柳放,獨自前往。
梅花林萬株梅樹,每到冬季梅花開遍,冷香襲人,落英繽紛,風景相當迷人。但現在卻是夏季,所以你休想看到一朵梅花。
梅花林中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草場,場上綠草如茵,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有四條小徑,曲曲折折的也不知道延伸到什麼地方。
梅花林的深處有一座高山,高山下有一個深潭,高山上飛躍著的瀑布急馳而下,沖刷著岩石千年的滄桑,醉倒在深潭,合奏著不為人知的愛情纏綿,只有那激起的朵朵浪花,在興奮地宣告著愛的誓言。
蘇那柔在梅花林的草場上挑好位置,埋伏下數十枚銀針,然後又將附近十幾株梅花樹的部分枝丫輕輕折斷,虛掛在樹上,到時只要稍稍使出掌力,就可將枝丫打得漫天飛舞,收到阻擋敵人的功效。
礙於敵眾我寡的懸殊,蘇那柔只有盡量多佈置一些陷阱,好讓自己能順利的救出娘親。
然後她便在草場上席地而坐,靜靜等待。
正午。
莫冷雲率領黑衣旋風十二騎準時到達了梅花林。
蘇那柔冷冷的注視著這幫人。
馬是千里挑一的良駒,人是身手矯健,高大威猛的彪形大漢,黑衫黑馬,聲勢浩蕩,令人一望生畏,二望膽寒,三望就只有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滾蛋。
當然,蘇那柔是不會滾蛋的,不但不會滾蛋,更要獨立面對應付這些彪形大漢,就好像小綿羊要在老虎身上拔毛一樣。不過蘇那柔可不是小綿羊,她是一隻小狐狸,一隻可愛又聰明的小狐狸。
她目光四下一掃,不見娘親,心下雖驚,卻不露聲色道:「莫冷雲,人呢?為何不見你帶來?」
莫冷雲緩緩道:「不瞞蘇姑娘,蘇夫人已於昨夜平安回到蕭府。」
蘇那柔昂首望著莫冷雲,疑惑道:「你所言當真?」
莫冷雲淡淡道:「千真萬確,在下並無意為難蘇夫人,只不過是要與姑娘定個再會之期罷了。」
蘇那柔瞪著他冷黑而又正氣的眼神,個性而又硬酷的臉,不由得便相信了他。當下眼神一溜,輕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便久留,但望今朝別過,後會無期,再見。」
說著掉轉身,便要溜之大吉。
莫冷雲一揮手,黑衣旋風十二騎已縱騎而上,將蘇那柔圍了起來。
莫冷雲高坐在馬背上,冷冷道:「這次無論如何,還請蘇姑娘賞面能隨在下一行。」
蘇那柔打量了一下形勢,小心翼翼的回轉身,因為她腳邊的位置便是她埋伏好銀針的位置,若不小心些,難免要誤傷了自己。
她昂起頭,又將莫冷雲上上下下,從頭到尾仔細的打量了一遍。
這個莫冷雲年輕漂亮兼滿臉剛正,高傲冷漠又兼滿面霸氣,端坐在馬上,就像一座黑玉雕砌而成的玉雕神像,雖酷寒固執卻又完美得無可挑剔,真不知是哪家的女人竟生了個如此的優良品種,天才。
蘇那柔暗暗歎息:這麼好的優良品種竟偏偏要與自己為敵,真是活見鬼了。
伸手抵了抵額頭,緩緩道:「你要我隨你一行並不難,你只要告訴我原因和目的,我便隨你走一趟。」
莫冷雲沉默著,半晌方道:「姑娘去了豈非就會明瞭,現在又何必問。」
蘇那柔簡直要氣得無語,瞪著眼冷笑著反問道:「你若是我可會糊里糊塗的跟別人走麼?」
莫冷雲靜默片刻,沉聲道:「不會,但在下情非得已,勢必要請姑娘隨行一趟,還望姑娘成全。」
蘇那柔見他答話真誠卻又頑固,不由眉頭一皺,緩緩道:「既是如此,我便給你一個機會,無論你用什麼方式,若能獨立戰勝我,我便隨你走一趟,你若贏了我,我自是不會笑話你以強凌弱,以男欺女,但你若輸了,就請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打擾我,如何?」
莫冷雲沉吟著尚未作答,蘇那柔已又道:「你堂堂一個男子漢若是不敢應戰,那就罷了,我雖一介女流,卻還是有勇氣和你們這幫大男人拚個同歸於盡的。」
莫冷雲並不是笨蛋,這些話裡的意思他又怎會聽不懂,雖明知蘇那柔是在激將,他也只有認了。
只聽他道:「好,在下答應與你單挑,爾等聽好,這一戰無論輸贏,誰都不准插手,否則幫規處置。」
他前一句話自是向蘇那柔說的,後一句話卻是向他的屬下們說的。
莫冷雲跳下馬,緩緩走前幾步,停在蘇那柔面前,道:「姑娘若輸了,還望能遵守承諾隨在下一行。」
蘇那柔輕笑道:「你儘管將你的本領使出來,我說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莫冷雲沉聲道:「那好,就請姑娘準備接招吧。」
說話中,他已微一抱拳拉開了架勢。
而這時候,柳放已悄然趕到,一溜煙似的掠上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藏好身形,靜觀其變。
所有的人都凝神在這場決鬥中,是以誰都沒有發現他。
風微微的吹著,夏蟬時而高鳴,時而低吟,遠方的小鳥剛剛飛來卻又飛走,白雲靜靜的飄過,飄過群山後又偷偷的飄回。陽光美好,穿透白雲,穿透梅林,也穿透決鬥中的兩人,卻穿不透人們的心,縱使光明也趕不走陰影。
落葉在拳風中飛舞,衣袂在落葉裡獵獵作響,兩人都仿似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繚亂。
蘇那柔腳踩凌波微步,似風中楊柳,似霧裡飛花,直叫人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明。
莫冷雲使的是家傳黑衣披風拳,掌勢沉猛,靈動,剛勁。身法利落乾淨,一招一式間都仿如風馳大地,雷鳴山谷,威不可擋。
眨眼間,這兩人交手已過幾十招。
柳放在暗中不由瞧得嘖嘖稱奇:莫冷雲雖然年少,但畢竟是一幫之主,身法武功高強那自是不在話下,但蘇那柔一介女流,武功居然爐火純青,出神入化,那真是令人再也想不到的了,難怪自己重傷在她掌下。片刻間,兩人交手已過百來招。
蘇那柔突然喝道:「莫冷雲,我要出暗器了,你要小心了。」
原來蘇那柔不耐久戰,想早早了結,偏偏莫冷雲武功不弱,久戰不下,再戰下去,非要拖到天黑不可,於是便想引他中招。
但見她突然凌空掠起,幾個觔斗竟已翻身在莫冷雲背後,雙手一揚,喝道:「看我的銀針。」
莫冷雲見她雙手一揚,人已旋身三尺向旁避開,卻不料正中蘇那柔的詭計。
他一腳才落下,驀感腳底一陣刺痛,一枚銀針竟透鞋而入,直沒肉裡。
他腳下一個踉蹌,蘇那柔已又攻到,雙掌翻飛中,已一掌劈中他肩頭,將他打得直飛了出去。
旁人不由瞧得大是奇怪,雖然明明聽到蘇那柔叫看我的銀針,卻根本沒有銀針射出,明明只看到蘇那柔空手一揚,怎麼莫冷雲就中招了呢?
他們自是沒有想到蘇那柔早已在這草場上動了手腳,事先埋伏好銀針,還以為她暗器手法高明,來無影去無蹤呢。
莫冷雲緩緩從地上站起,臉色鐵青,怒瞪著蘇那柔,額上已因為腳底的疼痛而沁出冷汗,嘎聲道:「你……」
蘇那柔微微一笑道:「我說過,無論你用什麼方式勝了我,我都會隨你走一趟,那麼,無論我用什麼方式勝了你,你都應該服輸才是。」
莫冷雲冷冷的瞪著她,瞪了半晌,忽自大笑道:「好,蘇姑娘好本事,我認輸。」
話聲中,他身子忽然掠起,掠到馬背上道:「從今以後我莫冷雲再不會相繞蘇姑娘,但……」
話未說完,他已掉轉馬頭,一打馬韁,縱騎而去。
黑衣旋風十二騎亦各自跟上,片刻間便已退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
蘇那柔兀自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好片刻她才回過神來,躬下身去收拾早先埋伏下的銀針。
柳放這才明白,原來蘇那柔的暗器並不是從手中發射出來的,而是早就埋伏好的。
他心下不由暗暗好笑:這個蘇那柔倒也精明得很呀。剛剛連他都以為她真的是有一手別人看不懂的,高明的暗器功夫。
要知道柳放本身就是耍暗器的高手,他的一手飛彈神功可說是變化多端,神鬼莫測,若說這江湖中還有一人的暗器功夫是高過浪子柳放的,那可真是割下別人的腦袋,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他的一手飛彈神功,專打別人的穴位,收發間有如風舞九天,無影無形,最高境界已達到彈隨心動,心隨彈起,無跡可尋,被江湖人美譽為「夢中神彈」。
但因為發射夢中神彈要集中精,氣,神,魂,魄而又不傷人命,實是大耗心力,是以柳放也甚少施為。
頭先他見到蘇那柔那一招「無形無影」的暗器功夫,倒真是著著實實的被嚇了一大跳,還真以為這武林中出了一個女暗器名家是他比不上的。
他好笑著剛待躍下與蘇那柔見面,卻突然發現有三個人疾馳而來,轉瞬間便已停在了蘇那柔的面前。
其中一人身著藍衫,長相斯文俊秀,竟是曲星,另兩人身著紅色官服,卻是唐千和冷三少。
這三人,柳放都是認得的,至於他們的來意,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是來接蘇那柔的。
柳放不由暗暗歎氣:麻煩來了,哎,苦命呀。
蘇那柔剛將銀針收好,便瞧見了這三人,不由一怔。
曲星已抱拳道:「在下曲星,請問姑娘可是蕭大帥家失蹤的新娘子,蘇姑娘?」
蘇那柔一望他們身上的官服,已知來意,當下道:「正是,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唐千大喜,一拍大腿,大聲道:「果然是蘇姑娘,是莫冷雲那小子說的,那小子果然沒有說假話。」
蘇那柔不由好笑道:「閣下是……?」
唐千拱了拱手,道:「在下唐千,奉了蕭大帥之命來接姑娘回府的。」
蘇那柔拂了拂鬢邊髮絲,微笑道::「有勞三位大人了,不知蕭公子可在府中?」
唐千愣了愣,尚未回話,冷三少已快嘴道:「蕭公子去追林大小姐,尚未回府……」
曲星突然暗中踢了他一腳,他頓時住口。
蘇那柔不由微微皺眉,剛要再問,曲星已道:「蕭公子說不定已在府中了,蘇夫人甚為掛念姑娘的安危,還請姑娘早些回府以報平安。」
蘇那柔本不想就此回去,但又恐娘親擔心,是以微一沉吟,便點頭道:「也好,你們……」
她的話尚未說完,突然人影一晃,一個白衣蒙面人已落在她面前,沉聲道:「留下這位姑娘,你們三個請離開。」
不用說,這個白衣人當然就是柳放,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此時此刻他都不能讓蘇那柔回到蕭府的。
蘇那柔冷冷的瞪著他,她心裡自然知道這個人就是柳放,他那身白衫還是她親手清洗乾淨的,她又怎會認不出。
她只是有點不明白,柳放雖然把臉蒙起來了,就真以為別人認不出他來?他真有這麼愚蠢?他難道不知道這身白衣就是他的招牌?
柳放當然不是這麼愚蠢,只是急切間他哪還顧得了這許多,更何況他並不是塊做壞人的料。
曲星,唐千,冷三少已同時怒目斥道:「你是何人?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無禮。」
柳放沉聲道:「我是何人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要帶走這位姑娘。」
曲星目光閃動,面向蘇那柔道:「蘇姑娘,此人可是婚禮當天劫親之人?」
蘇那柔緩緩點頭,緩緩道:「不錯,正是那混蛋惡賊。」
既然柳放不敢露出真面目,她罵起來自也毫無顧忌。
柳放雖然聽得心裡難受,卻也只有認了。
蘇那柔瞪著他,冷然道:「你以為你能帶走我麼?惡賊。」
柳放的心微微一顫,凝視著她絕美的容顏,心下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嘴裡卻冷冷道:「你們盡可以試試。」
唐千本早已忍不住想要出手教訓柳放,此刻大喝一聲道:「他奶奶的,看腿。」
只見他一雙長腿暴踢而出,快捷有如閃電,倏忽間便已到了柳放的胸前。
他本是性烈如火之人,此時含怒出腿,腿力之強勁仿若雷霆,那可真是遇石石裂,遇鐵鐵斷的了。
但柳放卻仿若泰山,穩穩的佇立著,不動絲毫,待得腳到,突然出手雙擊,快若疾風,已「嗤嗤」兩聲點鐘了唐千足底的湧泉穴。
唐千已「撲通」一聲倒地,倒在地上還張大了嘴,瞪大了兩眼,一聲不發的瞪著柳放。
這是什麼跟什麼?一個照面居然就被人家放倒,他甚至沒用什麼招式,只是那麼兩點,他就躺下不能動了,當然,他還是能說話的,但他卻氣得不想說一個字。
他打了幾十年的架,沒有一次是像這次這麼窩囊的,他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出手是這麼快而準的,這簡直已不像人的出手,像鬼,像神。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誰也想不到唐千竟如此快的就倒下了,就倒在柳放的腳邊。
他們甚至還未看清柳放是如何出手的。
再看柳放,他氣定神閒的站在那裡,風吹過他的衣袂,飄飄飛揚,他簡直就沒動過分毫,他簡直就像一個無辜的過路神仙。
其實柳放並不如他們看見的那麼輕鬆。
柳放本胸口受創,身負內傷,不能與敵人纏鬥,他只能以快取勝,只能凝聚全身的精氣,以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放倒敵人,否則精氣一散,倒下的便是他自己。
唐千雖一個照面便被他放倒,但他沉猛的雙腿之力卻震得他筋酸骨痛,五臟六腑差點移位,只是他強自忍著,絕不露出絲毫破綻。
曲星,冷三少訝然的互望一眼,心驚膽寒:皇宮的十大高手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嗎?
曲星面色凝重,緩緩撤下腰間的無情劍,迎風一抖,「唰」的一聲,筆直指向柳放,寒聲道:「閣下有這般高明的身手,想來定非無名之輩,卻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難道還怕天下人恥笑不成?」
他言下之意自是在諷刺柳放鬼鬼祟祟,偷雞摸狗見不得人。
柳放卻只淡然道:「閣下儘管出招,何必多言。」
曲星冷哼一聲,緩緩揚起長劍,握劍的手心竟已沁出冷汗。
這一劍該如何刺出呢?
柳放垂著手,隨隨便便的站在那,彷彿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刺過去,都可以在他身上刺個大窟窿。
曲星的劍法不是花哨的劍法,他的劍法永遠直接快速,但他能快過柳放嗎?
曲星暗中一咬牙,決定這一劍直刺他的胸膛。
但見劍光一閃,無情劍已如天際流星直刺柳放的胸膛。
直截了當的一劍,沒有任何花招,任何變化,它講究的是快,猛,狠,准。
劍光森寒,劍氣逼人,劍已刺到。
柳放凝注著這一劍,眸中有光芒一閃:要避開這一劍嗎?避開這一劍還有第二劍,第三劍,現在的體力又能避開多少劍呢?
柳放在暗中輕歎,他沒有避開,他只將身體微微一偏,只一偏,這柄無情劍便已刺進他肩胛中。冰冷的劍鋒刺進肉裡,又冷又痛,鮮血在白色衣衫中染下一抹艷紅。
曲星一呆:這一劍竟得手了?但為什麼他想把這一劍刺得更深一點的時候,自己卻不能動了?
他終於明白,這竟是柳放誘敵的一劍。
當這一劍刺進他的肩胛中,當他微微一呆的時候,柳放的手已悄然掠上了他胸前的肩井,雲門穴上,已令他無法動彈。
曲星愕然的瞪著柳放,他簡直無法相信,柳放竟寧願自己受傷也要點他穴位,這人是怎麼了?
蘇那柔不由也瞧得呆了:這個柳放是瘋了麼?還是他本來就是個白癡?用自己的身體擋一劍就為了換取點封敵人的穴位?為什麼?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就為了阻止她嫁進蕭家麼?
柳放屏住氣,輕輕將劍抽出,擲在地上,鮮血緩緩流出,流到地上,彷彿要帶走他所有的力氣。
但柳放仍穩穩的站著,對那傷口望也不望上一眼,只是面向冷三少緩緩道:「到你了,出手吧。」
冷三少咧了咧嘴,上上下下的將柳放瞅了一遍,一字一字道:「你還有力氣動手麼?」
曲星的那一劍可不是刺著好玩的,瞧瞧他身上不停流出的鮮血便知道了。
柳放慢慢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有沒有力氣?」
冷三少沉默了一陣,歎氣道:「你這麼樣的一個人倒也少見,我還真不想和你這樣的人交手,可是你為什麼要搶走蘇姑娘呢?你和蕭家有仇還是和蘇家有仇?」
柳放冷冷道:「你可是在等我血流盡後再動手,廢話這麼多,難道是怕了我麼?」
冷三少大怒,他剛剛若對柳放有絲毫好感,此刻便已蕩然無存,怒聲道:「誰怕了你,我此刻便要讓你嘗嘗我七煞刀的厲害。」
喝聲中,他已拔出腰間七煞刀,舞起一輪狂風,千刀幻影,七煞絕招潑風般掃向柳放。
柳放只是靜靜的望著,望著狂怒中的冷三少揮舞著虛虛實實的刀光撲了過來。
柳放還是沒有動,這一次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他已沒有力氣再動。
他只覺頭昏眼花,眼前的冷三少已變成了無數個,他竟然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
冷三少含怒出手,虛虛實實的刀已變成真真切切的一刀當頭劈落。
他若這一刀劈下,柳放難免要變成兩半,但這一刀剛劈至他頭頂,冷三少卻突然握刀跳開,冷冷的注視著柳放道:「你又想故技重施麼?你以為我會學曲星那樣,把招式用老,然後等著你來點穴麼?」
柳放不由暗中微笑:這個自作聰明的人呀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柳放深吸一口氣,將功力慢慢凝聚在左手,緩緩道:「難道你比曲星聰明麼,或者你只是比他怕死而已,你剛才若不收刀,我已殺了你。」
冷三少怒極而笑道:「且看誰殺了誰。」
七煞刀一揚,冷三少使了一招鐵樹開花,直削柳放的右手。
他見柳放出手迅捷,點穴奇準,是以他出手時專攻柳放的一雙手臂。
柳放身形微微一挫,伸出右手疾抓七煞刀的刀鋒。
冷三少不由大喜,暗暗道:好小子,你竟敢以一雙肉掌抓我的刀鋒,你豈不是找死?
思忖間,刀鋒一閃,他已回刀削向柳放伸來的右手,想著這下還不削下你的手來?
柳放待刀削到,本來抓向刀鋒的右手突然往下一沉,竟以手臂滑下,刀鋒在右臂上掠過,帶起一溜血花,劃下了一道長長地傷口,而他的左手卻已同時落在了冷三少的天突穴上。
冷三少不由呆了,直愣愣的瞪著柳放,他左防右防,依然逃不了被點穴的命運。
他望著柳放右臂上的那道傷口,傷口雖長卻不太深,艷紅的鮮血順著手臂從手背上滑下,直落到草地上,綻開一片殷紅。
他用了幾招?好像他一招還未用完,自己便被定住了。
柳放身形晃了幾晃,終於穩住。他絕不能在此時此刻倒下去,無論如何他都要堅持到底。
蘇那柔靜靜的瞅著他,瞅著他蒙巾外的那雙眼睛。
那本是一雙能溫暖任何人心靈的眼睛,那本是一雙天底下最動人的眼睛,但現在它卻充滿了混亂的痛楚,它正在強忍著痛楚。
唉,柳放呀柳放,你為何不乾脆到下去呢?
蘇那柔在暗中低喃,她實在想不透,柳放為何如此的固執,倔強,偏不給她回蕭府呢?
她輕輕的歎息一聲,瞪著柳放道:」你此刻還能出手麼?」
柳放過了很久才慢慢道:「你可以試試。」
蘇那柔瞧著他渾身的鮮血緩緩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我考慮看看要不要跟你走。」
柳放又過了很久才道:「不能。」
蘇那柔沉默下來,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來原諒這個破壞她婚禮的人。
這個人固執得像一頭牛,又不怕死,又不怕痛,強悍的像原始森林裡的山神,簡直要把人的毛髮都氣得要飛了起來。他唯一的一點好處就是曾幫過她一次忙,幫她從莫冷雲地圍捕中脫逃。
蘇那柔忍不住又歎了口氣,突然喚道:「柳放,你真要與我動手麼?」
柳放一怔,愣住了。他被蘇那柔這輕輕的一喚,靈魂都幾乎喚出了竅。
原來蘇那柔早已認出他了,這要如何是好?
柳放怔愣了半晌,突然一跺足,掉轉身形,飛掠而起,竟落荒而逃。
蘇那柔再也沒想到柳放竟一聲不吭,拔腳就逃,不及思索之下她便也拔腳就追。心裡只是想著:好小子,想逃,哪有那麼容易,非抓住你弄個清楚不可。
柳放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逃得飛快。
蘇那柔急切中運起掌力,將虛掛在樹上的斷枝打得漫天飛舞,阻截柳放的去勢。
這些被她事先打折了的樹枝,本來是想用在阻擋莫冷雲那幫人用的,此刻竟用在了柳放的身上,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但柳放東一竄,西一竄的,竟絲毫未慢下速度,反而越逃越快。
蘇那柔不由心下暗暗稱奇:這個柳放怎麼回事,受了重傷還能跑得這麼快?難道他是鐵打的不成?哼哼,管他鐵打的還是銅打的,我就不信追不上你。
蘇那柔的脾氣也拗上了,跟在後面死追不放。
而曲星,冷三少,唐千不由都傻了眼,這下可糗大了,他們三個可都是被點了穴呀,這個蘇姑娘怎麼扔下他們不管了呢?完蛋了,這下傳出去怕是再也無臉見人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