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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6章死地 文 / 灰熊貓

    第6章死地()

    「這些好漢是?」許平朝著林光義身後的十幾條大漢指了一下。

    「哦,回許將軍話。」林光義向著幾個人逐個點過去:「他們幾個人都是德州大牢的死囚,有些死囚投賊去了,這幾個還跟著卑職。」

    被點到的五個人一起向許平拱手:「小人見過許將軍。」

    許平一揮手:「壯士免禮。」

    「這四個是牢頭,本來和那五個是仇人,現在是弟兄了。」

    四個牢頭也上前向許平拱手。

    然後林光義又給許平介紹了兩個屠夫。

    林光義指著最後一群人中為首的幾個道:「這三位是咱德州的大俠,還有他們的幾個弟子。一位是鐵拳無敵張傑夫張大俠,一位是他的師弟穿林北腿樂琳樂大俠,最後一位是從善如流姜燁姜大俠。」

    三位德州的大俠上前行禮時,許平不敢怠慢,回了半禮道:「久仰。」

    接著又安撫他們道:「三位大俠,以後本將說不定還要在山東一帶剿匪,到時候還望三位大俠能鼎力相助。」

    張傑夫和樂琳都忙道:「一定,一定,草民定當為朝廷效力。」

    姜燁則笑著說:「賊兵破城,草民自以為必死無疑,將軍卻談笑風生,真是少年英雄,草民佩服之至。這條賤命看來定然也是保住了。以後將軍但有一句話,草民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皺一皺眉頭。」

    許平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他說這些話本意就是鼓舞軍心士氣。在許平竭力鼓舞士氣的時候,叛軍的大批步兵漸漸回轉,而且很快就從明軍剛才左右兩翼的方向,包抄到明軍主陣的兩翼側後。沒有了明軍兩翼陣地的干擾後,叛軍指揮起來已經是非常自如。叛軍從西南、東南、東北三面逼近許平的將旗所在,只在東北方向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小口。

    叛軍的騎兵主力和陳元龍的將旗暫時還沒有回來。劉哲聞的一百五十名騎兵追擊廖可宗沒有得手,但也沒有向北追殺潰敗的明軍,而是跑到肖白狼的陣後休息。僅僅憑著這些騎兵,明軍就休想突圍即使許平現在下定決心撤退,也會在平原上被騎兵纏住而無法快走,最後還是會被叛軍大批步兵追上消滅;而萬一明軍真被擊潰的話,這一百多騎兵的追擊雖然不一定能把明軍殺個乾乾淨淨,但是絕大多數的士兵是絕無希望生還的。

    眾官兵心知叛軍決意要消滅他們這最後一隊明軍,臉上都轉凝重。遠處有些叛軍後續開來,隱約看去竟又有一兩千人。許平現在已經徹底放開了,連用望遠鏡觀察新來的叛軍後援都懶得干。看到叛軍重新聚攏在「肖」字大旗之下,許平道:「看來賊兵是不肯放過我們啊。」

    眾人都忍不住偷看許平幾眼,卻沒有人說話。

    姜燁姜大俠大聲發問:「草民見賊人聚來,許將軍不驚反喜,不知是為哪般啊?」

    「諸君有所不知,救火營和新軍直衛正在趕來此地的路上,本將奉令要將這些叛賊盡數牽制於此,以將其一鼓聚殲。」許平先是一愣,隨即滿面笑容地說道:「如果叛賊以少量兵馬監視我們,主力繼續北上,以致直隸生靈塗炭的話,不但皇上要怪罪,本將也難逃軍法。如今叛賊不見好就收,反倒要來攻打我軍,真是自取滅亡,本將故而欣喜。」

    反正說出口的大話也不少了,許平乾脆繼續向眾人把大話當作分析說:「經本將細心考慮,叛賊必定自感難以攻下本將的主陣。諸君試想,若是叛賊能一舉攻下本將主陣的話,那他們早就動手了。可是叛賊先攻本將左右兩翼,然後去取德州,想誘本將帥部出援。然後他們又企圖嚇得本將自行退卻,可見叛賊拿本將此陣無可奈何也。」

    眾人聽了,也覺得許平似乎頗有點道理。林光義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問過剛才交戰的情景,聽完許平的話後,林光義率先慨然相應:「將軍所言極是。雪地作戰最費體力,叛賊這一個時辰反覆行軍,雖然沒有什麼硬仗,也把體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我軍正是以逸待勞。」

    江一舟也大聲說道:「許將軍剛才說『死地則戰』,先前我軍只是一面受敵,德州也還在,士兵難免心存僥倖。現在我軍已是孤立無援,官兵們人人心知只有死戰方可得生,俗話說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我軍人人懷效死之心,賊兵雖眾又能奈我們何。」

    許平頻頻點頭,下令把他們的話傳給山上的近千明軍全聽一聽,同時又下令道:「讓曹把總停下來吧,叛軍馬上就要大舉攻山,我們總要保持些體力。」

    果然,平靜了還不到一刻鐘,隨著叛軍將旗搖動,幾千叛軍就同時從三個方向朝明軍陣地前進。許平負手而立,他藏在背後斗篷下的雙手緊緊地叉在一起,手指的關節都被自己捏得發疼。

    叛軍還沒有進入火銃射程,他命令:「火銃禁止射擊!」

    「遵命,許將軍。」

    很快叛軍就進入兩門三磅炮的射程,許平看見江一舟又向自己看來,他微微張開嘴,盡力讓語速平靜:「炮兵不許射擊。」

    「遵命。」

    「傳令……」許平竭力克制著自己的緊張,追加了一條命令:「告訴全體火銃手,聽到炮聲後統一射擊。」

    「遵命,將軍。」江一舟連忙向前跑去,一不小心在石頭上拌了個跟頭,他手腳並用爬起來,捂著頭盔就奔向一線傳令。

    正面的叛軍停下腳步,而兩翼的叛軍則繼續向既定位置前進,先是左翼、然後右翼的叛軍也停在距明軍環形防禦圈的四百米處。他們穩住陣腳,隨著再次響起的鼓聲,齊整地再次向前挺進。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二百米,一百五十米……

    柵欄上的明軍火銃手都閉上一隻眼,緊張地瞄準著越來越近的叛軍。新軍士兵這三個月的訓練看起來沒有白費,每個士兵都只是盯著緩慢前進的叛軍而並沒有開火。許平看見江一舟在嚴守在防禦圈上的士兵背後緩緩走過,口中還不停地低聲喊著:「不許開火,不許開火,不許開火。」

    叛軍已經進入一百二十米的距離。

    防禦圈上的明軍士兵一個個都向前傾著身,他們手中的火銃輕輕地在柵欄上挪動著,發出連續的格格聲,槍口隨著眼前的目標而微微抖動。士兵背後的把總們也發出越來越急促的命令聲,他們與江一舟一起連續地低聲喊著:「不許開火,不許開火……」

    背後的部下傳來沉重急促的呼吸聲,還有竭力壓制的咳嗽聲,許平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他深深地吸入一口長氣,然後緊緊屏住呼吸,控制住身體的晃動。眼前叛軍已經緩步走到明軍陣前百米,突然齊聲吶喊,那聲浪如同排山倒海般湧來,跟著就發足向明軍急衝而來。

    「炮兵……」許平大喝一聲:「射擊!」

    這一聲好似把許平胸中的氣息盡數吐了出去,隨著這聲音脫體而出,人也跟著晃了一下,彷彿全身的力氣也跟著都被喊了出去,

    兩門三磅炮的點火手早就把火炬懸在火門處,聽到這聲大吼,兩個點火手都是全身一抖,然後急不可待地把火炬向下按去。

    火藥嘶嘶地燃燒起來,火苗在炮手急切的注視下竄入火門,過了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第一門炮像沉睡的野獸猛然驚醒,炮體發出劇烈地抖動,轟然吼叫著向前吐出火光和大團的白煙。

    明軍的三百多火銃手的手指早都憋得蒼白,聽到這炮聲後,他們也一起開火,幾百支火銃齊射的霹靂之聲甚至蓋過了叛軍沸騰的吶喊。一片硝煙之中,許平看見前排的無數叛軍摔倒在地,後面的不少叛軍被絆倒在他們身上,更多的叛軍士兵從他們的身體上踏過,看也不看那些還在地上扭動的同伴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衝向明軍的防線。

    「火銃手後退。」

    現在許平的參謀人員都跑到前線,他們焦急地四處呼喊著:「長槍兵,架搶。」

    許平很清楚第一次火銃射擊完畢後,火銃是不太可能在叛軍衝上來前再射擊一次的,所以他安排火銃手一射擊完畢就盡快退下。退開數步後,火銃手紛紛低頭開始裝藥,而大批長槍兵正從他們身邊衝過。

    「弟兄們,上啊。」

    今天才被任命為軍官的把總們紛紛搶上前排,那些長槍果長們也率先衝到柵欄邊,他們的士兵緊隨著士官的腳步,無數把長槍嘩啦啦地架上工事,向前探出鋒利的槍刃。此時叛軍已經衝到壕溝旁,他們二話不說地就把梯子搭上壕溝,緊接著手足並用地向柵欄下爬來。

    不用軍官下令,明軍的長槍就爭先恐後地向梯子上的叛軍扎去,一個又一個叛軍被紮下梯子,而軍官們也都在瘋狂地呼喊著:「刺,刺,刺!」

    更多的叛軍此時湧到溝邊,他們趁著這個空隙,把更多的梯子直接搭上木柵欄和泥土混合的矮牆。

    「推開梯子,推開梯子。」

    明軍軍官看見這直接的威脅,紛紛焦急地發出命令,還有人直接衝上去和士兵們一起去推梯子。只是這時已經有叛軍躍上梯子,他們伏在梯子上,用體重把它緊緊壓住,明軍士兵雖然竭盡全力也只是能把梯子推得來回晃動,而無法推離工事。

    那些爬上梯子的叛軍,一個個把刀子叼在嘴裡,順著梯子爬過來。前排的明軍不再晃動梯子,而是手持長槍向他們刺去。就在長矛手向前亂扎亂刺的時候,明軍的火銃手也開始裝填完畢,他們馬上單膝跪下,利用山坡的高度差,居高臨下地向正努力爬上矮牆的叛軍射擊。許平已經下達了自由射擊的命令,一時間山崗的三面到處都是廝殺聲、火銃的射擊聲和不斷飄起的白煙。

    在前排的明軍繼續向前串刺的同時,位於他們後排的明軍則盡可能地晃動梯子露出在柵欄上的探頭,梯子上的叛軍在搖擺中努力地保持著平衡,向著明軍爬過來。不過此時他們也是明軍最好的靶子,明軍前排的長槍手人人把長矛高舉過頭,從上向下把長矛向著這些正在攀爬的叛軍狠狠地刺去。

    叛軍士兵要一邊對抗搖擺,一邊對抗不斷刺過來的長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停地有人在躲避長矛的時候被劇烈地晃下梯子,或是在努力保持平衡、緊緊地貼在梯子上的時候被長矛兇猛地刺中,慘叫著跌落下去,在梯子上留下鮮紅的血跡。

    由於明軍這時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企圖爬過工事的叛軍,所以很快就有大批叛軍士兵成功越過壕溝,直抵矮牆之下。這些叛軍士兵馬上竄到柵欄、土牆下,一個個緊緊背靠矮牆,頭高高仰起,把雙手高舉過肩,奮力伸長雙臂,抓住越過他們頭頂的梯子。等這些叛軍抓牢梯子後,這些梯子就穩穩地搭在明軍的柵欄頂上,柵欄後的明軍用盡氣力再也難以將它們晃動。

    梯子停止晃動後,許平看見叛軍的士兵開始從梯子上站起身來,狂呼著向明軍柵欄上跑來,把他們腳下的梯子踩得吱吱作響。就在許平的注視下,有個叛軍一不小心踏空,身體猛地向前撲倒,巨大的前衝力讓他的下巴重重地撞在梯子上,梯子一彈那人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被甩向梯子外,猶自卡在梯縫中間的腿就像麥稈那樣被輕易地折斷,變成古怪的形狀。

    這時已經有同樣手持長槍的叛軍士兵飛身躍上高處的梯子,他們開始和明軍士兵對刺。下面的梯子上也爬過來不少長槍叛軍,他們站在低處,仰面去刺那些明軍露出矮牆的頭。明軍依仗著矮牆的保護,毫不退縮地與他們對刺。許平不斷地看到有長矛刺出矮牆的邊緣,很多都刺空了,從明軍頭盔旁劃過。但也有刺中的時候,被重創的明軍士兵丟下長矛,捂著臉或眼,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在同伴的腳邊做著臨死前的掙扎。

    江一舟此時已經不在督戰,而是撿起一把火銃裝填。不時有叛軍中的悍勇士兵踏上梯子和明軍長槍兵廝殺,而明軍火銃手也不停地向他們射擊著。其中一個叛軍士兵殺得興起,猛地向前衝來,靈巧地扭動著,先後躲開四、五支迎面刺過來的長槍,跑到梯子邊緣的時候奮力向前一躍,手腳在空中舞動著跳過明軍的柵欄。

    這個叛軍士兵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他連續滾動著一個翻身就半跪而起。不過這個叛軍士兵還沒有來得及站起身,後排明軍的長矛就成排地刺向他。這個人單膝跪在地上,憤怒地挺著胸,眼睛凸了出來,死死地頂著好幾桿刺在他胸口和小腹上的長矛,甚至把這一堆長矛頂得有些後退。刺他的明軍們猛地一抖槍桿,把長槍迅速地收回來,鮮血從傷口中噴出,他張開嘴,血也同時咕咕地從他口中湧出。叛軍士兵沉重地倒在地上,大睜著雙眼側躺在地上不動了,赤紅的液體從他的傷口和嘴中不斷地流到雪地上。

    當第一支箭飛過矮牆的邊緣時,許平知道戰鬥進入更加白熱化的程度。叛軍的弓手和他們的火銃手此時也已經湧到戰線的前緣,這些人大多跳下壕溝,向矮牆上的目標射擊。越來越多的箭飛過矮牆,落到戰線的這一邊,更多的箭深深地紮在柵欄上,很快就讓柵欄的另一邊變得像刺蝟一樣。

    許平知道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戰鬥的結果。時間不斷地流逝著,漸漸地許平已經開始對響徹在耳邊的廝殺慘叫聲變得充耳不聞起來。在這個山崗的邊緣,數千人在捨死忘生地戰鬥著,無論是位於高崗之巔的許平,還是在那面「肖」字大旗下的叛軍統帥,他們個人的智慧和武力,都已經稱得上是毫無意義。

    戰線隨著戰鬥的激烈進行也在不斷地擴展,本來叛軍還在東北方向上給明軍留了一個缺口,但是持續的激戰,讓戰火不斷沿著明軍的環形防禦圈蔓延,現在已經沒有缺口了,整個防禦圈上沒有一處沒有火熱的戰鬥。

    更多叛軍學著剛才那個士兵的榜樣,從梯子上躍過明軍的工事。明軍的軍官們也都拔出腰刀,上前和士兵們一起廝殺。一個叛軍落地時似乎被摔得頭暈眼花,他像個醉鬼般晃悠悠地站起來,身體也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對著明軍的矮牆和大批背衝著他奮戰在工事前的明軍長槍兵。這個叛軍士兵猛然發出一聲怒吼,拔出腰間的匕首向前撲去,抱住一個明軍的同時把刀子深深地插在那個明軍的背上。此時一個明軍把總也飛身趕到,一劍就把他和那個明軍士兵穿在一起,把總踏著倒在地上的叛軍士兵的後背,把劍抽出來,又向另一個躍過柵欄的叛軍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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