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勸降
以李自成的大營為中心,闖軍各部形成連營,許平把自己的營地設在最東的位置上,正在他詢問巡夜部署時,有人報告營外有官兵的使者求見。
「官兵派使者來幹什麼?」胡辰問道:「難道是黃候派來的麼?」
「十有**,」李來亨輕聲哼了一聲:「估計是挑戰書,黃候當我們是傻子麼?還會迎戰?」
許平讓衛兵把使者請進來,對方一身普通的明軍裝束,進門口就雙手奉上一封信:「大都督大人閣下,書付闖營的許壯士。」
「把它給我吧。」
許平接過信撕開看起來,看完之後不動聲色,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交還給那位使者,把鎮東侯的來信收進懷中。使者離開後,營內的人都看著許平等他介紹信的內容,但許平卻繼續對部下們交代任務。
「大將軍,信上說的什麼,是挑戰書麼?」李來亨第一個沉不住氣,張嘴問道。
剛才許平一直在思量該如何對其他人講,這時他已經有了腹案,便口氣淡淡地說道:「明日我再告訴你們吧,侯爺的信有些古怪,我今天晚上好好想想。」
「什麼古怪?不妨說出來一起參詳參詳。」李來亨仍然不願意放棄。
但許平堅持不說,其他人也無可奈何,軍事會議一直到很晚才結束。
部下們散去後,許平請來清治道士,每次大戰過後,許平不可能對部下們談起自己心裡中苦悶因為怕影響士氣、或是顯得自己軟弱。但這些話可以對清治說,這對許平來說也是一種派遣。
「大師晚上可願意配在下出去一遊?」
清治微笑著點點頭:「許將軍又在為殺人而苦惱麼?」
「不是。」許平搖搖頭,神情嚴肅地說道:「今天晚上的出遊非常危險,對大師來說也有性命之憂。」許平從懷中掏出剛才那封信交給清治。
看過信後,清治也顯得十分驚訝:「黃侯約許將軍私下一晤?」
「是啊,指明要我孤身前往,」許平回答道:「不過大師乃世外之人,我想黃侯不會介意的。」
「性命之憂恐怕是對將軍而言吧?貧道一個世外之人,黃侯怎麼會殺我?」清治深深地看了許平一眼;「黃侯有萬夫不當之勇,許將軍雖然練過兩天劍術,但與黃侯面對絕無生理。」
許平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侯爺似乎料定我一定會去,大師你看信中根本就沒有詢問的意思,只是約定了時間和地點。」
「而許將軍果然要去麼?」
「在新軍之中,從未有機會見過侯爺一面,是在下最大的遺憾,」許平口氣中沒有絲毫的遲疑:「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乃是一個武夫,說不定那天就死了,我一定要去。」
清治見許平把已經把佩劍繫在身上,卻把手銃放在一邊:「許將軍不帶火器麼?黃侯雖然武功蓋世,畢竟還是血肉之軀啊。」
「以侯爺的武藝。」許平嘿嘿一笑:「帶手銃也未必有用,何況侯爺活人無數,乃是萬家生佛,便是能有機會向侯爺開槍,我也不會做的。」許平略略一頓:「再說我殺了侯爺的兒子,便是侯爺殺我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貧道覺得從黃侯封信裡的口氣看,他絕無趁機殺許將軍之心,不過既然許將軍存著這樣的心,那有為何要讓貧道同行呢?」清治對許平非常的瞭解,他直截了當地問道:「許將軍讓貧道同行,是為了防備自己不是為了防備黃侯吧?」
許平輕輕點頭:「是的,正如大師所說,多年來侯爺一直是在下的榜樣,我擔心侯爺會招安我,而我會把持不住做出對不起闖王的事情,有大師在可能會好一些吧。」
「既然如此,貧道願意同行。」清治答應下來:「能有機會見見武曲星君,真是貧道的榮幸。」
許平和清治離帳、上馬、出營。
兩人一路舉火而行,一路上許平不停地抬頭看星星,到了約定地點後他環顧周圍,輕快地跳下馬:「早到了,還好沒讓侯爺等我。」
兩人等了一會兒,看到一個火光由遠而近,來人舉著火把騎著馬一直走到許平面前,俯首問道:「是許將軍嗎?」
許平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正是末將。」行完大禮後跳起身,靜候黃石下馬。
來人緩緩翻身下馬,把火把插在旁邊的樹杈上,又將馬繫好,回過身問道:「這位是?」
許平連忙答道:「這位是清治大師,末將的一位朋友,並非軍中同伴。」
來人向清治問好,似乎已經看透許平打定注意讓此人旁聽,所以就沒有讓清治離開,而是靜靜地盯著許平看。
見來人身材高大,隱約的火光映出一張五十歲上下的面容,而且許平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到了黃子君的眼睛和鼻子,連忙又是一躬身:「侯爺,末將參上。」
「許將軍……你是我的仇人,」黃石一聲歎息:「你殺了我的好友、兒子,無數的舊部。」
許平感到自己無言以對,他從黃石的臉上看到了難以言喻的痛苦。
「即使……」黃石又看看許平的面容,搖頭道:「不過我捫心自問,這裡面我犯的錯可能比這世上所有的人加起來都大,所以我向你,還有你的首領李自成提出一個建議,我保證你們的性命無憂,你們放下武器不要打了。」
「侯爺是要招安麼?」許平感到勇氣和力量湧上胸膛,斷然搖頭道:「恕末將不能答應。」
「我對許將軍並無惡意,」黃石雙手在身上輕拍兩下:「我沒有帶兵器來,許將軍可以相信我的誠意。我自知從來沒有重然諾的名氣,不止一次做過背信棄義的事,不過這次我以我父母祖先的名義向許將軍擔保,只要你們不再打下去,我一定不會讓闖營中任何人受到傷害。」
「侯爺您確實沒有守信的名氣,不過末將相信您每次毀約的時候,一定都有不得已的理由,而末將自問不會給您這樣的理由。」許平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個轉折詞:「但末將不會接受招安,朝廷不可信不是原因,而是這個朝廷不應該再存在下去了,當今天子,欠天下人的血債,他已經不該繼續坐在寶座上了。」
「我不是替明廷招安你們,」黃石聽許平說完後淡淡說道:「是我在招安你們。」
許平被驚的後退了一步:「侯爺您說什麼?」
「是我在招安你們,我要你們向我投降,而不是朝廷。」黃石口氣淡然,但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
一直安靜旁聽的清治,也忍不住發出「啊」的一聲驚呼。
「如果你向我投降,」黃石繼續說道:「開封就不用再圍了,我一紙號令山嵐營就會倒戈把周王和高名衡抓起來,本來京師還有楊文岳的河北軍駐守,幾個月前都被你消滅了,現在除了新軍已經什麼有實力的官兵都沒有了,拿下京師之後南方可以傳檄而定,再不用再打仗了,也不用再死人了。」
面對黃石**裸的野心,許平感到自己已經快不能呼吸了,他退後一步手握劍柄,戒備道:「閣下真是鎮東侯嗎?」
「許將軍來之前,應該已經仔細看過那封信了,上面的筆跡應該還熟悉吧?」黃石冷冷地說道:「許將軍在教導隊念的書,上面都有我的筆跡,想必許將軍一定熟記在心。」
「那侯爺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許平氣結於胸,大叫道:「侯爺您怎麼能背叛朝廷?」
「你為什麼背叛朝廷?闖王為什麼可以背叛朝廷?」
「闖王起兵之時,是一個百姓,而我難道侯爺你忘記了,當時我已經天下通緝的欽犯,朝廷指名道姓地要拿我。」
「所以只有百姓和欽犯可以背叛朝廷,我就不行?」
「不錯,我是亂臣賊子,是讓祖先蒙羞。」許平覺得黃石在強詞奪理,氣憤地嚷道:「可侯爺您是忠臣,您是岳王再世,是天下的楷模榜樣。我卑鄙不足道,可闖王他們是受盡了欺壓的百姓,是起義兵為民請命!」
「你以為,我知道的、看到的會不如你們多嗎?」黃石追問道:「既然你覺得我是天下的楷模榜樣,那我便不可以起義兵嗎?」
許平沒有立刻說話,黃石耐心地等待著,片刻後許平深吸一口氣:「侯爺,平心而論,山東一戰我有沒有盡到職責?」
「你盡到了責任,對得起我給你的軍餉和職務。」黃石毫不諱言:「十營新軍,盡忠職守而且活著回來的,只有你、吳忠和魏蘭度三個人。「
「闖王本是一個農民,朝廷待他如何?」
「很不好,不造反就沒活路了。」黃石有問必答。
「那麼朝廷待侯爺如何?」許平問道:「侯爺愛國愛民,我不能想像您也會有異心。」
「在成為欽犯之前,我記得還有一段事……」黃石沒能把話說完,兩個人突然陷入一場尷尬的沉默。
過了一會許平吞吞吐吐地說道:「末將當時沒有想反,但確實是抗命了,但根據侯爺您的軍法,我也不該成為欽犯和替罪羊。只是山東一戰長青營被陷害了,原因我想您應該很清楚,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本打算歸隱山林的。」
「你不經我的許可,擅自盜竊我的珍貴財產,我便是自行打殺了你,也是可以的吧?」因為清治在旁,黃石不願意明言女兒和許平的私情。
「是的。」許平點點頭,這個時代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財產,婚前屬於父親,再加上封建社會的森嚴等級,黃石真的為此把許平打死估計也不會有事。許平爭辯道:「但這不應該禍及我的長官和同僚。」
「所以你沒有什麼好埋怨的,你造反是想替別人報仇。」
「是的,」許平感覺自己越來越處於下風,就又爭辯道:「可是侯爺您不會給他們主持公道的。」
「哦,還要加上一個公道,所以許平你是想替別人報仇,外加反對一種不公平。」黃石見許平啞口無言,追問道:「是不是這樣?」
「是。」許平沒說出一個「是」字,就感覺自己好像在往對方的陷阱裡踏進了一步。
「我身居高位,看到的不公之事比你多的多,你想替同僚討還公道,而我想替天下百姓討還公道;你想替同僚報仇,我想替天下百姓報仇。」見許平又不吭聲了,黃石問道:「如果你說為了討個公道造反是對的,那我造反不但不出格,而且要比你合情合理得多,你說對嗎?」
「話是沒錯……」許平承認自己講不過黃石,但他仍不肯認輸:「侯爺你是在強詞奪理,我口才不如侯爺,但理不一定在侯爺你那邊。」
「你們投降我,我會請當今天子退位,我會赦免闖營全部的人,如果你還想當兵,軍中會有你的一個位置,闖王我也可以許他一個富家翁。」黃石不再繼續在前一個問題上糾纏,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你覺得怎麼樣?」
「末將能問一下,侯爺為什麼要提這個建議麼?」
「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手下的這支軍隊被摧毀,而且在我的設想裡,他們會有更重要的作用,內戰可以停止,天下可以恢復太平。」黃石再次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黃石的話裡好像視闖營如無物,聽到「摧毀」這兩個字後,許平感到有一陣怒氣湧上來,大聲說道:「侯爺,今日在河南戰場上一敗、再敗、三敗的,並不是闖軍。」
「是的,但那是因為沒有我。」黃石輕笑一聲:「許將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種事,是不會出現在你我之間的。」
「為什麼?」許平感到怒氣越來越濃。
「因為你連我的一成本事都沒學到,你就算成倍的發揮,也還是到不了我的兩成,所以我很確信青出於藍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在你我之間的。」以黃石對許平的理解,這樣的姿態會給他造成最大的影響。
果然,許平頓時感到迎面一桶冷水潑將下來,將他才剛剛騰起的怒氣澆得乾乾淨淨。
「我的事業,需要很多的年輕人,不是指年紀輕,而是敢想敢干、敢於懷疑的人,那些一天到晚墨守成規的人對我用處不大。」黃石見許平垂頭喪氣,就再次提議道:「我願意放下你我之間的私怨,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