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協議
先鋒重新渡過長江的時候,許平收到了賀飛虎的來信:「把南京變成空城?有意思。」
「你怎麼看?」許平把信交給了陳哲,後者剛剛得到順王的獎賞成為伯爵,在安慶大捷中立功的將士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賞。
「拿下它。」陳哲想也不想地答道,許平依舊沒有任何爵位,不過李自成和牛金星都明確表示等收復南京後就給許平恢復王爵,這次不給是因為他又一次明拒朝廷明令不戰而放棄南京,所以功罪相抵——若是許平收復南京那自然就能用這個功勞抵消他當初放棄的罪過:「殿下。」
「叫得太早了,」許平哈哈笑道,賀飛虎信中聲稱為表誠意願意派高官進行談判,甚至願意派出師長級別的軍官來會談:「你我之間不用說這種場面話。再說,我就是沒有王爵,難道還指揮不動你陳爵爺麼?」
山東之事陳哲置身度外感覺有點對不起許平,但他不想丟掉在已經擁有的地位自然也不會和順王與牛金星作對,單純從軍事上看陳哲同樣覺得順軍能不背南京這個包袱就不用背——哪怕是短期也好。等到擊敗南明地六軍不設防的南京也是大順的囊中物,陳哲剛才脫口而出拿下南京,首先是他知道這對許平來說意味著王位,陳哲不想讓頂頭上司覺得自己不為他考慮——為軍事考慮是可以的,但是為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考慮是首要的;其次,陳哲不願意搶了許平的風頭,所謂恩出於上,陳哲在大順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後,早就學會了不去貪圖過多的名聲和功勞,和上司爭風頭是官場大忌。
「賀飛虎談判可能是為了拖延時間,他派鎮總兵官來談判,我們也得派高官去,這個時候大將軍總不好發動攻勢,他是能拖得一刻是一刻,不過也好,我們也需要時間準備。」順軍已經得到情報明軍在應天府組織了一條防線,本來陳哲猜測明軍就有可能的反應有二:第一是全軍死守南京,許平毫無去啃硬骨頭的打算,來之前他已經打定主意若是明軍這般行動他就首先招降南直隸和浙江的地方部隊,然後封鎖江面圍困南京;第二種就是明軍逃跑,許平這次帶著輕軍渡江就是打算尾隨追擊賀飛虎,就是不能殲滅他也要咬下明軍一大塊肉。
許平帶過江的是順軍絕大多數騎兵和後衛營的步兵,制定了很多種急行軍包抄追擊的方案,給南直隸和浙江地方官吏的檄文也已經準備妥當。現在明軍的反應很出乎許平的醫療,既然賀飛虎掘壕固守那他也不能用這點兵往對方的銅牆鐵壁上撞。
「他們想靠和談來拖延時間運送輜重,挖掘戰壕修築堡壘,而我們也得盡快把大炮運過來,」陳哲繼續說下去,這次從明軍手裡繳獲了大批火藥和令順軍讚歎不已的大口徑臼炮,本來陳哲還歎息說這般神器暫時還沒有用武之地,不想這麼快就有機會了:「在大將軍用它們對付仙霞關之前,也得讓我們的炮手熟悉一下。」
「不錯,」許平深表贊同,這次他繳獲的物資很多,但部隊傷亡也不小,近衛營和裝甲營都不得不補充大量新兵,這兩個營按計劃會和和後衛營一起最後渡江,它們的營教導隊正全力工作在江北訓練新兵補充戰損:「看起來近衛營它們也不能歇了,要是明軍打算硬碰硬的話,近衛營和裝甲營留在後面我手裡的兵力還有些弱。」
陳哲倒不是很擔心賀飛虎以談判為名,虛晃一槍逃跑,如果對方真打算逃跑也不會耽誤這麼久,但哪怕概率再小也需要提防:「正是,我們要緊緊靠上去,萬一他們改變主意逃跑的話,可不能麻痺大意被他們跑了。」
和明軍幾次書信來回後,許平指揮著部隊小心翼翼地向東靠過去,所有的情報都指出明軍毫無逃跑的意圖,他們修築了堅固了營壘和大批的據點,既然如此順軍也要提防他們突然殺出來拚命。
當順軍在龍潭對面紮營後,賀飛虎提議許平派一個將領去與明軍全權使者面談,賀飛虎告訴許平他會派副官——手下的第十一師師長陳偉到兩軍陣地中央確定協議的具體細節。
而許平則派出了陳哲:「把眼睛睜大了,不要被他們騙了。」
「大將軍放心。」陳哲很高興儘管經過山東之變,許平仍把他當作副手看待。
兩小隊順軍和明軍騎兵隔著百米列成排對峙,陳哲和陳偉則越眾而出,許平和賀飛虎不親身前來,他們二人也算是各自陣營裡能夠拍板定約的重量級人物。
「久仰陳將軍大名,」陳偉先跳下馬,向對面的順軍將領行禮:「末將和將軍還是本家哩。」
「陳總兵客氣了。」陳哲也連忙還禮,南明搞得那套軍銜制度和許平抄來的大同小異,不過齊國公更徹底,連將官一級的名稱也都改了,順軍方面直接把上將成為一級總兵,中將稱為二級總兵,而陳偉准將是順軍口中的四級總兵,陳哲稱呼的時候就把前面的「四級」省略掉——其實南明的四級總兵比大明的總兵統帥的兵力還要多,陳哲都想不通如果四級總兵就統領一、兩萬野戰部隊,那一級總兵又該統領多少?更還聽說齊國公還有意設置什麼特級總兵——哪裡有那麼多的兵帶?
「在霞浦軍校的時候末將讀過陳將軍的兵書,受益匪淺……」陳偉繼續拉關係,黃乃明從順軍那邊劃拉來的兵書不光有許平的,也有陳偉的,後來南明還設法收買了更多,陳偉沒有立刻開始談判,而是提起了一些陳哲寫的教材,包括他的見解和迷惑——這些東西陳偉本來就是爛熟於心,昨夜還又溫習了一遍。
「師弟客氣了,愚兄有些地方也是想當然。」聊了一會兒後,陳哲對陳偉已經開始稱兄道弟,他比對方大不了幾歲所以就堅持讓陳偉喊他師兄,從剛才的交談中陳哲知道對方和自己差不多,也都是靠成績出眾博得上峰青睞的,而且對黃石舊部那幫人也有不少怨氣,這讓他大起知己之感。
感覺歸感覺,許平交代的正事還是要談,但是有這層情分在談判並沒有如同陳哲事先預想的那般劍拔弩張,兩個人客客氣氣地就把協議談妥了:明軍、順軍都不阻攔航運;不對平民百姓和商人封鎖邊境;明軍不趁機讓水師偷渡江防炮台也不偷襲順軍船隻和渡口,順軍不偷渡下游,不在江北下游沿岸趁機修築炮台;南京城周圍十五里內兩軍都不進入;南京打著明軍的旗幟,明軍會派一百人在城中象徵性駐紮,明軍的官吏繼續在南京城內執政,順軍不接受、或煽動南京城內的牆頭草作亂,明軍不阻止南京的商人去順軍領地出售物資;這個協議任何一方若要廢除,都要提前一個月告知對方。
陳哲對這個協議挺滿意,通過這個協議在擊敗明軍前不需要負擔南京,相反還能從南京和明軍佔領區購買物資。等到擊敗明軍光復南直隸和浙江後,有了這些產量區也就不必再擔心糧食問題。唯一讓陳哲擔憂的是,這個協議是不是真能被執行,從他看來這個協議和叛國通敵都差不多了——雖然順軍同樣付出了代價,但是陳哲認為正面擊敗明軍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南京意味著加官進爵,但許平都不在乎王爵推遲些時日,那陳哲也不太在乎自己的侯爵——他估計攻陷南京後自己能得到這個。
「制憲會議已經批准了。」得知順軍代表的擔憂後,明軍方面立刻保證道,制憲會議發急文給賀飛虎,允許他以一切協議手段保住南京——如果軍事上不可能的話。因此陳偉來之前已經做好了犧牲準備,而順軍的要求並沒有超過明軍的底線。
「制憲會議?」
「是啊,許將軍和陳師兄沒有趕上好時候啊。」陳偉告訴對方現在軍中不是那一幫老頭子說了算了,南明議會的權威與日俱增。當然,有個好爸爸依舊是巨大的優勢,比如黃乃明就是敗一萬次他還是黃石的兒子,這次他把責任一攬(黃乃明認為他父親的一大成功之處就是替手下攬責任、背黑鍋)制憲會議還是沒轍,齊國公最後也沒有臨陣換帥:「齊公想必是吸取了許將軍、余將軍還有陳師兄你們的教訓,讓卿院和總督府來監督軍隊。」
「嗯,唉,齊公啊齊公。」陳哲聽完之後也頗多感慨,對黃石的稱呼也從黃去病變成了齊公。
「如果不是想到好多南方好子弟血灑沙場,聽說許將軍把……哼,把那幫人痛打一頓還是挺開心的。」
「戰場無私怨。」
「這個自然,小弟對許將軍放了那麼多人也是欽佩得很,就是恨那幫二代子弟平日不好好操練,作官卻是一個比一個大,上了戰場就把比他們成績還好的軍校同窗都害死了。」左右無人,陳偉對陳哲道:「若是當初我遇上那髒事,我可不會向許將軍那樣自己一個人跑,我肯定要帶著全營去投闖。」
「唉,唉,」陳哲先是又歎了兩口氣,突然抬頭說道:「要是齊公有這麼對待你們,師弟就就來愚兄這邊吧,帶著你手下的一個鎮來。」
「卿院是不會這麼對我的,不過若是有那麼一天,小弟一定去投奔師兄。」陳偉笑道:「要是順王對許將軍和師兄不好,小弟也可以代為向制憲會議傳話,據小弟所知大夫們是很欣賞師兄的。」
「是嗎?」陳哲一笑,搖頭道:「順王待愚兄自是極好,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那是小弟妄言了。」陳偉不再多說,和對方分手時抱拳致歉:「師兄,小弟身家前途所繫,到了戰場上得罪莫怪。」
「不怪,不怪,各為其主嘛,愚兄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陳哲談成的條件讓許平挺滿意,這兩天來他一直在研究明軍的部署:「明軍的佈置挺有意思的,首尾完全不能呼應,賀飛虎離開了他的手下去了丹陽,躲得真遠啊,想突襲他都做不到。」
第六軍的軍部和後勤單位都被賀飛虎遠遠帶走,除非許平不顧兩翼虎視眈眈的三萬明軍才能打到他,這樣很容易遭到明軍的打擊,而且賀飛虎坐鎮丹陽還壓住了最靠近前線的這個府,現在此地的明軍地方軍依舊是賀飛虎的耳目和助力。距離遙遠,堅城厚壁還有這麼多雙眼睛,許平就是派小股軍隊去奇襲,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以末將之見,他們根本就不想呼應。」
陳哲的看法和許平完全一致。
「沒錯,他們就是想攔住我不讓我東進,不過這代價他們不怕太大麼?反正我現在又不用養南京,我也不急著這一兩天拿浙江了。」明軍擺出決一死戰的架勢顯然給後方的友軍們以鼓勵,大家都睜大眼睛看著前線的勝敗而沒有立刻起來響應許平,因此許平打算留下一個營監視龍潭,把自己的大營移動到明軍兩個師的中間去:「先隔斷他們的聯繫,萬一他們敢出來交戰我就各個擊破。既然你答應不封鎖航運了,而且我們也需要,那我就全力先拿下淳化,消滅賀飛虎一半的軍力再說。我……」
許平用手指點了點淳化,沒有繼續發言而是停下來思考,陳哲知道他的長官在猶豫什麼,從河南開始許平就很不情願去進攻新軍的堡壘,因為他損失不起那麼多的兵力。安慶一戰雖然贏了,但是順軍精銳同樣耗損不小,許平在制定回師計劃的同時還親自過問新兵訓練事宜,還拉著陳哲一起討論該如何訓練改進問題——許平不希望他的新兵被南明軍落下太多,也在考慮延長訓練時間問題,只是資源有限所以許平想讓陳哲幫他找出費效比更好的訓練方案來。
「還是先圍吧,」最後許平作出的決斷絲毫沒有讓陳哲感到意外:「圍三闕一,把明軍第十二鎮從應天府擠出去最好,然後我們就追擊消滅它。如果它不退的話,那慢慢把它擠成一團,若是龍潭的明軍看不下去衝出來增援它那是最好不過。如果它見死不救的話……」許平最後下定了決心:「讓丞相再設法增加些火藥產量吧,遼王也答應過明年會增產更多的火藥,我們多多用炮轟,火藥沒了可以再造,人死不能復生。」
圍三闕一的計劃很快就被發現不可能實現,他擺出從兩翼包抄的架勢,大模大樣地去切斷唐德生的退路和糧道,但任憑許平在外面鬧得鑼鼓震天,憲法師端坐在陣地裡一動不動。無可奈何的許平只好收回兩翼包抄的軍隊,從三面緊逼明軍陣地,依舊在南面給它留了一個缺口——只是派小股部隊監視,不許明軍糧道暢通。
但一直等到順軍逼到身前,憲法師依舊沒有任何移動的徵兆,期間唐德生派兵偷襲了許平放在南面的小部隊一次——沒有成功但是造成了威脅,順軍一度被包圍,但在許平派去的援軍趕到前明軍就撤了回去。
「他不想突圍或打通糧道,他就想偷襲佔點便宜,而且還很謹慎,局面不明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許平確認唐德生是不肯走了,無奈地命令把缺口收緊,沿著明軍環形佈置哨探防備明軍又出來偷襲。在順軍源源不斷趕來把憲法師包圍起來的時候,議會師就在龍潭睜眼看著,並沒有發起牽制性攻擊,據此許平判斷道:「他們倆是跟我耗上了。」
包圍圈完成後,許平帶著參謀親臨前線觀察明軍陣地。
「我喜歡這個後生,」許平邊看邊對周圍的參謀讚賞道,唐得生以村、鎮為基礎構建了防禦體系,這些村、鎮裡的百姓都被他事先驅散,並沒有把這些人留下當作苦力或是輔助兵:「有惻隱之心。」
順軍對明軍的防禦體系發動了幾次試探攻擊,每次攻擊的時候許平都在邊上觀戰,他發現唐德生的防禦非常不錯,士兵依托壕溝隱蔽,在順軍靠近時就配合工事後的友軍一起保衛壕溝。這次許平沒有像在福建那樣的充裕時間,他對明軍的防禦體系基本沒有瞭解,偵查部隊經常會突然遭遇明軍的火力。順軍對淳化鎮外的幾個據點進行了多次試探性攻擊,但是一個也沒有拿下來,也沒能突入破壞明軍的壕溝。
「這裡不是泉州,不能浪費兵力。」試探攻擊的損失並不算大,許平也無意在此地用大批士兵的命去填,因為時間關係順軍依舊對明軍防禦不是很清楚,同樣因為這個原因許平也無法構建一個模擬陣地進行針對性訓練,於是他準備採用蒲觀水的作戰模式,首先炮擊然後出動部隊夜襲。明軍的指揮部淳化鎮外有一系列外圍據點,這些陣地增加了明軍防禦縱深,給明軍反應和增援機動的時間,同時還防止兵力過於稠密。許平覺得如此佈置雖然有利,但如果能夠突襲明軍師指揮部那明軍就會群龍無首,還會喪失輜重儲備,這樣的攻擊若能成功的話順軍傷亡也會比較小,他計劃以兩個營近萬人對明軍外圍陣地發起多點攻擊,利用夜色給對方製造更多的麻煩——這種攻勢可以擾亂明軍的判斷,調動對明將的直屬和預備隊。防禦同樣不是靜態的,如果有地方形成突破的話,許平就能和敵人比較判斷、指揮和調遣能力。順軍方面希望為消滅這支明軍付出兩千以內的損失,同時還希望繳獲足夠多的裝備讓他們能夠用來訓練和武裝新兵——各營教導隊都稱繳獲的明軍步槍很容易損壞,以前新兵在訓練時一個人損耗不了一支步槍,等新兵熟悉武器保養工作後,發給他的步槍就會是他在營中服役時的兵器,不過現在明軍的武器並沒有之前的那種質量。陳哲詢問過一些情況後向許平報告:這是因為齊國公大量使用商人參政,南明可能出現了嚴重的官商勾結導致武器質量滑坡。
這段士氣許平一直用小股兵力進行多點試探的時候,唐德生也潛入外圍據點觀戰,雖然明軍的戰鬥經驗不如順軍,但是在工事的保護下他們擁有讓順軍付出重大代價的能力。今天唐德生觀察到順軍的滲透攻擊出現停頓,除了他意外還有很多觀察哨觀測到順軍開始構築炮壘、挖掘更多的交通壕。
「這是他們要用大炮了。」唐德生知道這意味著順軍放棄了速戰速決的意圖,對方不是認為自己的防禦體系無法強攻下來,就是認為強攻需要的代價是不能容忍的,這同樣意味著憲法師把戰局拖向了持久戰局面。之前唐德生學習防禦戰術時,最主要的戰例就是開封阻擊戰,而許平的教材裡詳細地講解了該如何挖掘戰壕、修築壘牆,形成戰壕和壘牆的互相掩護,以及該如何預判和反擊敵軍的進攻,甚至還有如何減少對方炮擊——包括用臼炮轟擊時的損害。唐德生和他手下的軍官們一絲不苟地按照著教材裡的思路進行佈置,注意到順軍動用攻城炮的徵兆後,憲法師馬上開始借鑒許平在開封阻擊戰中的經驗教訓。背後的步兵給刻意修成鋸齒狀的壕溝添加額外的遮蔽和壕內隔離時,唐德生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面順軍的動靜,輕聲自言自語道:「許將軍,我讀過您的每一篇文章。」
順軍部署完畢後,在發起進攻的第一夜動用全部的臼炮同時猛烈炮擊五個明軍外圍據點,發射了數以百計的炮彈,在進行了對順軍來說空前的火力準備後,兩個營的順軍以突擊隊為先導發起攻擊,一直激戰到天明。
天亮後許平接到報告,幾個時辰內順軍傷亡數百人,但還是一個據點也沒能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