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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立馬吳山第一峰 第247章 相負 文 / 灰熊貓

    第247章相負

    牛金星暫時也沒有什麼成熟的想法,既然崇禎皇帝死了,那只好封崇禎的皇太子為宋王。宮內還有一些女眷甚至一個太妃仍然倖存,李自成打算讓這些女眷統統去和宋王一起就藩,從陝西到北京的一帆風順讓李自成基本卸下了對前明皇室的任何戒備之心,牛金星同樣也認為朱明喪人心如此,已經不可能再死灰復燃。

    不過還有一個很大的麻煩擺在眼前,崇禎既然自殺而沒有投降,那就需要向天下詔告崇禎皇帝的過失,來證明大順的得國之正。

    可是僅僅寫崇禎皇帝把國事攪和得亂七八糟是不夠的,根據傳統和大部分根深蒂固的念頭,道德有缺陷才是失國的決定性因素,而品質良好的人是不會把國家禍害得一團糟的。

    牛金星把崇禎皇帝留下的太監都找來問話,忙碌了一個多時辰,牛金星也沒能找到什麼道德上的缺陷,那些投降的前明臣子同樣說不出來什麼,除了崇禎自負無能外,看起來他的道德確實基本良好,牛金星終於發現大順的宣傳工作還是有問題的,其實他自己也同樣有疑惑:「明皇不像是驕奢的昏暴之徒啊,為什麼會搞得天下大亂?」

    「這個,」許平聽了一會兒有些忍耐不住:「正人君子和治國是兩回事吧?」

    同樣有些不耐煩的劉宗敏也贊同這種說法:「就好像好人也不一定會打仗。」

    「打仗和治國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大殿上,牛金星和其他有學問的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天子不失德,是不會失國的。」

    有人提出不妨把崇禎的皇后說成是妲己一樣的人物,不過這個妲己也主動殉國了,大部分人都覺得這種說法顯然不會有什麼說服力。

    「王承恩!」陳縉彥突然叫道:「王承恩這個閹豎蒙蔽皇上,威福自操,而且還多次收受賄賂。」

    「就好像是魏忠賢一般。」不少投降的臣子認為這個說法不錯,崇禎皇帝信用太監而疏遠士大夫,這是一個嚴重的道德缺陷。

    「諸位大人說得不錯,」一直在旁聽的許平聽大家討論王承恩討論得熱烈,冷冷地說道:「明皇臨死的時候,也說過王承恩跡近魏忠賢這樣的話。」

    「唉,皇上悔之晚矣。」聽到崇禎都有類似的評價,大家都認為這個足以成為崇禎「親小人,遠賢臣」的證據,這個作為失國的理由也差不多足夠了。

    當即就有人向李自成建議:「陛下當速發緹騎,將閹豎王承恩捉拿歸案,明正典刑也算是為明皇報仇了。」

    還有人提出王承恩出任司禮監掌印這麼多年,也收過不少髒銀,更有人告密說王承恩的家產大多都在京師,由住在宮外的侄子負責管理。有人就因此勸李自成立刻派兵去把王承恩抄家,追贓既可以補充軍實,也可以證明崇禎皇帝所信非人。

    「不必了,」許平又搭茬道:「王承恩和明皇一起上吊了,他屍體也在外面就是還沒抬進來。」

    始終沒有怎麼說話的李自成突然問道:「都有誰陪著明皇自盡了?」

    三千京官力,殉節的大概有十幾二十人,不過陪在崇禎身邊的只有王承恩一個,聽許平說明這一點後,李自成立刻下令:「派一隊兵去王承恩的侄子那裡,把王承恩的屍體也一起還給他,任何人不得騷擾王家,若是王承恩的那個侄子想護棺回鄉也不可阻攔。」

    既然王承恩也用不了,牛金星只好暫時推遲發佈崇禎皇帝的罪狀。

    「搞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不就是最大的罪麼?」許平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罪狀不能寫。

    「是啊,但是為什麼呢?是不理朝政,還是驕奢,明皇是怎麼把這天下搞成這樣的呢?」牛金星一臉的愁容,越是深入瞭解崇禎的私生活,他越覺得這罪狀不好寫。

    「太師,」又是陳縉彥忽發奇想:「太師有所不知,神宗皇帝驕奢,而且總是不上朝,至於熹宗皇帝,也是信用閹豎,有時會不務正業去打木匠。」

    「可是這和崇禎又有什麼關係?」

    「太師明鑒,這前明的氣運並不是崇禎敗光的,而是明神宗明熹宗敗光的,到了崇禎這朝……」

    「不錯,陳尚書所言即是,」牛金星一聽就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攻擊一個私生活上沒問題的崇禎比較困難,但攻擊神宗和熹宗就容易多了:「國祚已盡,崇禎皇帝雖然有心振作,但積重難返,實在還不清他皇祖父和皇兄欠這天下的債了。」

    劉宗敏聽的雲裡霧裡,大大咧咧地說道:「相爺我是個粗人,不過我覺得天啟朝日子還能過,而且自己亡了國,去責備十幾二十年前的死人,有些太說不過去了吧。」

    「劉將軍,現在我們說得是國祚問題,不是日子還能過不能過,是明神宗熹宗不上朝驕奢,天心厭之所以耗盡了大明的氣數,所以崇禎朝這日子才沒法過了。」牛金星反駁道:「劉將軍見過不賭不嫖,就把家業敗光的敗家子麼?如果有這樣的人,那肯定是他祖上不積德。」

    牛金星和文官們忙著去起草明朝的罪狀時,李自成走到許平身邊:「許兄弟帶我煤山轉轉吧。」

    走到煤山上後,許平把崇禎皇帝上吊的那棵樹指給李自成看。

    李自成圍著那棵樹轉了兩圈,吩咐左右道:「去尋個人,封個小官,以後就負責照料這棵樹,」李自成伸手在樹旁畫了一個圈:「在這裡圍上一圈籬笆,不要閒雜人等靠近,若是這顆樹死了就在原地再種上一棵,讓後人永遠記的,曾經有一位天子在這裡殉了他祖先的社稷。」

    下完這些命令後,李自成帶著許平返回紫禁城,崇禎皇帝仍然躺在棺材裡,李自成下令把棺材合上,站在棺材邊對著崇禎的遺體禱告道:「陛下,君非甚暗。陛下既死,與李某之間的恩怨自然也是一筆購銷,李某絕對不會騷擾陛下先祖的陵寢,不但會善加保護,而且陛下的子孫,亦可年年祭拜,使朱家血食不絕。」

    禱告完畢,李自成沖身邊的許平歎了口氣:「這崇禎天子不是什麼壞皇帝。」

    「難道他是好皇帝麼?」雖然崇禎殉國讓許平也挺震動,不過他顯然不像李自成這樣對崇禎的印象徹底改觀:「若他是好皇帝,大王和末將造反又是為何?」

    「是他的臣子誤了他,」許平已經把崇禎的遺詔交給李自成,後者又看了看,歎息道:「至死都不忘記百姓,難得啊。」

    「河南百姓以觀音土為食,我們起兵之前每歲崇禎皇帝還要從河南搜刮銀百萬,糧食二百餘萬石,」許平對李自成的態度感到越來越驚訝:「大王,難道您認為明皇沒錯嗎?」

    「身邊的小人奸臣太多,」李自成的臉孔突然板起來,發出一聲冷哼:「比如那個魏藻德,就是一個大大的奸臣。」

    說完之後李自成就是一聲令下,命令衛兵去把崇禎王朝的末代首輔提來見他。

    順軍入城以後,大部分投順的官員都沒有被逮捕,魏藻德是為數不多被順軍關押起來的明臣,被關在屋裡的時候,魏藻德還搖晃著窗戶上的欄杆沖外面的衛兵大呼:「順王若要用我,一句話就足夠了,何必要把我關起來呢?」

    魏藻德被提上來後,他一見到李自成就急忙跪地叩拜,李自成沒有說任何客氣話,而是跳上前去伸腳就踢,破口大罵道:「崇禎皇帝就是對不起天下任何人,也對得起你了,你被崇禎皇帝欽點為狀元,翰林,年紀輕輕就入閣拜相,你連對你這麼好的崇禎皇帝都背叛,怎麼可能會對我忠心耿耿?」

    狠狠踢了幾腳後,餘怒未消的李自成就喝道:「拖下去,大刑伺候,為後世不忠者戒。」

    被如狼似虎的衛士拖走時,魏藻德向著李自成苦苦哀求,臨被拉出殿門時魏藻德還向許平喊道:「大將軍,老夫的小女,情願送與大將軍做妾啊。」

    許平不發一語,直到魏藻德消失後才問李自成:「大王打算如何處置他?」

    「先讓他把這些年的貪贓都吐出來再說,然後就把這奸佞夾死,一了百了,也算是替明皇報仇。」李自成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告訴許平打算進行追贓活動,那些大順不打算使用的官員會按品級進行追贓,如果他們不把大順要求的銀子交出來,就用刑法收拾他們:「明皇城破之前,要他手下這些官員助餉,可是無人響應,既然他們完全不想替主上效力,那我也不會讓他們能保住家財?」

    「大王,為何如此?」許平吃驚地說道,在開封府的數年經營,許平對政務司法已經有了自己的一些心得體會:「若是按照等級追贓,不交銀子就上夾棍,那豈不是變相鼓勵那些貪官了?」

    「許兄弟所言何意?」

    「大王,」許平馬上分析道:「比如大王為尚書定下一萬兩的助餉之額,若是一個官貪了兩萬,他可以輕鬆脫身,要是一個官只貪兩萬五千,那他反倒要倒霉。大王此舉,是讓那些越貪得多的,越能平安無事,末將以為不妥。」

    「嗯,」李自成一想確實如許平所說,便反問道:「那許兄弟以為應該如何?」

    「清查賬目唄,或者計算一下某人到底拿過多少俸祿,末將常常算他們這麼多年一文未花,給他們留下和應收俸祿相當的家財,若是一個做官前就出身縉紳之家,那家產自然還要另算。」在開封府的時候,許平一向是如此行事,有一些地方官貪污的錢並不多,對這類官員許平有時還會考慮吸收到本方陣營來。

    「太麻煩了。」李自成搖頭道:「三千多京官,這得查到什麼時候去。不過許兄弟說得確實在理,明廷百官無官不貪,只有貪多貪少之分,那些我大順不欲用的,統統打殺了便是。」

    許平聞言更加吃驚:「大王何須如此?再說司獄乃國之大事,大王今天嫌麻煩就把前明官吏統統打殺,那以後大順治下,難道也不問青紅皂白,見到貪官就一併打殺麼?」

    「明太祖當年,十兩銀子就剝皮充草,我覺得也不錯。」李自成不以為然的說道:「對貪官就得除惡務盡。」

    「可是明太祖之法,最後還是歸於無效,末將以為,司獄之事最重要的就是要沉得住氣,能有耐心慢慢清查。不然冤獄必然橫行,對大王的仁德也是大大有害。」

    「對這些人還用得講什麼仁德麼?」李自成哼了一聲:「就比如魏藻德那樣賣主求榮的奸佞,打殺了也就打殺了。」

    許平仍然搖頭:「大王,牛相爺的話末將是不以為然的,末將覺得是大明負了魏藻德,不是魏藻德負了大明。」

    「負了他?」李自成大叫一聲:「崇禎皇帝那麼信任提拔他,有什麼相負之處?」

    「末將是說大明負了魏藻德,不是說崇禎皇帝,而且大明也負了崇禎天子,負了文臣武將,負了天下百姓,所以大王才會興義兵,來推翻明廷。」雖然崇禎臨終前對許平說了不少私密之事,但是許平覺得這事太過匪夷所思,因此決定把這個秘密壓在心裡,仍以順臣自居:「魏藻德才過而立之年,便金榜題名,點翰林,這學問才智,顯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有才無德,終歸於國家無用,於我大順也無用。」李自成冷冰冰地說道。

    「大家都說,只要認真唸書,十年寒窗,就可以出人頭地,就可以齊家治國,魏藻德就是這麼做的,但是等他當了官才發現,在大明如果不貪贓枉法,就沒有機會一展所學,這當然是大明負了他。和崇禎皇帝一樣,大家都說只要勤政上朝,儉樸不崇奢華,就可以做個英明天子,可崇禎皇帝這麼多了仍然亡國,顯然是大明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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