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疑案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楊懷祖回到直衛軍營後,到處都是激憤的直衛官兵,一時間楊懷祖也感到無話可說。
「許賊……」楊懷祖從急匆匆地換馬趕回京師後,見到了賀寶刀、李雲睿和金求德,尤其是最後一位,楊懷祖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傷心的父親:「許賊和魏賊,他們喪心病狂……」
楊懷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他甚至覺得這件事很滑稽,此刻他心中已經是啼笑皆非:「如果許賊你不來這一手,侯爺本來就要走了,就要去南方了。」
鎮東侯府現在禁止閒雜人等進入,楊懷祖本想去看望黃石但被賀寶刀他們勸住了,金求德還要求他努力作戰,給死去的人報仇。
「諸君,」楊懷祖首先宣佈明日直衛會按計劃離開京師,作為新軍的先鋒向山西挺進,然後向著直衛的眾軍官拱拱手:「此番出師,我們必要斬許賊之首,以報侯爺,以慰金將軍在天之靈。」
山西,自從順軍進入山西以來,明軍聞風而降,只有總兵高傑不敢投降,當初他本是掌管李自成內營的闖王心腹,因為和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私通,就將闖營出賣給官兵,獲得了朝廷的賞賜。和許平一道東征的劉宗敏等人,一直嚷嚷著若是捉住高傑,要用他的心肝祭奠那些因為他的出賣而死的闖營兄弟。對順軍高層對自己的仇恨高傑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他也沒有在山西抵擋順軍鋒芒的勇氣,就繼續向東逃竄直奔山東。
除去這一路明軍外,其他明軍聞風順王李自成連劉永福和米脂縣令都赦免了,既不作戰也不逃跑,不等許平抵達就派使者來請降。出兵前李自成和牛金星囑咐許平凡是來投降的明官明將,都要按照「以其舊職職之」的原則來處理,許平現在也是這麼做的,他曾對余深河笑道:「就是大王不這麼說,我也得這麼做啊,我們哪裡還有兵馬、將領來替代這些降將。」
接著許平就得知了京師的變故:
「大人,新軍已經誓師離京,向著山西開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許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黃石撕毀了和李自成的約定,不過看到具體的邸報後,許平又變得十分疑惑:「山嵐營叛亂?山嵐營怎麼可能叛亂,而且我對此根本就一無所知啊。」
余深河已經從許平那裡隱晦地聽到了一些有關黃石和李自成約定的事情:「大人,末將以為這可能是黃侯的一個借口,他覺得開封洪水之後我們已經不行了,他不打算踐約了。」
「為此搭上金神通的性命?」
許平一句話就把余深河問得啞口無言,他忙仔細看了一遍邸報:「末將魯莽了,剛才沒有看到這段,這事真是奇了怪了。」
很快又有更新的軍情傳過來,邸報上提到的一個人名引起了許平的注意,他把第三教導隊的隊官、裝甲營的劉翼宣找來,指著邸報上的一個人名問道:「劉兄弟,你提過的那位金兄弟,是不是這個人?」
劉翼宣看到金滿蒼的名字後,也是吃驚不小,上面提到是他搶救出了金神通的屍體,掩護鎮東侯突圍,是魏蘭度叛亂的見證人:「難道金兄弟促成了此事?」
「看來是這樣了,唉,金兄弟智勇雙全,就是可惜不知道內情。」許平感到事情變得十分棘手,順軍和鎮東侯解下這樣的仇怨,顯然不上戰場是不可能化解了:「等到見到了金兄弟,再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吧。」既然發生了這種事,許平明白對面肯定是認為本方撕毀了原來的協議,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打到底了。
「現在大人打算如何?」
「我們要急行軍直取太原,然後是忻州,」事先許平已經考慮過這種情況這也是他能想像中的最壞情況,新軍以全部主力來增援山西必能振奮晉軍的士氣:「奪取太原之後,我軍就能在山西獲得一個穩固的陣地,我會帶兵環繞太原部防以阻礙新軍,這樣我們的半個山西和陝西就不會失去。還有忻州,如果能搶在新軍之前取得忻州,那麼新軍就會被堵在山西北部,不能窺視太原。」
「姜鑲已經帶著四萬大同兵抵達太原,幫助山西巡撫蔡懋德一起守城,」目前許平身邊只有兩萬軍隊,李定國的一萬五千人和李過的一萬五千人分成另外兩路,震攝山西明軍:「大人打算強攻太原麼?」
「不得不攻,如果讓新軍進入太原與姜鑲合流,我軍要面對的就是超過十萬的明軍野戰部隊,趁著新軍還沒有到,我們要先設法引誘姜鑲出來和我們交戰,我的計劃是繞過太原直奔忻州,姜鑲肯定不肯讓我們隔斷他和新軍的聯繫,只要他從太原城出來,我軍就有機會在野外擊潰他。」
「如果姜鑲堅持在城中抵抗呢?」余深河立刻指出這個計劃的不足之處:「我們需要留下相當兵力在忻州抵擋新軍,就算姜鑲無力出城野戰,我們餘下的兵力也很難迅速拿下太原,這勢必需要長圍,一旦陷入長圍,我們的糧食未必跟得上。」
「但總比放新軍進入太原好,若讓晉軍意識到我們的兵力其實很薄弱的話,他們說不定又會一窩蜂地倒戈回去,我軍的實力不是不能和新軍交戰,但是我們很難和新軍與晉軍的聯軍交戰。」許平認為即使出現余深河所說的最壞情況,那其餘的晉軍在太原戰事明朗前也多半會持觀望態度,而新軍被阻擋於忻州之外實力也不能完全發揮出來:「既然新軍到山西參戰,那以我軍的兵力,任何時候都只能做一件事:為讓晉軍退出戰場而和他們作戰;或與沒有晉軍協助的新軍交戰,不能同時做兩樣。」
許平帶著近衛、裝甲、神射三營和劉宗敏統帥的騎營日夜兼程趕向太原,並通知李定國、李過等人及其他各路順軍加快行軍步伐,以最快的速度趕來與自己匯合。
雖然得知新軍正趕來山西增援,但姜鑲仍然沒有多少堅守的勇氣,之前來太原是有謠傳說鎮東侯會親自帶兵辭京出征,現在既然鎮東侯還在京師躺著而且生死不知,姜鑲就失去了在太原繼續抵抗的決心本來也沒有多少。
「新軍竟然會有一個營叛亂,背叛黃侯,」這個消息讓姜鑲感到非常恐懼:「看來就是黃侯手下也有不少人對取勝缺乏信心啊,不然他們為何要背叛黃侯?」
「不過大部分新軍將領還是支持黃侯的,支持朝廷的。」姜鑲的幕僚說道:「這次黃侯雖然不能前來,但賀帥是黃侯手下第一猛將,也未必沒有勝算。」
「要是連黃侯的手下都統統反了,那我還有什麼好等的?許將軍此番帶著幾十萬大軍前來,他後門跟著的順王更是兵多將廣,我們這四萬人夠人家填牙縫的麼?」姜鑲不認為賀寶刀能與鎮東侯相提並論:「當然是未必沒有勝算,但我們還是不要莽撞行事,先回大同去吧,若是賀帥確實能佔到上風,我們再來相助不遲。」
姜鑲說走就走,不顧巡撫蔡懋德的苦苦哀求,當天就率領軍隊離開了太原。連在忻州都不停留,日夜兼程趕回了相對暫時還算安全的山西北方重鎮大同。
失去了姜鑲的大軍,太原城內還剩下不到兩萬晉軍,巡撫蔡懋德仍想垂死掙扎,在姜鑲走後的第三天,裝甲營已經抵達太原城外二十里。蔡懋德召集城內晉軍將領,號召大家誓死守城,等待新軍前來救援。
散會後,得知順軍已經兵臨城下的晉軍將領當即就有近半逃出城去向許平投降,入夜後,剩下的一半中又逃走了幾個,蔡懋德接到報告剩下的將領也在私下商議是否還要繼續抵抗。
第二天清晨,知道將領已經不可靠的蔡懋德親自登城鼓勵守城士兵,號召大家堅守待援,太原乃是千古雄城,牆高壕深,並儲備有大量的軍火和糧草,蔡懋德向士兵們保證堅持上幾個月都毫無問題,更引用開封的例子說明順軍缺乏攻城手段。
不過未等巡撫把話說完,城樓的守軍就大嘩:
「無論糧草多麼充足,都遲早有吃完的一天……」
「給開封解圍四次,次次被順軍打得大敗,蔡大人憑什麼說太原就能解圍?」
「許將軍從不屠城。」
更有士兵們大叫:「等糧草吃完了,要是許將軍不給我們糧食,蔡大人就該讓我們吃人了吧?要是許將軍還給糧食,朝廷又該派個馬督師、狗督師來決汾水灌城了吧?」
之前崇禎為了鼓勵各地官員和士大夫竭盡全力為他效忠鎮壓闖軍,已經把侯詢釋放回鄉,蔡懋德發現自己已經是孤家寡人。嘩變的士兵並沒有上來拿這個光桿司令的意思,一個個帶著冷笑看著巡撫大人,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蔡懋德跌跌撞撞地回到巡撫衙門,不多時聽到城外傳來如雷的歡呼聲,一個老僕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闖賊進城了!賊酋是李來亨。」
「知道了,」蔡懋德舉起桌上的一個酒杯,把其中的藥酒一飲而盡,發出最後的一聲大罵:「魏蘭度你這個奸賊,真是死有餘辜!」
金求德的回憶錄由他的子孫整理出版,此書一出頓時引起轟動,遺作中寫到很多鮮為人知軍中秘辛,被眾多歷史學者視之為不可多得的第一手材料。至於導致他喪子之恨的北京之變,金求德更是濃彩重墨,大罵許平、魏蘭度二賊狼心狗肺,早在山東的時候就沆瀣一氣,在開封魏蘭度更是貪生怕死,私通許平背主忘恩。還斷然駁斥了那些有損先王名譽的有關北京之變的謠言,斥之為貪生怕死之徒為了活命而製造的無恥讕言。
又兩年,京師「老爺,李大夫來了。」
一個衣著華麗、正坐在石桌旁讀書的俊秀年輕人聞言連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花廳門口去迎接貴客。
「李大夫來了。」
主人向和他年紀相彷彿的客人問好。
「魏兄,許久不見了。」
賓主在典雅精緻的花廳中坐定後,主人開門見山地問道:「李大夫,明日之事,你到底是助我還是背我。」
說話的時候,主人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不小心將內心的緊張透出了一點來。
「魏兄,」客人凝視著主人的眼睛:「放棄吧,這個提案是不可能通過的。」
「為什麼?」主人大叫一聲:「難道我就聽任天下人這樣肆意誣蔑先父嗎?」主人憤怒不已地嚷道:「先父對先王忠心耿耿,蒙冤而死,可就僅僅因為涉及到執政王的尊嚴,幾乎所有的知情人都緘口不言,我若是不為先父洗脫冤名,真是枉為人子了!」
「沒有人說魏兄不可以、不應為為先翁討還清白,對北京之變,魏兄知道我也是疑惑重重,但這個提案……」客人搖頭道:「若是魏兄覺得有人故意誣蔑先翁,應該去公堂討還公道,而不是來國卿院。」
「李大夫,你什麼時候也成了齊王府的說客?」數年來在公堂上的處處碰壁,已經讓主人怒不可遏:「我尋遍了天下最好的訟師,但沒人說我能打贏這個官司。」
「這個官司確實是打不贏的,金求德書中是有不少捕風捉影的東西,但這些地方他用的也是我想,我認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個人想法,國法不因言罪人,更不用說一個人是怎麼想的。」
「但人看了這本書,就會認為他想的是真的!」
「魏兄,難道你真認為國卿院可以立法不許人想什麼嗎?」
「我沒有要求這個,我只是要求修一部官史,而證人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就是做偽證。」
「這不可能。」客人仍在搖頭。
「為什麼不可能?每一朝都要修前朝的史,為什麼我們偏偏不修?」主人更是憤憤:「現在沒有皇帝了,難道我們仍然要為尊者諱嗎?」
「魏兄說的是,我們沒有皇帝了,這就是我們為什麼不修史了。」客人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遞到主人的面前,這本小冊子上書寫著四個大字《太祖實錄》:「魏兄看過這個麼?是一些京師的閒散文人自己寫的,他們稱先王為太祖,甚至還給先王上了足有二十多個字的廟號,雖然參與寫書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先王舊部,裡面的史氏贊語更是竭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但這本書賣得不錯,有很多人願意買,所以一版再版。魏兄,我們沒有皇帝了,有人願意像這本書歌功頌德也好,願意像以前的《莊氏明史》那樣痛罵先王亂臣賊子也好,只要是自己出錢,國家是不會管的。而魏兄你要做的,是讓國家出錢來修史,用國民的稅金來達成你的心願,這絕對不行。」
「修史是一件大好事啊,我已經聯絡了很多大學先生,他們都願意參與其中,而且元輔也說了,只要國卿院不作梗,他也認為應該修史。」主人激動地說道:「李大夫,難道許將軍不是先翁的好友麼?難道你不像許將軍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麼?」
「許將軍確實是先父的好友,如果當年那仗是許將軍贏了,現在我……嘿嘿,」客人輕輕笑了兩聲,又道:「可是現在我是國卿院的大夫,我發誓要在任內為百姓謀利,與損害百姓的人為敵,即使面對的是執政王也在所不辭。不錯,國家這些年是有不少錢,但沒有一分錢不是百姓的血汗錢,即使是元輔,也無權把任何一分錢用在某個人的心願上。魏兄你已經是富甲一方,為什麼不用自己的錢去做這件事呢?我相信元輔能拿來修史的錢,不會是你掏不出來的。」
「可是很多人不說真話!」主人叫道:「我需要得到真話,即使不是我相信的那樣,只要是真話我也認了,我最憎恨的就是謊言。」
「這就是我和魏兄的不同,我也憎恨撒謊的人,我也不信現在關於北京之變的說法。但我認為『不因言罪人』,不僅僅是保證人不必被強迫說違心的話,也包括一個人不必被強迫說真話,除非是在公堂上。」
主人抿著嘴盯著賓客,良久後搖搖頭:「李大夫,我已經為此事籌劃了一年多,這次我一定要贏。」
「我知道魏兄在國卿院有很多朋友,也是元輔的坐上賓,但魏兄應該知道,我當訟師的時候從來沒有輸過官司,進入國卿院以後,凡是我負責的提案,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也都沒有失敗過……」
「我知道李大夫口才很好。」
「不是口才的問題,而是我從來都站在道理的一邊,」客人一點也不介意主人無禮地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國卿院的提案是要公開投票的,明天我會提到魏兄的勢力,魏兄的慷慨仗義和魏兄擁有的眾多友誼。而我也會說明我反對的道理,魏兄的朋友,就算再想幫魏兄這個忙,他們終歸要有一個支持的理由,不然百姓就會在邸報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在以權謀私。魏兄,難道你想害你的朋友們?毀掉他們的仕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