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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黑雲壓城城欲摧 第110章皮影 文 / 灰熊貓

    第110章皮影

    蒲觀水又是一番沉思,結果還是搖頭:「讓我們的弟兄也稍微休息一夜,傳令,嚴密監視闖賊,剩下的人可以回營休息,如果有人想玩玩牌,也不必嚴禁,適可而止就好。」

    「遵命,大人。」成平抱拳俯首一禮,接著朝那個軍官喝道:「小心提防,如果闖賊有動靜就立刻回擊。」

    黑夜裡,一堆又一堆的篝火被士兵們點起,看到對方陣地上的火光後,兩軍士兵受到鼓勵,就點起更多的火堆。雖然有些軍官擔心這樣會成為敵軍的靶子,但官兵們對過年的熱望難以壓制,最後兩軍營地都變得燈火通明。

    崇禎二十三年的初一,鏖戰多日的河南戰場被籠罩在祥和的氣氛中,沒有槍炮聲。新軍的指揮官被召集起來緊急議事,會議上大家吵成一團,為到底是不是該繼續進攻爭論不休,而蒲觀水則始終沉吟不語。

    「大人,只要我們再加一把勁,闖賊就垮了,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夠停下來?」成平激動地衝著蒲觀水叫道。

    「可是這是正月啊,士兵們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殺人。」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等到正月十五嗎?」

    「我們不會等到正月十五的,」蒲觀水開口道:「可是初一、初二實在不好,派一個使者去對面,說我想請求停戰三天,初四會恢復進攻。嗯,把我的命令通報全軍。」

    這個命令傳達下去之後,士兵們受到鼓勵,開始進行更多的慶祝娛樂活動。那些跟隨新軍而來的山東民夫,或是闖營組織的流民最開始比兩軍士兵要顯得膽小謹慎,但很快他們就變得比軍隊更加肆無忌憚,有些人還趁機做起了販賣年貨或是娛樂演出。

    許平收到李定國的報告時已經是初二上午,前線的幾個步兵翼都報告士無戰心,對此李定國感到左右為難。見長官也遲疑不決,陳哲急得只嚷嚷:「大人,新軍已經是疲憊不堪,每停戰一天,他們的元氣就會恢復一分。」

    「我知道啊,」許平長歎一聲:「但我不能逼著士兵在正月頭幾天反攻,這會讓下面的人心懷怨恨的,再說大年初一、初二殺人是太不吉利了,若是被逼無奈還好,由我們下令讓士兵跑去殺那些慶祝新年的人,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在營帳裡轉了幾圈後,許平下定決心:「告訴李將軍,在正月十五之前,無論如何不能由我軍先動手,只要新軍不進攻,就不要發起任何反擊。」

    「遵命,」陳哲和其他參謀們一起答應的時候顯得很不情願:「若是新軍攻擊我們,我們應該立刻回擊。」

    「這個自然,讓弟兄們小心戒備。」許平囑咐道。

    初三上午,奉命在前線巡邏的岳牧把高成倉抓到果長秦德冬面前,今天上午他們果負責戒備,高成倉以前曾在洛陽靠演皮影戲為生,過年前他就忙裡偷閒用手邊的簡陋工具作了一套,說是要在過年的時候給兄弟們找點樂子。

    「他私自跑去官兵那邊了。」岳牧怒氣沖沖地說道,把提在手裡的那套玩意扔在地上。

    秦德冬看著這個不屬於自己果的老熟人,滿臉的無奈:「高兄弟,你這讓老哥哥怎麼辦啊?私通官兵可是要處死的。」

    「我又沒有私通官兵?」高成倉滿臉的不服氣,他看到好多半路出家的流民做起了他的老本行,每次都能向每個觀眾收一文錢,就忍不住也去做起了生意,還一直把生意做到了新軍那邊:「那些傢伙那裡會玩皮影,明明是在騙錢啊。」

    「這話留著和你的果長說去吧。」

    秦德東和岳牧把高成倉押到他的果長那裡,沒聽兩人說完經過,高成倉的果長就暴跳起來又打又罵,還把高成倉的什計都給扯爛了:「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還想害死我麼?」

    罵完之後,果長一臉愁苦地向秦德冬訴苦道:「秦老哥,他是你抓到的,你去和胡頭說一聲吧,我先把他看起來,一會兒胡頭命令下來了,我親手宰了他把人頭給送去。」

    秦德冬走後,果長立刻讓高成倉去挖戰壕裡的雪:「好好幹,讓我也好有話說。

    至少在表面上,岳牧還得繼續監視高成倉,高成倉一臉喪氣地挖雪的時候,岳牧蹲在戰壕邊上絮叨:「由秦頭去說總歸還好,要是你們頭去報告就不好在胡隊那裡給你說好話了……行了,高哥,別哭喪著臉了,你也太出格了,現在可好,連我也沒皮影看了。」

    「剛才有一次我收了二十文錢啊,」高成倉難過得好像快要哭出來了:「頭把它扯了的時候,我心裡堵得就跟我娘死時那樣。」

    「混帳東西!」此時胡辰正在劈頭蓋臉地痛罵秦德冬:「高成倉身為軍士不以身作則,竟敢私通官兵,而你竟然不立刻殺一儆百,還把他放回去了!我看你這個果長是不想當了!」

    「卑職知罪。」秦德冬把頭垂到胸口:「請大人責罰。」

    「有你好看的!不過現在我得立刻去上峰那裡報告。」胡辰臨走扔下一句狠話:「等著!你等著吃鞭子吧!」

    「稟告大人,卑職嚴加詢問,高成倉絕無私通官兵的行為,當時他在給我們的弟兄演皮影的時候,有幾個官兵湊過來看戲,他演得高興,又被周圍的喝彩聲沖昏了頭,結果沒有立刻發現。三等軍士岳牧第一個反應過來,帶領手下做好戰鬥準備,一等軍士秦德冬處置得利,迅速完成戰備,讓官兵無隙可趁。」片刻後,胡辰嚴肅地向隊官報告道:「卑職本想處死犯兵,但考慮到大年期間殺人沾染晦氣,對全軍不利,故而對犯兵處以鞭刑。卑職已經親自監刑完畢,保證該犯三天無法起床。」

    「胡說!大將軍反覆交待要嚴加戒備,怎麼被官兵摸到眼皮底下都沒能立刻發現?」隊官厲聲斥責道:「你如此倦怠,若是官兵大舉殺過來怎麼辦?」

    「卑職死罪。」

    「暫且留你一命。」隊官喝斥道:「什麼殺人晦氣?疏於提防才是對全軍不利!我這邊去翼裡舉報你,給我把眼睛放亮些,再有紕漏我唯你是問。」

    蒲觀水雖然計劃在初四發動進攻,但這個命令沒能實現。初四這天陣地上仍像前三天一樣的平靜。在兩軍的營地之間,分屬於明、闖雙方的士兵正三三兩兩地蹲在一起閒聊,這種行為在兩天前出現,隨後愈演愈烈。

    在明軍民夫那邊和一群闖營兄弟並肩看完場鳳陽花鼓,岳牧回來打算再去聽段河南梆子,可檯子周圍到處都是人,一大群新軍士兵擠在身前無處插足。猛然看到高成倉又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做皮影,岳牧好奇地湊過去看進度:「高哥,什麼時候能做好?」

    「唉,」高成倉一聲歎息:「還得兩天吧,虧死了,今夜我不睡了。」

    「老鄉啊,」一個河南籍的闖軍士兵抽了一大口旱煙,說話的同時把旱煙袋向對面的新軍士兵推過去:「是哪裡人啊?」

    「直隸人。」新軍士兵從敵人手裡接過旱煙槍,用力地吸上一大口,然後又把它遞回去:「遇上天災交不起租子,就從軍了。」

    「老鄉你和我一樣啊,」河南人歎口氣,慢悠悠地說道:「我也是逃難離家,然後從軍的啊。」

    兩個士兵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著旱煙,那個新軍士兵眼中滿是憧憬:「侯爺說過了,等天下太平了,就給我買十畝地和一頭牛的錢。」

    「哎呀,和我們大將軍說得一樣啊,」闖軍士兵一拍大腿,得意地說道:「不過我的地已經分到手了,現在由婆娘看著,等天下太平了就可以回去種。」

    「真不錯啊,」那個新軍士兵羨慕地稱讚了一聲:「那老鄉你還在闖軍裡幹什麼?」

    「我們孫將軍說了,要是跑了就要把地收回去。」闖軍士兵眼睛突然彎彎起來,瞇瞇笑道「老鄉你成親了麼?」

    「成親了,婆娘在京師呢。」

    「這就不如我了,我婆娘來看我來了。」河南人衝著他的新朋友得意地炫耀起來。

    「是嗎?軍營也能隨便進?」直隸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本來是不讓的,但是婆娘自己來了,不止她一個,好多人的婆娘都來了,想過年團聚。本來軍營擋住不讓進,但昨天上面開始鬆口了。」河南人雙手合十,喃喃念起佛來:「菩薩保佑,今天晚上千萬別打起來,今天就輪到我了。菩薩保佑,今夜平平安安的,我的婆娘就可以進來看我了。」

    河南人喃喃自語的時候,直隸人沒有把旱煙還給他,而是把它叼在嘴上一口又一口地吸著。隨後兩個人又聊起家長裡短,但河南人的心思顯然已經不在這上面,而直隸人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的談話被遠處傳來的喊叫聲打斷,此時天色將近黃昏,河南人蹦起來,興高采烈地說道:「應該是我婆娘來了,老鄉我先回去了。」

    「嗯。」直隸人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猛然反應過來,站起來衝著河南人的背影喊道:「老鄉,你的煙袋!」

    那個河南人一路小跑著遠去,頭也不回地大聲叫道:「老鄉你先拿著吧,明天還我。」

    「大人。」營帳裡只有陳哲和許平,他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計劃:「僅為營教導隊已經準備好了,他們都絕對可靠,今晚就能行動。」

    「我們的士兵也有很多毫無防備。」許平不同意突然襲擊那些慶祝新年的新軍士兵,雖然如此新軍勢必反擊而重開戰火,但很多闖營士兵也會在驟然爆發的衝突中毫無抵抗能力:「這樣無疑於殺我們自己的人。」

    「慈不掌兵啊,大人。」

    「再議。」

    破五這天,明、闖兩軍營地上又是一片爆竹聲。昨日的那兩個士兵今天又蹲在一起聊天,河南人美滋滋地給直隸人講述著自己的幸福,還把他妻子給他帶來的肉餅拿出來與新朋友分享。那個直隸人嘴裡塞滿著食物,感慨道:「這仗怎麼不在直隸打呢?」

    「是你們要來河南打我們的啊。」

    直隸人一遍咀嚼著嘴裡的餅,一遍皺眉沉思片刻,問道:「老鄉,你是個本份的好人啊,為何要當賊呢?」

    「活不下去啊,老鄉你也是忠厚的人,為什麼要來河南殺人呢?」

    直隸人沉默不語,握著肉餅的手靜止在半空中。

    「看皮影戲……看皮影戲啊。」遠處響起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諸位弟兄,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啊。」

    「唉,唉,這都是命啊,」河南人從懷裡摸出個銅錢:「大過年的,不說這個,走,老鄉,看皮影戲去。」

    衛兵報告余深河和陳哲一起來求見,許平剛發話讓他們進來。帳門就被猛地撩起,兩個人同時大步走進來,肩並肩踏著沉重的腳步一直走到許平面前,他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嚴肅得如同大理石一般。

    「大人,這仗沒法打了。」陳哲一把將氈帽摔到許平的桌面上,同時重重一掌拍在許平的桌子上:「眼睜睜地看著新軍恢復元氣,我們就這樣毫不作為地待著?許平!如果你不想活了,趁早說一聲,老子現在當逃兵還來得及。」

    余深河也附議陳哲的意見,他同樣把軍官的氈帽甩下,它掠過桌面一直飛到許平的身上:「大人,您把近衛營交給我,營裡死了那麼多兄弟才把新軍拖得幾乎垮掉,死了那麼多兄弟啊,如果大人您不下令反攻,那就另請高明吧,這個營官我不做了,做不下去了!」

    參謀們急忙上來打圓場,但無論周洞天他們好說歹說,陳哲和余深河都不肯閉嘴:「許平大人,現在就是拿鞭子抽,也得讓士兵們上去打仗,不然軍心就散了。」

    「士兵不願意打仗,營中現在是怨聲載道。」

    參謀的報告讓蒲觀水和滿營的新軍將領們都黯然無語。兩天來雖然屢次下令不得與闖軍交談,但違反禁令的士兵們眾多,而士官們顯然也沒有好好執行命令。成平發牢騷道:「再這麼下去十天,正月十五以後也沒法打了。」

    「嗯,這顯然是闖賊的狡計,我不能聽之任之下去了。」蒲觀水點點頭,拍案叫道:「傳我命令,全軍今夜拔營後退十里紮營。」

    聽到這個命令時,那個直隸士兵的腰間還塞著一張大餅,正是那個河南人送給他的。今天分手時,直隸人約河南人明日在老地方見面。回到營地後,直隸人省下了自己那份過年酒,還用口糧和兄弟們換到了一些,裝了滿滿的一壺打算和新結交的朋友分享。今天直隸人還讓天一營的文書幫他寫了一封家信,關於自己的家人,直隸人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這些東西在鐵血氣氛的軍營裡他從來沒有和人分享過,但直隸人已經想好,再次和新朋友見面時,他一定要藉著酒興講一講,也要讓別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隨著命令向全軍傳達完畢,新軍士兵立刻整隊,明軍和民夫在闖軍的注視下慢慢遠去。大隊的直隸和山東人漸漸從河南人和陝西人的視野裡消失後。一小隊新軍的傳令兵馳到闖營的戰壕不遠處,他們把馬停在闖軍的稜堡前不遠處,大聲呼喊著傳達蒲觀水的宣言:「我們會在初七返回這裡,到時我們會發起進攻,並炮擊你們的堡壘。」

    大聲的宣言迴盪在曠野裡,闖營的陣地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音而以往,總是會有激昂的吶喊來作出回應的。

    初七這天的夜晚,

    河南人握著火槍伏在戰壕中,新軍如約返回前線,大炮的轟鳴聲再次響徹在戰場上。漆黑的夜幕,不時被臼炮炮口發出的火光所撕破,隨著一聲聲大炮的怒吼,致命的焰火一團團地在河南人所處戰壕的附近的上空炸開,每一次爆炸聲過後,河南人都能聽見同伴傳來的痛苦叫聲。河南人緊盯著漆黑的夜幕深處,睜大眼睛尋找著最細微的人影晃動。

    「官兵上來了!」

    身邊突然響起果長的聲音,河南人更不遲疑,從戰壕裡探出身,把火槍放平。

    「開火!」

    一排火槍毫不遲疑地打響了,接著槍口的火焰,河南人看到幾個敵人應聲倒地,新軍的夜襲隊已經逼到了眼前,時間已經不允許闖營士兵裝填。

    「上啊,兄弟們!」

    果長的話音未落,河南人還沒有來得及爬出戰壕列陣,就聽到從近在咫尺的前方傳來帶著直隸口音的呼喊聲:「殺啊,兄弟們!」

    闖營士兵手忙腳亂地爬出戰壕迎戰,和衝過來的敵人撞在一起,河南人怒吼著地揮舞著他的槍,從褲腿邊抽出刺刀,與任何一個操著直隸口音的黑影拚死搏鬥,廝打中兩個人抱在一起滾下戰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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