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一行終於從逃了出來,這些孩子第一次做這樣的大事,在敵人窩裡殺進殺出,都覺得甚是揚眉吐氣,興奮得嘰嘰喳喳說過不停,來護兒興奮了一陣,想起世父之死,想起大仇終於得報,又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晝夜兼程的趕路,一個多月後便又到了江陵,來母見了陶武子的人頭,又喜又悲,不免又大哭一場,於是祭奠了亡夫。
楊府來接楊勇的人已經在江陵等了一個多月,孩子們的父母見孩子們跟著這師傅如此有出息,而這師傅的來頭更是大得嚇人,竟然是隨公之長子,巴不得孩子們跟著師傅北上,所以都是千恩萬謝,更沒有一個人阻攔。
楊府派了十多個侍衛,還有兩個丫鬟來接楊勇,車馬成行,十分熱鬧。這些孩子沒坐過這麼豪華的馬車,鑽進車中又笑又鬧,坐悶了又騎馬縱馳。
蕭薔看著車馬漸漸遠去,小小年紀也不禁淚流滿面,忽然之間,心裡竟有一種孤獨的感覺。
這些侍衛和丫鬟,楊勇一個都不認識。那侍衛頭領才十七八歲年紀,臉上卻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名叫梅子青,兩個丫鬟一個叫小燕,一個叫小桃,都長得清秀嫵媚,嬌寵可愛。他們見楊勇隨和懂事,對下人也是溫和有禮,不像傳說中的混世魔王,都不禁暗暗詫異。
楊勇心情不好,整天坐在車中,也很少說話,顯得有些嚴肅,他越表現得溫和,丫鬟與侍衛卻反而越怕他。許多世家子弟,因為出身高貴,從小被驕縱寵壞慣了,要麼脾氣變得暴躁甚至暴虐,要麼雖然彬彬有禮,卻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性,無能他對你怎麼溫和,都無法掩飾那種比你高人一等的感覺。
楊勇絕對不暴虐,也沒有讓人感到壓迫屈辱的優越感,但卻有股威嚴的氣息,雖然這氣息與他的年紀根本就不相合。你似乎總想對他親近,但當他不願跟你親近的時候,你也不敢輕易冒犯,只能遠遠的仰望。
這真的是一個孩子嗎?梅子青看著沉靜的坐在車中的楊勇,不禁這樣想。
大雪早已經停了,遠處青山上卻依然白雪凱凱,太陽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就要到長安了,望著前面蜿蜒在樹林深處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上的雪早已經溶化,雪水嘩嘩的沿著青石板兩旁的溝道流向山腳,匯入遠處的溪流。
楊勇望著窗外,知道今天天黑前就可以到長安,回到那個離開已經三四年之久的家。西北望長安,可憐無處山。自己曾經在遠處凝望過長安嗎?也曾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想過那兩個這世的父母嗎?也許也曾凝望過吧,那畢竟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也許也曾想過吧,不管想起來有沒有溫馨。
這就是血脈相連吧,不管自己承不承認他們是自己的父母,自己身上流淌的血卻還是他們身上的傳承。
所以自己也才會傷心,不管自己如何想不在乎,但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心情。
傍晚時分,太陽落下去了,山邊晚霞如血,燦若烈火,風起處,吹起轎簾,風冷如刀,冷得眾人都縮緊了脖子。
「師傅,到長安了。」
「哇,這就是長安啊?好大好漂亮哇。」
幾個孩子都興奮得雀躍歡呼,只有來護兒生性穩重,但看著長安,終於來到這座夢寐以求的城市,也還是有些興奮。
黃昏。西街。
一座高大豪華的府地矗立在此,屋瓦連綿,縱橫數里,正大門旁高大的石獅子,潔白若雪。門上的扁額也是新的,金字黑地,寫著隋國公府四個大字,乃當今聖上親題。
記得當初自己就是在這座屋子中來到這個世界,那也是個天寒地凍的大雪天,而今天,在同樣寒冷的雪天裡,自己再次回到這裡,只是宅子卻已經擴大了幾乎一倍,而且經過翻新,與當初的樸素簡單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當初的自己是迷惘與憂傷的,也有些慶幸自己仍然活著的生命。今天的自己是憤怒與孤獨的,但卻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不管這個世界的人有情無情,自己既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就得努力的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
宅子擴建,肯定與姐姐成了太子妃有關吧。
「大公子回來了,大公子回來了。」
當梅子青在門口稟報之後,不一會便有人高聲叫著進去報告。楊勇聽不出這聲音裡到底是高興還是什麼。
「回家了。」楊勇走進家門,下意識的叫了一聲,聲音裡卻有些嘲弄。回家,這是自己的家嗎?真不想說家這個字。
「都進來吧。」幾個徒弟跟在楊勇的後面,看見那高大的府第,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高大豪華讓他們讚歎,而那種威嚴肅穆卻又讓他們感覺到一種重壓,所以歡呼聲只能停留在心裡。
進了府門,穿過兩重迴廊,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梅花香。眼前豁然開朗,乃是一個極大的院子。院子中的假山水池中都結滿了冰,一個花池旁堆著一個碩大的雪人,那雪人堆得活靈活現,不知用什麼做的黑眼珠,臉上有些胭脂紅。
張劍等人忍不住都歡呼了一聲,想不到這樣威嚴的府第裡竟然還堆有雪人,實是憑添了許多活潑的童趣。
在隨公府裡,是誰這麼有閒心堆雪人?
楊勇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地伐。」一個女子急奔而來,見了楊勇,一把便抱住了,頓時眼圈一紅,淚如雨下。這女子美麗如仙,氣質高貴典雅,縱然哭起來,也是顯得那麼的美麗動人。正是母親獨孤伽羅。
從一出生起就感受著這美麗女子的溫柔懷抱,楊勇再次被她緊緊抱住,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睛也有一些酸,原來自己其實很懷念這個懷抱,原來自己其實對這個溫柔的懷抱充滿了渴望。可是她卻曾經拋棄自己??她的親生兒子。
他一動不動,心中是憤恨還是感傷?
彷彿一根針,刺痛了心中最柔軟的一根弦,他想哭而不願意哭,努力的讓自己擺出一個冷漠的造型,彷彿要用一副冰冷的盔甲把自己武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孤伽羅才緩緩鬆開她緊箍著的手,仔細的端詳著楊勇,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地伐,你這些年在哪裡?你過得怎麼樣了?你受苦了吧?」
「地伐,媽媽對不起你,你恨媽媽吧。」
獨孤伽羅強忍著大聲痛哭的衝動,只是任淚水在臉上漫延。當初她並不知道丈夫要拋棄兒子,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兒子就是自己的心頭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就算要捨棄身家性命也不會捨棄兒子,為了兒子的被遺棄,獨孤伽羅不知與丈夫吵過多少,一個如此溫柔的女子,卻吵得楊堅畏妻如虎。
但她能告訴兒子說,是丈夫拋棄了他,而自己並無責任嗎?
無論如何,兒子都曾經被父母拋棄了。
為了失去兒子,從來善良的她,竟下令把侍衛小劍和丫鬟小玲都處死,雖然她知道兒子的離去其實與他們無關,雖然丈夫騙自己說是侍衛和丫鬟的不小心,把孩子丟了,其實她很明白真相到底是什麼,但她還是把無孤的下人給殺了,不是她殘忍,也不是她要給丈夫找替罪羊,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憤恨。
憑什麼叫她失去自己的兒子?
憑什麼叫自己的兒子去遭受顛沛流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