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王旋不想讓他搶,楊勇便是再快千倍,也休想搶到手,只不過王旋也不是真的不讓他學,若楊勇真的不願學習兵法,只怕他還會用強迫手段了。
「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楊勇嘻嘻而笑,王旋見他背出《項羽本紀》中項羽所說的這段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禁一笑。
「王僧辨兵法。咦,王僧辯,那不是……」楊勇吃了一驚,看著王旋:「難道你是他兒子?或者孫子?」
「不許叫名字。」王旋正色道,「那是你師爺。」又歎息,「你這小子才多大,竟也知道你師爺的名字,果然是家教淵深。」卻也為此而高興。
楊勇卻是曾經學歷史時知道的,知道是梁朝將領,後來被陳朝的開國皇帝陳霸先所殺,難怪他說那追殺我們的少年姓陳,難道他就是陳霸先的後代?卻是陳朝皇室的人?
「既然我收你為徒,我的來歷也不必再瞞你了。」王旋歎了口氣,「不錯,我就是舊梁大都督、尚書令永寧公之子。」那些舊情往事忽然都湧上心頭,父親的面目,大哥的慈愛皆浮現在眼前,忽然化作滾滾血流,眼前一片紅光。
那一夜,秋風吹落了秋雨,枯葉滿地。
父親坐在石頭城裡的府衙中,心中充滿了愁思,正值國家多難之秋,男人的責任無比重大。其時國家四分五裂,北有齊、魏二國,被夷狄控制,南梁剛經過了侯景之亂,百姓塗炭,元氣大傷。父親南征北戰多年,終於平定了侯景之亂,又因為梁元帝蕭繹不再向西魏稱臣,而被宇文泰派柱國於謹率軍攻打,其時國事正難,被一舉攻破江陵,元帝因此被俘死難。
國家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皇上被俘而死的恥辱也讓人沒有時間去體會。父親與陳霸先擁立晉安王蕭方智,整飭軍事,安撫人民,與鮮卑人抗衡,欲保住漢人正統的延續。
但談何容易?
父親殫精竭慮,也免不了後院起火。西魏入侵的同時,北齊也想分一杯羹,以救援的名義派兵攻打江陵,同時卻逼父親立晉安王蕭淵明為帝。父親不想仰人鼻息,但當此之時,更能如何?
晉安王人還不錯,若立他為帝,北齊自會退兵,江南便可暫時獲得和平。江南塗炭已久,百姓渴望和平,人民需要休養生息。可是北齊畢竟是夷狄之國,與其妥協,便要背負著背叛國家民族的罪名。
為了百姓,為了國家能夠稍得喘息,不至立時陷入亡國滅種的危境,父親只得忍辱負重與北齊妥協,並與蕭淵明達成協議,立蕭方智為皇太子。
那一夜,秋風蕭瑟,秋雨??,黃葉飄滿江中。夜已深,父親仍在處理軍政要務,忽然外面人聲喧嘩,紛紛亂亂,說有兵攻了進來。父親並不慌亂,和哥哥帶著兵將抵抗,自己當時年紀尚幼,在睡夢中被驚醒,只知道睜大一雙小小的眼睛,並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
但自己卻永遠的記住了那一夜,記住了父兄的死亡。許多話當時並不明白,過後想來,真是痛苦萬分。
「霸先,原來是你。為何如此?」,看著陳霸先帶兵闖進,父親的臉色平靜,連問話都是如此簡短。人稱父親為儒將,父親長相雄壯,並不儒雅,卻自然有一份儒雅的氣度。
陳霸先英俊的臉上有些蒼白,似乎失敗的是他自己,似乎馬上就將面臨死亡的是他自己。陳霸先的美麗是陰柔的,並沒有娘娘腔,卻足以令天下美女嫉妒或癡迷。
「武帝子孫眾多,只有先帝能平定侯景之亂,為祖宗報仇雪恥,他的兒子何罪之有?為何要廢了他?你這樣做對得起先帝嗎?你我同為先帝托孤重臣,而你一個早晨就改變主意,外依夷狄,內擅專權,到底是想幹什麼?先帝屍骨未寒,我陳霸先還沒死,怎麼可能眼看著先帝的兒子被人欺負?」陳霸先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自己還記得他的臉色通紅,嘴唇哆嗦,似乎都要哭的樣子。
「霸先,道理我已經跟你講了,為了國家,為了民族,這只是暫時的忍辱負重。如果我們不能忍一時之氣,也許就真的是害了國家,害了百姓,更對不起先帝的托孤之重。現在江南的形勢,難道你不清楚嗎?」
在父親的氣度面前,陳霸先就好像一個氣急敗壞的小孩子,他似乎一時氣窘,可卻反而因此更增怒氣。
「可我有什麼罪?你竟聯合齊軍討伐我?」
「誰說我討伐你?更何談聯合齊軍?」
「不是有人報告說北齊的軍隊已經到達了嗎?你看你這裡,北齊南侵,你可曾做了半點防備?若說與北齊沒有勾結誰信?我可不是小孩子。」
「我委派你駐守京口,守衛健康北門,怎麼能說沒有防備呢?」父親說這話的時候忽然笑了,那笑裡充滿了諷刺。是啊,他們曾經共同追隨先帝南征北戰,曾經一同掃滅侯景的叛亂,曾經發誓相約為兄弟,可是如今兄弟上門質問他要害國家害民族,要害他自己,理由就是北齊進軍,而沒有做防備。有兄弟在前擋著,自己還用做防備嗎?如果做防備,只怕防的不是外人,就是自己的兄弟吧。
只可惜當時父親沒有聽哥哥的話,哥哥可勸過父親好幾回的。
自己並沒有看到父親的死,只是看見他們被押送離開的背影。父親的武功從來就比不上陳霸先,到此地步,更無活命之望,所以父親只得從容就死,他轉身而去的時候,似乎不經意間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匆匆而過,並未停留,卻讓自己永銘在心。
當時自己衝口而出,就要喊出父親和哥哥,可是一隻手卻悄無聲息的摀住了我的嘴巴。接著我就被父親的侍衛黃叔抱著跳窗而逃。
當時場面混亂,到處是喊殺聲與哭爹叫娘聲,陳霸先也許是因為激動,也許是因為害怕,竟然沒有發現我的離開。他當時也不會在意一個小孩子,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見角落裡的我。
而黃叔帶著我,從此漂泊江湖。江南再度陷入混亂,陳霸先依然不得不按父親的政策向北齊稱臣,這個曾經作為父親的罪名,現在仍加在他頭上的污名,陳霸先自己也照樣做了,還做得那麼堂皇。因為他後來又背叛北齊,所以反而得了個好名聲。
可是因為父親的死,江南並沒有能夠平靜,杜龕、徐嗣徵、任約、王琳先後興兵,生靈因此更加塗炭,而陳霸先口口聲聲為了先帝,卻最終殺了蕭方智,自己做了皇帝,卻宣傳說自己是臨危受命,似乎自己當皇帝,完全是為了天下蒼生,而並不是為了自己。
於是他雖然篡位自立,卻成了為國家為民族的大英雄,而父親一心為國,卻成了勾結民族的敗類,擅自廢立的奸臣。
後來陳氏忽然開始追殺自己,自己還有幾個哥哥活著,陳霸先並沒有找他們麻煩,卻為何獨獨不肯放過自己?對父親的武功,陳霸先未必看得上眼,所以陳霸先想要的就是父親的這本兵書。
用兵之道,陳霸先從來也不是父親的對手,武功再高,在這亂世,要想建功立業,畢竟還是要靠兵法。而陳霸先圖得帝位,其志非小,南掃眾叛,北征周齊,陳霸先對父親的兵書是志在必得。
而這本兵書就在自己手中。
這些年來自己在黃叔的帶領下東躲西藏,在流亡中學習劍術與兵法,並慢慢長大。這麼多年的漂泊有多少痛苦?有多少辛酸?沒有親人的日子有多煎熬?自己都懶得去想,因為每想一次,那都是折骨割肉般的痛楚。
陳霸先早死了,陳朝的皇帝也早換了一個又一個,可是他們並沒有放棄對自己的追殺。陳朝當今的皇帝是個花天酒地的昏君,他未必有橫掃**統一天下的大志,也許陳氏早忘記了追殺自己的目的,這只不過是他們陳家祖宗留下來的一個未完成的任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