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承諾
金求德甚至認為應該把權力馬上收回,現在順廷被北方大叛亂搞得焦頭爛額,對福建來說最危急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沒有必要再用實在的權利去賄賂商人和縉紳。根據金求德對黃石的瞭解,後者對虛名基本是不在乎的,而且借口這東西從來都不是難事,金求德打算給卿議員們扣上諸如辱罵老母、私通父妾等罪名抓起來。
可是黃石不同意,告訴金求德他認為現在還態勢不明,萬一許平一會去順廷就砍瓜切菜般地把叛軍消滅了而閩粵這裡還沒有安撫好清洗必然導致的騷亂,那就太糟糕了。金求德聲稱他有完全的計劃,但黃石對此同樣表示懷疑,提醒之前新軍同闖營作戰的時候金求德也有類似的保證,但結果是新軍一路敗退。總而言之,黃石拒絕現在就搞什麼清洗,用權力來收買商人、縉紳仍然要再實行一段時間。
「順王這封信來的很及時,」黃石告訴他的心腹們,自己打算同意和順廷議和:「不過我空口說話順王一定是不會信的,看許將軍這部署嘛,他對我也是小心提防的。其實我不但無心去打他們,而且我還願意賣給他們軍器和火藥。」
雖然這段日子黃石常常能讓他的手下們驚奇,但是這次他們又一次被他的念頭所震撼,趙慢熊不反對暫時口頭答應和順廷互不侵犯——本來也不指望他們有多信,不過只要有這個互不侵犯的名義在,對方就可能在兵力吃緊的時候心存幻想,把更多的主力部隊從浙江調回北方——順廷在這裡留下的兵力越少,趙慢熊覺得突然襲擊的成功把握就更大。
但是黃石顯然不僅僅打算只是表面同意、然後等待良機,而是在認真思考簽訂並且遵守一個這樣的協議,剛剛甚至說打算和順廷做軍火貿易,這就有些超乎趙慢熊的想像了。
「以往我無論答應我敵人任何條約,都是以私人身份答應的,好吧,我承認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過我不記得我曾以職位的名義答應過什麼事然後反悔的。」黃石的表白讓他的老部下們楞了一會兒,雖然明白黃石的字面意思,但還是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什麼,黃石也沒有進一步解釋這裡面不同之處,這個時代皇帝的私人名譽和國家信用基本是一會事,下面也是一樣,比如以前在遼東的時候,毛文龍還是東江總兵時他的信用就是東江鎮的信用,福建這裡老闆的名聲和他的店號的商譽也是分不開的:「這次我給順王的,將不是我一貫給敵人的私人保證,而是會通過省卿院表決,然後以執政大臣的名義給他的、由國家發出的保證。」
「這個李順會信麼?屬下覺得還不如大人給他一個私人保證更能取信於人,由什麼省卿院表決,一聽就是大人有推卸責任之意,為將來撕毀這個條約預留退路。」
「我和趙兄弟你想的恰好相反,我倒是認為私人保證才是靠不住的東西,而以職位發出的保證則應該遵守。如果大家覺得國家籤條約就是為了撕毀的、毫無信用,那麼不但對外、而且對內我們都會收到懷疑,這對國家是有很大損害的。」
雖然黃石說的慷慨激昂,但金求德認為這只是因為黃石覺得自己食言了幾次後不太能夠取信於人,所以搬出另外一個名目來洗白,不過金求德憑著對黃石的瞭解,相信等好處足夠大時黃石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撕毀條約:「屬下附議趙兄,這個提議李順不會相信,大人可以對李順說您這次用您的赫赫戰功做擔保,一定遵守諾言。」
「我覺得李順不會信。」
「總比那個什麼省卿院強吧。」為了增加突然襲擊的效果,金求德覺得總是要盡可能地增強說服力。
「我當然不會空口白話了,」黃石指著攤在面前桌子上的信,這些林丹汗和他北方同盟者的書信對黃石來說沒有什麼利用價值,至少現在沒有,但是對順軍就不同了:「我把這些當作見面禮送給順王,以表達我的誠意。」
「這未免太慷慨了。」趙慢熊立刻表示反對,林丹汗的信函上有的他的金印,其他的也有各自的印信,王啟年他們的甚至是親手寫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假,如果順廷把這些信透露出去,北方同盟之間恐怕立刻會產生巨大的裂痕:「大人,屬下認為實力佔優的是李順,不是插汗。」
「當然是李順實力佔優,所以插汗才會指望我出兵幫他拖住許將軍,插汗覺得現在的形勢類似戰國,李順就是那個想併吞天下的秦,而我們是需要合縱的諸國,這未免也看不起我了吧」
「那麼大人為什麼要幫助李順呢?這個時候應該幫助北方同盟才是吧?剛才大人還說什麼要買些軍火給李順。」
「不是賣些,是李順要多少我賣給他多少,準確地說是我會取消對北方的軍火禁令,商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賣東西給他,火藥、糧食,什麼都可以。」看到周圍部下越來越驚奇的目光,黃石搖搖頭:「我不打算突然襲擊順王,至少在他把北虜逐出關外前不打算這麼幹,我打算和他訂立盟約,不是向以往那樣什麼永結固好、中分天下之類,而是三年互不侵犯,不在劃定的邊界一百里內修建堡壘或駐兵。我會向順王建議,若是他在兩年內就擊敗插汗,那麼三年後到期解除,如果兩年內戰爭沒有結束,那麼就自動延長一年到第四年結束,若是三年內沒有結束戰爭就再延長一年,以此類推。」
「大人不但要幫李順,而且還要給他至少一年的喘息時間?」金求德終於聽明白了黃石的意思。
「不知道金兄弟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民心定則難移』?」
「當然聽說過,所以我們不能給李順安定民心的時間,不能讓百姓視其為君主,我們要趁早反攻浙江、南京,還有江北、中原,就是為了避免出現『民心定則難移』的情況。」
「金兄弟明白就好,而定民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同仇敵愾,有的時候為了安定人心沒有敵人也要製造一個出來,而現在李順已經有了現成的。金兄弟可以想一下,現在北方的百姓,是淪陷在山西、陝西的也好,還是河南、北京的也好,無論是縉紳、商賈、販夫還是農人,肯定都是惶惶不安,他們聽到許將軍回師後肯定會長出一口氣,覺得有人保護或是盼望他去解救,這個時候如果突然聽說我們趁機突襲江南拖李順的後腿……都不用突襲江南,只要我們提出個類似停戰換取浙江之類的提議,這些百姓都會覺得我們是他們的仇人,如果他們遭到個什麼不幸,很可能都會怪罪我們——若是閩粵那幫王八蛋不給吳王搗亂,如何、如何的……那麼等到我們北伐的時候,北方的百姓就不再會像現在這樣無所謂誰勝誰負,他們會視我們為仇敵,視李順為恩人,把李順看成是他們自己人,會有諸如『我們大順在前面浴血奮戰,這群王八蛋一直在後面揀便宜,害得我們死了那麼多人,吃了那麼大的虧,現在還有臉出來打我們,想竊取天下。』等類似的想法,會有和我們作對的心思,對北方的百姓來說,這不再是我黃石和李自成的個人爭霸,而是他們自己人和敵人的爭鬥。這樣攻奪天下的話,我要多殺很多人來震懾住北方的百姓,遠比現在的阻力要大得多。」
屋內的幾個人都閉嘴不言,黃石看著他們嚴肅的表情,又道:
「當然,這是建立在我們即使拖李順的後腿,他們最終也把插汗打跑了的情況下,還有一種就是我們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拖李順的回頭,猛攻他們在江南、湖廣的留守部隊,而且還大肆賣武器給插汗,甚至出人幫插汗訓練軍隊,讓他們去血拼許克勤,假他們的手把李順滅亡了,然後我們去和插汗爭天下。這樣做的代價就是,讓韃子佔據河北甚至中原,讓半壁江山淪陷……」
屋內其他的人表情顯得更嚴肅了,黃石輕聲問道:「我知道李順一年來給我們的壓力不小,聽說他們北返諸君難免會如釋重負,但以我對諸君的瞭解,我不認為你們會忍受這種事——出力去幫韃子,讓他們進佔中原,讓他們在關內為所欲為。」
張再弟首先叫道:「我們當然不能容忍!」
其他幾個人也一一附和,金求德最後一個謝罪道:「大人恕罪,屬下糊塗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黃石統一了大家的意見後,進一步說道:「若是許將軍不回師北方我本不必如此,可以舉起驅逐韃虜的大旗爭取北方甚至是天下的民心,但現在許將軍既然回師,我們如果不出力幫韃子,就必須要幫李順!不但要幫,而且要大張旗鼓地幫,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趁人之危去佔領地,這樣北方的百姓會覺得我們也是自己人,甚至順王的軍隊和官兵都會感謝我們。這樣等將來和李順打起來的時候,百姓甚至順王的官兵,都會覺得這只是一場王朝爭霸,是我和李自成的個人恩怨和他們無關。」
「那林丹汗、還有姜鑲、王啟年他們的信怎麼回呢?」見到黃石心意已決,趙慢熊問道;「大人莫怪,屬下覺得如果好言安撫,將來這些人多半還是會投我們,他們總不敢再投李順一次吧?大人既然遲早要和順王決一雌雄,總是要拉攏這些牆頭草的。」
「當然,我不喜歡把想騎牆的人推到我敵人那邊去,尤其是不拉攏就得殺人的時候,不過王啟年、吉星輝他們,只要不是窮途末路固然不會再次投降順王,也未必敢回來投我,等他們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也不會計較我是不是把他們給我的私信漏出去了。我打算回信給他們,就說我不贊同他們此舉,名言我打算幫助順王所以就把他們的信給順王送去了,但若是他們迷途知返的話,我一定不會動他們一根寒毛,而且只要他們能逃到我這邊,我也絕不會把他們當作人情送還給順王。若是他們立刻投降的話,不再和韃虜做同盟的話,我還會給他們個富家翁當——我估計他們不肯,尤其是手裡還有這麼多兵和底盤的時候,一定想討價還價多撈些東西。」
「大人打算用什麼做保證麼?也是那個省卿院表決。」
「這個就不必了,我就用我的赫赫戰功以私人名義給他們這個保證吧,」黃石笑道,看著周圍人臉上古怪的表情,他大笑起來:「他們要是不信也好,省得逃過來以後我還得費腦子是自己動手還是交給順王去處置他們。」
……
被從浙江喊回來以後,黃乃明一直悶悶不樂,父親沒有責怪過他打敗仗,倒是責怪他打了敗仗還想隱瞞,黃乃明解釋說他是想將功補過,而且趙慢熊等人也沒表示什麼反對意見。
父親的表情顯得很失望,歎息了幾聲,說讓黃乃明他們兄弟自幼從軍是白忙活了,兩兄弟都輕易地被奉承話搞昏了頭:「以前還好一點,只是我朋友們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顧你們,現在多少人視你為他們未來的主人,你居然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敢說會惹你生氣的話麼?」
不過黃石並沒有過多地責備黃乃明,最後還是安慰他說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只是要他吸取教訓。
聽說黃石的打算後,黃乃明突然自告奮勇要親自去做這個使者,到北京替父親表達己方的誠意。這個念頭他首先和自己的兩個死黨——鮑元朗和施天羽提起,他們兩個都挺驚奇,不太明白黃乃明怎麼會突然想到要自處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