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逃竄
得知明軍向西北撤到溧水時,李來亨已經帶兵追到了溧陽,順軍馬不停蹄地從廣德府趕來,滿心以為明軍一定會從此經過逃去常州府,但又撲了一個空。
「怎麼不向東又往回跑了?」李來亨有些奇怪地說道:「難道他們又要殺回太平府麼?」
慌不擇路的易猛實際上選擇的路線就是哪裡順軍少就向哪裡突圍,他感到只要自己能摸到長江邊就有很大的機會脫險。
現在明軍北面就是淳化,東北就是句容,但是後來賀飛虎把軍隊搬遷到了丹陽,現在此地有順軍一個前哨偵查站。
已經兩次撲空的李來亨判斷不清明軍到底想做什麼:是想給淳化解圍,還是向通過句容逃去鎮江。
形勢由不得李來亨多想,他急急忙忙又領軍趕往句容,首先淳化周圍還有順軍大批野戰部隊,一時半刻公僕師絕對無法突破陣地,而要是被明軍突破到鎮江府就很難再抓住他們了——當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大,第六步兵翼已經堵在中央。
不過易猛沒有嘗試這兩種動作而是繼續向西北跑到秣陵一帶,緊追不捨的李來亨前鋒此時則抵達又被明軍放棄的溧水,狙擊營和第六步兵翼也已經和李來亨主力會合。由於周圍的順軍越來越多,兵力越來越稠密,明軍現在的機動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兩軍之間的距離也已經所剩無幾。
「南明十三鎮已經走投無路,」陳哲把周洞天找來他的營帳對他宣佈道,雖然易猛毫無規律的亂竄給順軍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但是李來亨現在深信明軍是打算繞過淳化逃去南京或是南京西邊的江邊:「王太孫已經命令太平府守軍出動,在大勝關到江寧一線嚴守江防,而我軍會立刻出動,迎頭攔住他們逃亡南京的路線。」
李來亨擔心易猛一旦逃到江邊就會建立一個沿江的陣地死守,然後明軍水師可能會冒死突破江防來補給這支孤軍或是幫助他們撤出。當然就算易猛能做到這一點,第十三師也會在江邊損失慘重,即使明軍水師不惜代價地來幫助他們,估計至少有一半明軍還得被順軍消滅。但是這些天的追擊讓順軍將領變得十分惱怒,窮途末路的敵軍並沒有站穩腳跟做殊死一搏,而是七拐八扭地不停逃亡,利用應天府順軍兵力薄弱的毛病見縫插針,沿途還給順軍的補給運輸製造了極大的麻煩。惱怒的順軍指揮官已經不能接受殲滅明軍一部的結果,立志要不讓明軍一兵一卒漏網。
另一方面,黃池大敗的消息幾天前就傳到了南京,這次大敗看起來又會導致明軍一個整軍被消滅,已經低調多時的《遼東人民觀察家》又一次開動馬達,全力開始宣傳明軍這次的大敗;而之前因為淳化堅守而變得越來越興奮喜悅的南明報紙則再次啞口無言。
無論是輿論還是朝廷,顯然都在等待著明軍被徹底殲滅的消息,但這股怯懦的明軍卻一直不肯走上他們注定的結局,易猛在順軍眼皮底下的亂竄行為為南明報紙贏得了不少分數——因為距離近所以消息傳遞得很快,甚至有不怕死的記者喬裝打扮離開南京潛入順軍控制區打探消息,他們發現應天府的順軍各地留守都很緊張,一點不像是勝券在握的樣子。
雖然《遼東人民觀察家》主筆易成再三斷言:「狡猾的野獸終究還是躲不過聰明的獵人。」但他那些駐南京的南明同行在從慘敗造成的最初震動後恢復過來後,開始反唇相譏:「誰是獵人誰是野獸還不好說。」,這些記者為易猛叫好,最近在報紙上齊聲嘲笑許平的無能。
李來亨給陳哲的命令是務必攔住南明第十三鎮逃向南京的道路,而命令裡的要求非常明確:「勿使明寇一人一馬得脫逃至南京。」
受到這個命令後,陳哲立刻召開全軍大會,下令開山營和第五步兵翼馬上出發,用一萬兵力在南京城前布下堅固的防線。
聽到陳哲的命令後,周洞天立刻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地跳起來,把這些部隊調去南京的話,那淳化周圍就只剩下近衛營一個營而已,而他們既要肩負抵抗南明第十一鎮南下給淳化解圍的任務,還要負責維持包圍圈不讓南明第十二鎮突圍的,這在周洞天看來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用兩個翼不到六千步兵,又要擋住北面的一萬多明軍,又要包圍淳化的一萬多明軍,陳大人是要陷近衛營於險境嗎?」周洞天不顧一切地嚷嚷起來:「而且近衛營還不能集結固守而要分散在整個包圍圈上,明軍不僅可以給淳化解圍,還可以圍攻近衛營的某些駐地和據點,兵力不足的近衛營根本無法援助這些被攻擊的據點,肯定會有部隊被明軍殲滅的!」
「這是王太孫的命令。」陳哲板著臉孔說道,他並沒有追究周洞天的失禮,雖然這位參謀長已經把唾沫都噴到了自己臉上,陳哲一本正經地說道:「王太孫命令一切以殲滅南明第十三鎮為優先。」
「可是王太孫並在這裡,他並不知道淳化這裡的情況,」周洞天奮力反駁道,議會師還在繼續嘗試向淳化進攻,他們已經逼近到陳哲原計劃中的抵抗圈外,近衛營第一步兵翼已經做好堅守準備不打算進一步後退,而陳哲現在卻要突然調走他們後援的開山營部隊。對淳化包圍圈眼下受到的威脅周洞天很清楚,他知道陳哲同樣很清楚,但是李來亨並不瞭解:「陳大人應該迅速派人去通知王太孫,懇請王太孫收回成命。」
「那樣就可能貽誤戰機,」陳哲指出從秣陵到南京已經沒有多遠,而且沿途並沒有順軍有力的部隊,太平府地方部隊頂多只能堅守沿江的一些要塞和渡口,根本不可能分軍攔截明軍;而且就算明軍不去南京繼續向西北方向朝著長江逃竄,太平府的地方部隊在明軍這麼大量的野戰兵力前也可能堅持不了多久:「我們不能放任敵人逃脫。」
陳哲派一萬順軍野戰軍到南京附近佈防當然是綽綽有餘,這樣如果形勢需要還可以分軍協助地方部隊嚴守江防,不給明軍沿江固守的機會。
「末將很懷疑這支明軍到底還有多強的攻堅能力,」周洞天已經看到一些追擊部隊的報告,上面提到明軍已經拋棄了所有的火炮,而且還帶著數以千計的傷兵,這些報告陳哲同樣看過,如果明軍殺向長江的話,周洞天覺得他們多半無法及時攻下任何順軍把守的渡口,而如果明軍殺向南京的話,周洞天提出一個折中方案:「末將以為不妨只派第五步兵翼去攔截。讓第五步兵翼當道紮營,明軍又要掩護傷兵,又沒有大炮,甚至沒有留下斷後的部隊,即使只有一個步兵翼他們也無法再短期內攻下,而這個時候王太孫早就追到了。」
「周將軍打算把第五步兵翼拉成一條防線還是固守一個要塞?」
「當然是固守一個要塞,不讓明軍輕易通過,迫使他們繞開大路,進一步拖延他們的速度,」周洞天想了一想,覺得這個方案還有商榷餘地:「也可以擺成一個犄角陣,鉗制住大路,迫使明軍繞更遠的路,如果他們離開大道就得拋棄所有走不快的部隊,我軍在要塞中還可以尋找敵軍的薄弱環節發起些攻擊。」
「要是明軍繞過去呢?雖然他們走得慢了,但是只有一個步兵翼難道你幹出營攔截不成?」
「當然不敢,但是延遲敵軍的速度就已經足夠,王太孫的兵馬沿大道而來,有沒有傷兵的負累比他們快得多,」周洞天覺得一個以逸待勞的步兵翼把明軍阻擋上半天那是輕而易舉,就是放明軍後決定拋棄傷兵繞過去也未嘗不是好事,看到南京在望,後面又有追兵,多半明軍的軍心士氣會發生渙散,這個時候順軍趁勝追擊,估計還是能把已經因為沒有休息而且缺乏輜重的明軍打得潰不成軍,消滅掉其中的大部:「就算就幾千潰兵逃進南京,又算得了什麼?」
南京這麼大,而且由於過去幾個月一直不設防也是人心不固,幾千丟盔卸甲的明軍逃進去周洞天也不認為他們就能馬上恢復戰鬥力守住城池。到時候李來亨要是願意繼續許平的協議不打,那這一仗也殲滅了明軍第七軍的主力,足以保證這個軍一時半會恢復不了元氣;要是李來亨打算趁勝拿下南京,這些潰軍依舊是順軍的囊中物。
「而且這樣我有一個機會……」周洞天繼續說道,如此兩個營會被繼續用來維持淳化的包圍圈,李來亨的主力已經追到溧水,周洞天估計議會師一時半刻也打不開包圍圈,到時候順軍要是不追求殲滅南明第十三鎮逃進南京的參與而且明軍第十一鎮還不識相的繼續攻擊企圖解圍的話,又會有一個新的戰機出現在順軍面前——他們可以一舉切斷明軍議會師撤回龍潭的退路,把這股幾個月來始終老鼠不出洞的明軍殲滅一部分:「明軍出來打對我們也是機會,好好把握說不定還能順勢重創應天府的敵軍,徹底打破僵局。」
陳哲沉思了一會兒,內心他喜歡周洞天的計劃,不過著意味著要反駁李來亨,所以他最終還是搖頭:「這與王太孫的命令不符合,王太孫決心要先消滅南明第十三鎮。」
「那淳化?」
「我深信近衛營的戰鬥力,他們一定能阻止明軍給淳化解圍或是突圍,就像你說的,王太孫大軍在側,只要他們頓兵堅城不下就會遭到我們反擊,而且「糊塗!」周洞天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他指著地圖大吼道:「陳大人你一廂情願地指望明軍去南京,但是我們都知道易猛根本是哪裡空虛就往哪裡扎,把軍隊派去南京的話最空虛的就不是南京而是淳化了,就算近衛營擋住了南明第十一鎮,而且還神勇地擋住了南明第十二鎮,那麼南明第十三鎮要是又拐彎了怎麼辦?他們要是直撲淳化……」
「他們還帶著傷兵呢。」陳哲用周洞天剛才的理由來反駁他。
「他們眼看就要全軍覆滅,肯定要賭一賭了,拋下傷兵直撲淳化,近衛營要是擋不住他們會被他們逃走得更多,而且連近衛營都會遇到極大的危險。」
「我是個武官,以服從命令為要務,上峰下達了命令,我就算知道有困難也要竭力去完成它。」對陳哲來說,如果攔截南京造成任何惡果,那都是李來亨的命令,責任不由他來背,但是如果不執行攔截南京的命令,那麼任何後果就都要由自己來背。陳哲承認周洞天說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議會師堅持不退,而李來亨迅速擊敗公僕師後馬上掉頭可能給予明軍重創,但這只是一個可能,如果明軍退回去而順軍的戰果不能讓朝廷和李來亨滿意的話,那多半會責怪自己沒有嚴守軍令——從長遠的角度說,讓未來的天子丟臉是很不明智的行動,就算不考慮得那麼長遠,如果朝廷被南明那些報紙的嘲笑激怒的話,陳哲擔憂自己也會成為王太孫的替罪羊,畢竟他是李家的人。
因此陳哲對周洞天說道:「你是參謀長,而我是統帥,參謀長的職責是什麼?」
周洞天張張嘴沒能吐出聲音,最後黯然答道:「提出建議,並幫助統帥實現決心。」
「你已經提出建議了,而我也有了決心。」陳哲讓周洞天帶領參謀們去策劃具體的軍事行動。
「那麼,近衛營是不是要集結起來防守?」周洞天問道。
「王太孫沒有命令我撤圍淳化。」陳哲答道:「所以當然要繼續包圍他們,並阻止明軍解圍。」
「這根本不可能。」周洞天喃喃地說道:「至少我們應該讓近衛營集結起來自衛吧。」
「這是我的決心。」
陳哲不久召開全體將領會議,宣佈他會堅決執行李來亨的命令,親自帶領一萬兵馬去攔截明軍,周洞天知道這表明他不想為淳化附近的戰鬥結果負責。
盡自己最大努力制定了順軍開山營和裝甲營各單位從包圍圈上有序撤出,完成集結後向南京方向開進的計劃後,周洞天又帶著手下徹夜研究如何用近衛營一個營的兵力維持包圍圈的問題。
北面議會師的壓力已經很大,但是開山營和淳化南部的第五步兵翼還要調走,這樣周洞天為了維持包圍圈不得不把掩護第一步兵翼側面的第二步兵翼調回接替開山營和裝甲營的陣地。雖然陳哲要求維持包圍圈,但是周洞天還是盡力讓這些部隊進行了集結,他下令放棄了大部分環形內外包圍圈陣地,只留下監視部隊。近衛營營部和第一步兵翼共三千餘人擋在議會師和憲法師中間,以阻止明軍從北而來的解圍行動;第二步兵翼則被周洞天一分為二,各一千餘人一部在南,一部在西。周洞天判斷南部的威脅比較小,明軍不太可能從這裡突圍,公僕師如果又一次折回的話也來不及繞到這裡所以只放了兩個步隊和一些輔助兵,第二步兵翼剩下的兩個步隊八百名步兵在西面,周洞天拼湊了全部的剩餘力量和單位來加強他們,包括一些炮兵和突擊工兵單位,至於教導隊周洞天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讓這個隊留在北面和營部呆在一起。
「用一個營對抗兩個、甚至極有可能是三個鎮的敵軍,而且還把它一分為三,孤立無援彼此之間完全無法呼應。」忙了一夜後,在天明時分周洞天終於確定了最後的方案,他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營外開始發白的天空,突然對著部下們哈哈大笑起來:「就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夫也不會出此下策,可是這份計劃卻是出自我之手!出自我這個久經戰陣的堂堂大將之手。」
拖家帶口的公僕師在方由又被堵住了,前鋒報告發現了順軍部隊的陣地,易猛得知後親自趕到前方,發現對面敵軍陣地上飄揚的是貓頭鷹旗——這是剛從淳化南面平行趕來的第五步兵翼。
於此同時公僕師升起來的氣球還報告順軍部隊正源源從北面趕來,繞過南京向西南方向斜插,橫在明軍突圍的道路上。在這個氣球已經能看到南京城牆的位置上,明軍被上萬順軍擋在它與目的地之間。
公僕師現在只剩下一萬多名士兵,剩下的有的掉隊有的開小差,還有些因為迷路而沒有跟上大隊,就是這些兵力亦沒有完成集結,後衛部隊還在秣陵掩護傷兵撤退。
「報告!」一個參謀急匆匆地趕來,後衛部隊發現順軍第一騎兵營已經殺到秣陵南邊,他們升起氣球後發現一望無盡的順軍步兵就跟在後面,鋪天蓋地的看上去超過萬人。
「完蛋了。」易猛心裡冒出了這個念頭,剛才他還在考慮是不是拚死一搏,看能不能從面前的順軍陣地上殺出一條血路,但是現在軍隊還沒有來得及集結,順軍西路軍就已經趕到了身後。本來就是一萬對一萬都未必能突破敵人陣地,現在數以萬計的敵軍轉瞬就到那還有什麼可打的?
辛苦逃亡了這麼久,居然最後還是無法擺脫全軍覆滅的命運。
易猛身邊的參謀們也是人人面如死灰,公僕師一路閃轉騰挪,將士們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因為沒有時間收集糧草輜重也早已耗盡,昨天有的部隊就已經斷糧,現在人困馬疲哪裡還可能從順軍的生力軍陣地上衝過去?
接著又是負責後衛的三十九團的緊急報告,張瑞琪稱後衛部隊已經和追兵交火,順軍騎兵看起來有繞過他的部隊迂迴兩翼的企圖,而後衛部隊還得保護傷兵營,他請求師部無論如何要派些部隊幫他掩護一下,保持和三十九團的交通暢通。
不等易猛回答,前方順軍的大炮開始作響,他們開始炮轟明軍的前軍鋒線。
「這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啊!」易猛被這炮聲一激,猛然甩脫了剛才的頹廢之意,憤怒一下子充滿了他的胸膛:「讓三十九團不要再管傷兵了,告訴他老子一個兵也派不出去了,讓他拚死和順軍交戰,一定要纏住他們,為全師斷後!」
下達完這個命令後,易猛把凶狠的目光投到他周圍的參謀身上:「淳化不就在東邊十幾里外嗎?老子們去淳化,去和憲法師會合!」
易猛下令前鋒的三十七團轉後衛,而命令師部和三十八團拋下一切不需要的東西全力向西衝:「告訴王星雲,也讓他告訴全體將士們,我們改目標了,去淳化!只有十幾里路我們就到家了,我還就不信順軍兵力這麼充足了!」
接到命令後明軍紛紛脫離大道,拋下所有的包袱,乾癟的口糧袋和空水壺,包括軍官在內都只帶著自己的槍支,全力向西而去。
易猛本來騎在馬上向西而去,但是走沒有兩步後突然躍下馬來,掏出手銃對著馬腦袋就是一槍,他突然發現隨著這個命令的發出,自己的部隊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慌亂,奉命向西偵查的騎兵才一動身,步兵就顯得愈發惶惶不安。
在坐騎哀鳴一聲轟然倒在地上時,易猛雙目圓睜,對著部下們怒吼道:「不用偵查了,軍官、騎兵和偵查兵都把馬殺了!大家要死要活都在一塊,衝過去大家就都到家了,衝不過去就死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