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巋見小桂子等笑話楊勇,雖然喝斥,卻也覺得有趣,楊勇卻不屑的撇了撇嘴,自顧自的吟出了自己最後一句詩。
「飛入梅花總不見。」
其時雪落正大,無數的雪花飄飄灑灑,有若棉絮,輕輕的飛入樹枝草叢中,那幾樹白梅開得正艷,雪花飄落枝頭,就好像枝頭的梅花在爭先綻放一般,說不出的美麗。
小桂子等人的笑聲仍未此歇,蕭巋卻整肅了面容。這最後一句詩讓他臉上的笑意,心裡的笑意都嘎然而止。三句堆砌數字般的平凡句子,有若大白話般,可是在最後一句的襯托下,就如奇峰突起,忽然之間變得不再平凡,就好像一個普通平淡的面孔,當他穿上黃袍戴上皇冠後,會突然之間變得魅力無窮一般。他心中忽然想到這樣一個比喻,也不知是恰當無比呢,還是不倫不類?
小桂子等人見皇上的臉色肅然,也慢慢知趣的止住了笑聲,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蕭巋,不明白哪裡不對。
「高祖時候的名畫家張僧繇,他的畫活靈活現,畫的東西就跟真的一模一樣。據傳有一次,他在金陵安樂寺廟的牆壁上面畫了四條龍,可是沒有畫眼睛。有人就問他:『你為什麼不畫龍的眼睛呢?』他回答說:『眼睛是龍的精髓,只要畫上眼睛,龍就會飛走的。』」蕭巋忽然講起了故事,「大家哈哈大笑,認為這是個瘋子。沒想到他提起畫筆,剛給兩條龍點上眼睛,立刻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兩條蛟龍竟騰空而去。朕從來只把這當做一個傳說,誰知今日竟親見『畫龍點睛』之事,而這事竟出現在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身上。」若自己不是皇帝,他真想抱頭大歎一句「天啊!」
「皇上說笑了,不過幾句打油詩而已,何敢當皇上如此誇讚?」楊勇倒也懂得謙虛。
「嘿嘿,如果這都只能算打油詩,那朕從此最好莫要做詩了。」
蕭巋又連連誇讚了無數句,誇得楊勇都不好意思了,這才轉過話題問道:「楊勇,你父親貴為隨公,你怎麼不呆在長安,卻來到江南?」
楊勇心中黯然,他從不願去想這個問題,一個被父母拋棄的人,他的心中有多痛,有時候就是自己也未必明白。他們並不是我的父母,楊勇想用這種絕情的殼來抵擋自己的傷口擴大,但有用嗎?
「我想出來玩。」
想出來玩?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貴為國公之子,本身又是鄉侯爵的人,竟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江湖中飄蕩?
「你這孩子,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子家人是會擔心你的嗎?」
「哦,是嗎?」楊勇淡淡的說,好像這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你的家人都到處在找你呢,甚至找到朕的皇宮來了。朕當時想,你一個孩子,到哪裡去找?這不是大海撈針嗎?更不會到我梁國來,誰知世上便有如此巧的事情,竟然你真的便到了朕的境內,哈哈,這豈非你我二人有緣?」
聽說家人在找自己,楊勇的心還是無端的抽了一下,原來他們也不是那麼絕情,還知道找自己,原來他們還在記著我。
「如今你的姐姐已經是太子妃了,她派了人在全國各地尋找你,看來你姐姐真是擔心你啊。」
哦,原來如此,原來並不是他們擔心我,只是姐姐在擔心我而已。眼前又浮現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龐,那臉上的眼睛有著深沉的憂傷和恆久的平靜。
「朕已經派人通知了隨公,來接你的人大概這幾天就會到了。」蕭巋說,他見楊勇忽然之間變得無比的沉靜,「要不,這幾天你先住進朕的宮裡?」
「不,謝謝。我得陪陪我師傅,還有徒兒們。」
「好吧。」蕭巋轉頭對王旋,「先生,楊勇就請你幫著照看幾天,待太子妃派人來,便可讓她接回去。」
王旋知道這是怕楊勇又跑掉,所以客氣的提醒自己。
「皇上請放心吧。」王旋只得給出承諾,何況他也希望楊勇能回到家中,有楊家的後台,楊勇所學的兵法武功才會有發揮的舞台,才能更好的展示。
小桂了扶著蕭巋上了馬車,軋軋聲中,馬車輾雪而去,濺起無數雪沫,像紛飛的浪花,雪地中留下的車痕,在飛雪中漸漸變淡。
楊勇回過頭來,卻見蕭薔蹲在梅樹下哭得淚流滿面。
「你怎麼了?怎麼無緣無故的哭了起來?」來護兒被蕭薔哭得莫名其妙。
楊勇沒有說話,他此時最能明白蕭薔的眼淚,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是一個皇帝,他也是一個父親,可是女兒就在一旁,他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沒有與她說一句話。雖不奢望會得到一個溫暖的擁抱,卻本以為會得到一個慈愛的撫摸,會得到幾句溫馨的問候,可是得到的卻只是一個漠不關心的背影。
女兒期盼而哀傷的眼神,他何曾看見?
女兒想念而悲痛的心情,他何曾想到?
楊勇默默拉住蕭薔的手,把她拉了起來,她卻轉身撲在了楊勇的懷裡,淚水如梨花般飄落。
「勇哥哥,我真羨慕你,你出走後不但父母想著你念著你,還有個姐姐到處找你,可我,父親明明知道我在這裡,他卻問都沒問一句,也許他早忘記了我這個女兒了。」
嘿嘿,楊勇在心中冷笑,我比你更好嗎?不見得吧?也許我有一個愛我的姐姐,可你也有一個舅舅呢。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楊勇心中忽然想起這句詩。
回到山上,眾人都悶悶不樂。
「師傅,你真的要走了嗎?」來護兒首先問道,他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可是問出這句話時,也不禁眼圈都紅了。
真的要走了嗎?
他並不想回到那個家,那個家也許曾經給過他溫暖,可是經過了遺棄與放逐,她還能保存著曾經的溫度嗎?
也許現在只剩下了冰冷?
可是自己能不回去嗎?他看了眼王旋,王旋看著他,就好像看著一個成年人。他沒說話,但他眼神裡的意味楊勇懂得,那是希望他回去,因為他需要這個舞台。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早知道歷史會走向何方,既然姐姐將成為皇后,將來,父親還會成為皇帝,自己這個長子怎麼可能就這樣被遺忘在江湖?
姐姐會盡自己所能來找自己的,遲早都得回去,遲回不如早如。
如果有這種可能,真希望從此不再回去,那將會減少多少爭鬥,躲過多少陰謀?想起歷史上楊勇的悲慘,自己能夠躲得過嗎?
還是,那其實也是自己無法改變的宿命?
楊勇點了點頭。
「可是師傅,我們都捨不得你,我們還想跟著你學武功呢。」
「你們可以跟著我一起去長安,也可以留下來跟師爺學,師爺教得肯定比我好。」
「我也要去長安。」王旋說。
「那我們也要跟師傅去。」
「我們都去。」孩子們紛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