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拆台
李奉教耐心地解釋了好半天,黃乃明完全相信他的說法,這是一起粗心疏忽造成的小事故,不過廣東總督府確實太過不小心,這種重要的報告會反覆檢查幾遍才向卿院遞交,工作人員居然這種醒目的錯誤逃過去顯然有問題。
接下來提問的還是反對派的大夫,這位站起來後不假思索地問道:「這個月一日,李總督發表報告說上個月撥款給公共衛生司十萬兩白銀,但實際上只有一萬兩,總督府聲稱是錄入錯誤,請問這確實是這麼簡單的人為錯誤的嗎?」
咨詢日的規定是有問必答,剛剛解釋半天的李奉教只好從新開始:「確實是一萬兩,我在口述的時候說的也是一萬兩,但是錄入人員不小心寫錯了……」
這個問題和前一個大同小異,李奉教把才說完的解釋又重複了一遍,並在此強調這個錯誤是總督府自己首先發現的,在卿院剛剛大鬧起來的時候就把正確的版本送到了:「總督府有很強的自我檢查能力,官員都非常辛勤努力地工作,即使是把報告交出去以後,也不會因為這件工作完成了就此鬆懈,而是繼續積極跟進……」
這一番解釋又是十幾分鐘,李奉教才說完就動手去取講台上給他預備的水杯,在口乾舌燥的李奉教把清涼的水送進喉嚨的同時,下一個大夫又站起來提問,很不幸,這次還不是他的同黨。
「這個月一日,李總督發表報告說上個月撥款給公共衛生司十萬兩白銀,但實際上只有一萬兩……」黃乃明感到自己都快能背下這句話了,但提問的大夫仍一絲不苟地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念了一遍:「為什麼總督府會在給卿院的報告上出現這種錯誤?是不是蔑視卿院,蔑視選民?」
「當然不是,」李奉教放下水杯就開始第三輪的解釋:「這是口述的失誤,只是一個失誤而已,我對卿院非常非常尊敬,對卿院代表的選民更是異常尊敬。所有交給卿院的報告總督府都會仔細檢查,盡力不讓其中出現任何錯誤,這個檢查前後共有五遍,每一遍都由不同的人員來負責,總督府知道儘管如此,仍然可能出現各種各樣的錯誤,所以即便在送出報告後,我們還是會再次核查……」
黃乃明一邊聽著,一邊問身邊的施天羽:「每月總督府交給卿院的月初報告有多長?」
「幾萬字吧,或許,」施天羽顯得不是很確定:「以前旁觀的時候看每人要發十幾頁、幾十頁紙,反正卿院一般要看上好幾天。」
辛辛苦苦又解釋了半天的李奉教停住話語聲後,議長阻止了下一個要提問的大夫,手臂重新指向卿院大廳的另一旁,讓那裡的大夫提問,同時還安撫了那個想提問的大夫一句:「今天才剛開始,有的是時間,讓李總督喘口氣吧。」
「請問李總督,」又是一個工黨的大夫起來問問題:「這個月廣東的人口普查工作進展如何?」
「本月的進展十分可喜……」黃乃明看見李奉教把面衝著旁聽席上的記者們,又開始大肆宣揚總督府是如何兢業和有效率。
一口氣回答了三個友善的問題後,李奉教知道宣傳政績告一段落,他深吸一口氣,抖擻精神再次望向那些對他滿臉不屑的大夫們。坐在李奉教背後的議長看到李奉教繃直了後背,做好了戰鬥準備後衝著一個舉手的大夫點點頭,那個人立刻站起身大聲問道:
「這個月一日,李總督發表報告說上個月撥款給公共衛生司十萬兩白銀,但實際上只有一萬兩……」
那個大夫才開了一個頭,黃乃明就小聲跟著複述起來,他開始奇怪為什麼卿院對這個錯誤如此的樂此不疲。
「李總督說這是一個意外,但是我很懷疑,以後還會不會發生類似問題,李總督聲稱有詳細的糾錯規章,但是為什麼這樣嚴密的規章還會讓錯誤出現呢?是不是總督府的人缺乏工作能力,總督選用的全是不能勝任工作的人?」
李奉教又開始勤勤懇懇地繼續辯解。
等聽到下一個人還在糾纏這件事時,黃乃明終於忍不住了,湊到施天羽耳邊疑惑地說道:「為什麼他們總問這個一個問題?難道要問一天麼?」
「估計是會問一天的,」施天羽告訴黃乃明他們再聽一會兒就可以走了,等這個事情問不出什麼新意後,工黨的反對派們就會開始重複他們已經問過的話,或許有一些細微的修改,但是大同小異,總之就是往責任心、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這些方面上湊:「李總督是工黨的人,他執政對工黨競選有極大的好處,如果百姓喜歡他的話,那麼將來在卿院競選的時候工黨也會占很大的便宜。其他小黨也就算了,這東林黨和國民黨的大夫們,估計每天鑽在被窩裡的時候都在琢磨如何把李總督轟下去。」
「我不奇怪他們為什麼要和李總督對著幹,我是在奇怪他們為什麼翻來覆去就問這一個問題,難道沒有其他問題好問麼?」
「最開始咨詢日的時候,總督府總是被卿院攻擊得體無完膚,不過幾年下來總督府越來越小心、仔細了,毛病就沒那麼容易抓了。不過再怎麼樣,每個月都會犯錯,從來沒聽說過哪個月總督府一個錯都不犯。」施天羽的話黃乃明覺得很正常,以一省之大、公務之眾多,一個月內是不可能不出工作失誤的,前者給他繼續解釋下去:「一度卿院的反對派還是提各種各樣的毛病,但是後來發現這樣效果不好。」
施天羽向黃乃明指了指周圍忙著筆錄的記者們,他們來自許多家報社,其他三省的大報有的也會派記者來:「這裡面有的是傾向工黨的,有的是反對工黨的,如果你問了很多個問題,那麼支持工黨的報紙就會挑最不起眼、最可以被選民原諒的問題來報道。」
「這是怎麼回事?」黃乃明一時有點沒有轉過彎來。
「大部分百姓看今天的報紙就是想看官府又做了什麼糊塗事,所以所有的報紙都會報道反對派的問題,假如你是一家報紙,還是總督的支持者,當然就想替總督遮掩一番。但如果不提反對派的問題,百姓看不到想看的,你的報紙就沒人買了,總督府總不能付你錢吧?那不成封口費了?再說總督府也拿不出這錢。以前問許多問題的時候,支持總督的報紙就會挑最無關痛癢的反對派問題來說,就是中立的報紙,版面有限也隨意挑幾個不會都提。」施天羽說很快反對派就總結出經驗,咨詢日前就先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出一個這個月最讓總督府難堪的問題,然後所有的反對派大夫都圍繞著這個最能給總督府添堵的問題問,也能保證所有的報紙也都報道出這個月總督府犯下的最大的錯。
「這次還算是好的呢,上次廣東總督府對廣州新報的記者說,說什麼在李總督特別關懷民生農業,在他和總督府同僚的積極努力下,粵省的稻米畝產有望超過八百斤。」兩個人離開廣東卿院後,施天羽講在那次新聞發言後的咨詢日裡,卿院的大夫都快把房頂掀了:「先是質問李總督是不是想做征農民的稅,是不是想壓低糧價。李總督則先說他手下講的是不是全省每個角落,然後說這不是普遍現象、最後說普遍不是這個現象,而是他聽說有些個別地區大概、也許、可能產量能提高。」
「他承認錯誤才算完?」黃乃明知道這個數字多半還是有吹噓成份,不過他倒不是覺得這有什麼太不多的地方。
「哪能?」如果放在以前崇禎朝期間,無論是施天羽還是其他南明官民,都不會覺得偶爾吹兩句是什麼特別的大事,但這短短幾年,南方百姓的脾氣就被迅速養了起來,越來越不好伺候了。黃乃明在北方呆的時間太長,和施天羽還不太一樣,只聽他說道:「大夫們繼續追問到底是什麼地方,他聽誰說的,甚至都有人提議要讓對李總督說這話的人上卿院接受質問。」
「就為了這麼一句話麼?」黃乃明又一次覺得廣東卿院有點小題大做。
「上次廣東選總督,呼聲最高的東林黨和國民黨互相拆台,拼盡全力把對方的競選人都成功地罵臭了,最後被李總督撿了便宜,本來就恨透了他。現在李總督想往自己臉上貼金、擴大工黨的影響,他們豈能容忍,不但要把金箔撕掉,連同總督府的面皮都要一起扯下來。」施天羽直接引用了一些國民黨為自己為什麼不放過李總督做的解釋,大意就是說如果不防微杜漸,不迎頭痛擊總督府每一次吹牛的企圖,他們的膽子就會變得越來越大,早晚會浮誇成風:「東林黨也說無論官府做了什麼錯,最倒霉的還是百姓,總督府的官員可能會被罵一頓、被轟走,李總督也可能會捲鋪蓋走人,但是官員只要不犯罪,這懲罰對他們也就是到頭了,而他們犯的錯可能會讓百姓出人命的。東林黨說的沒錯,就像我們行軍打仗,將官們出錯,是會讓士兵丟掉性命的。」
「是啊,」黃乃明也承認這一點:「李總督有人盯著也好,他不會犯大錯。」
「後來李總督說他手下只是為了在報紙上鼓舞人心,八百隻是個概數,就好比說彭祖長命八百載,就是只其長命而已。」
施天羽興致勃勃地繼續講道:「結果有大夫反駁說,那皇帝萬歲,萬也是概數,更多更好聽,質問李總督怎麼不用?」
「李總督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承認自己又失言了唄,他最後解釋說這是為了歌頌聖明陛下監國,國公執政英明,於是全粵糧食豐收。這個理由搬出來後李總督說他感到很委屈,以前祥瑞是真要動用民脂民膏的,但是現在只是說一兩句話而已。」
「他說的到也是實話。」
「但畢竟還是承認撒謊了,反對派大造聲勢,說李總督公然撒謊,存心愚弄選民。」但施天羽說這個效果不是很好,當時廣東的百姓還不太適應這種政治景象,對比之前高高在上,令人敬畏不已的巡撫老爺,他們已經開始覺得李總督是個可憐人了:「鬧騰了整整一個月啊,下個月又有新的事出來,這樁故事就漸漸淡忘了。」
當時反對派還給李總督編了好些戲段子、評書段子,施天羽還記得其中一個:「有幾個扮農民,還有兩個扮總督府的官吏……」
一開始的唱詞完就是有一個當官的在問百姓:當今聖明陛下監國,爾等過得好不好?
一個農民搭腔道:好!
那官接著唱:愛民如子李總督關懷民生,你家有沒有田?
農民說道:有!
施天羽說中間應該還有一些,但是他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後一問是:
糧食收的多不多?
農民一起答道:多!一畝有八百斤呢。
施天羽笑道:「兩個官吏模樣的人聽到後就凶相畢露:那你為什麼不繳稅、不繳糧?你這刁民反對聖明陛下,誹謗太平盛世,忠心耿耿的李總督,須容不得爾等這幫宵小。」
這戲文聽說被東林黨傳播得很廣,好多戲班子都跑到地方上去演,搞得是人人皆知。
「本來李總督剛上台的時候,工黨都彈冠相慶,說以前只要為民做主,不但可以立生祠,卸任還會有上馬碑,李總督只要好好幹,這廣東以後就是工黨的天下了。結果看起來蠻不是這麼回事,李總督比以前的官辛苦多了,平心而論,大明這百年來就沒出過這麼勤懇、有度量、起早貪黑、政績不壞而且不收錢的巡撫一級高官,但是我看他是休想撈到生祠和上馬碑了。」
上次廣東省卿院選舉,工黨雖然有起色,但是也絕非之前預想的能在廣東一家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