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虎,你的前面當時是怎麼交代任務的?」毛蛋反問。
「將『三個名字』的權力授予潘金蓮,等到名字用盡,她走投無路之時,把她帶下半天堡,並以此為交換,將其最後帶往臉譜島。後來我又收到了來自於臉譜島上的一封信,說是把潘金蓮帶回臉譜島的最後時限為十二月十五,千面說潘金蓮必須要參加這一次的滿月祭祀。」黃虎的話說的很快,潘金蓮也從這裡面聽出了很多的信息。
她漸漸意識到,很有可能,她一直以來的活動,都是被黃虎看到眼裡的,甚至連毛蛋可能也很早的就知道「三個名字」的事,他那麼瞭解無面者和臉譜島,沒可能不知道這個的。在這個淚流不止的時刻,她只是略微的回想過去,懊惱就襲上了心頭。
「那就對了,我猜千面也正等待著這一刻。」毛蛋沒有再問話,而是輕輕的咬了下嘴唇,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一般。「潘金蓮,我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活下去?」
潘金蓮沒有任何考慮,就急忙的點頭,她已經感覺到生命的流逝,伴隨著淚水的湧出,她的呼吸已經開始衰弱,腿腳也發軟,馬上就要跌倒在地上。「我要活下去。」潘金蓮生怕毛蛋不明白她的意思,還加上了一句呼喊,她已經聽出來,毛蛋有可以讓她繼續活著的辦法。
「你的眼睛一直在流淚,最多再流一盞茶的時間,你必死無疑,而且我的轉世投胎法門也救不了你。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活下去,那就是用刀子刺瞎你的雙眼,這樣的話,淚水就會不再流出。我對醫道上也有一些瞭解,足可以保你不死。」毛蛋做著解釋,他說到「刺瞎雙眼」的時候,口氣非常的猶豫,看起來,他也知道,讓潘金蓮同意這樣的條件,是艱難的。
「我想知道,刺瞎我的雙眼,是不是那個預言當中所說的。毛蛋、黃虎,現在我知道了,在二龍山上的很多事,你們都是揣著明白當糊塗,但是我現在不計較了。毛蛋,我可能馬上就要死,所以也我不會有什麼隱瞞,我愛你,不管你是不是一直在欺騙我,我都愛你。你可以刺瞎我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原因,行嗎?」潘金蓮感覺到對於命運,她無力反抗,但她總感覺,似乎刺瞎雙眼,不但可以保全她自己的性命,對於毛蛋和黃虎來說,也是極為的重要。
「這個預言來自於百年前,其中的多數內容還是我占卜的,預言上說,在今年的年底,臉譜島上將產生新的千面,這一代的千面,出身市井,她的命中有三道大劫。這三道大劫,是三次丟失性命的凶險:第一劫,被小叔子所殺;第二劫,被曾經的侍女所殺;第三劫,被淚水所殺。這其中,第一劫和第二劫並沒有任何的破解辦法,只能靠本命來硬抗,我做出占卜的時候,甚至也懷疑這樣的劫難是否可以抗得過去,但現在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而第三劫,則應當由我來幫助化解。實際上,我這一次跟隨著來到海上,也主要是為了幫你化解這場劫難,方法就是,刺瞎你的雙眼。」毛蛋說的很快,潘金蓮聽的出來,他在搶時間。
「刺破雙眼之後呢?」潘金蓮問。第一劫當中的小叔子,說的自然是武松。潘金蓮想不明白武松為什麼會想要殺她。第二劫中所說的侍女,肯定是海砂,這也跟那個尼姑同我說的一樣。這麼看起來,那個尼姑很有可能也是知道這個預言的,不對,她要是知道那個預言,應該在那一次,告訴我命運的終點是什麼,而不是歸還了那一滴本來已經屬於她的血液。
「雖然是我自己做的占卜,可是占卜上只是說,到時候事態自然會出現轉機。現在你也應該清楚,按照預言來說,你就是下一代的千面,是黃虎未來的頭領。冥冥之中,這也應驗了你所使用的第三個名字,黃虎的性命,真正的完全攥在你手裡。」毛蛋做著陳述,然後他突然換了一種語氣,繼續說:「黃虎,你也應該有所察覺,臉譜島上出現了混亂,這正是新舊千面交替的時候,必然的情況。」
「那千面他?……」黃虎的問道。
「原來的千面有其他事情要去做,跟學城的戰鬥,要有個了斷了。而潘金蓮,就是他的繼任者,我知道現在我這麼說,沒有任何的說服力,等到潘金蓮的眼睛刺瞎,情況馬上就會扭轉,在這之後,你我甚至都不需要再做任何事。」毛蛋跟黃虎解釋道。
潘金蓮抓緊了船幫,這樣她才可以不至於栽倒。流淚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她的視線中一片模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即使不割破雙眼,也同瞎子無異。何況,她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她似乎聽到了來自於死者世界的鬼魂在她身邊不斷的歡唱。
「毛蛋,動手吧。」潘金蓮沒有等毛蛋再問話,而是主動高喊:「刺瞎我的眼睛,被我愛的男人刺瞎眼睛,我心甘情願。就算這並不能救回我的性命,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來吧,不要猶豫,你自己做的預言,難道自己還不相信嗎?」潘金蓮不知道毛蛋在此前話語中的猶豫是因為什麼,她希望那種猶豫的真實原因是:毛蛋喜歡她,捨不得下手。雖然說起來有些癡人說夢,但正是這種異想天開的幻想,支撐著潘金蓮大聲的呼喝著毛蛋的名字,並催促他快些動手。
「會有些疼痛,這裡沒有任何的止痛藥劑,我只能硬來。黃虎,把匕首給我。」毛蛋喊道。
潘金蓮已經看不到毛蛋說話的樣子,她多麼希望能夠看一眼毛蛋的表情,也許那表情中會隱含著毛蛋沒有說出口的溫情。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無法阻止的眼淚,遮蔽了一切光影,模糊的景象,把一切都變成了分不清楚的影子。
「來吧,女人就應當為所愛的男人忍受疼痛,對我來說,上下的疼痛沒什麼區別。毛蛋,別婆婆媽媽的,你的猶豫會毀了所有的繼續的希望。只是一雙眼睛,我沒有了眼睛,也可以用手摸你的面孔,只要你讓我這麼做,那我便沒什麼可怕的。」潘金蓮的話語逐漸轉變成了狂吼,她被自己的聲音震的耳朵有種異樣的感覺。在這個時候,她說話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羞恥之心,她不想帶著遺憾,悲慘的死去。
匕首出鞘的聲音傳來,潘金蓮的腦海中浮現出製作精良的刀刃劃過皮革鞣質的刀鞘的聲音,細密而撼人心魄。
潘金蓮沒有躲閃,她就是站在那裡,等待這毛蛋的到來。她感覺到了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腦,那隻手輕輕的把她攬入到了懷裡。她聞的出來,這是毛蛋的味道,在半天堡上生活了那麼久,幾天前也有過肌膚之親,潘金蓮對這味道再熟悉不過了。她心中的緊張,被這種味道一點點的沖淡,化作海洋上,最微不足道的灰塵。
那隻手把她的臉從毛蛋的胸口輕輕的扶起,她順從的把臉微微向上,方便毛蛋的出刀。
「摸摸我的臉吧。」毛蛋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中夾雜著海風的味道,讓人陌生而又想流淚。
潘金蓮沒有說話,她的手一點點的向上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最後停留在了毛蛋的臉頰。「我很滿足,真的。」
毛蛋沒有回答,扶著潘金蓮後腦的手,抓住了她的頭髮,潘金蓮知道,這是要下手了。然後,她看到一片有些發亮的影子,奔著它的眼睛慢慢的靠近,她沒有躲閃,在她看來,那是毛蛋閃閃發亮的心,正在向她靠攏。
紅色潤滿了整個視野,就好像那天在斷魂崖爬起來之後,週遭的事物都是紅色的一樣,只不過這次的紅色更深。紅色遮擋了一切影子,她看不到哪怕是毛蛋最為模糊的影像,但是她的手,依然撫摸著毛蛋的臉頰。
她感覺到了幸福,因為她的手指感觸到了毛蛋臉頰上的潮濕,雖然無法用眼睛來驗證,但是她告訴自己,那是毛蛋流出了最為炙熱的眼淚。
與這種幸福想比,紅色之後的疼痛,顯得那麼容易的被克服。
「然後呢?」潘金蓮問。刀鋒的冰涼已經從臉上消失,疼痛來自雙眼,潘金蓮揣測,毛蛋應該是做完了他的事。
「向剛才往海裡流淚一樣,把血滴到海裡。這片大海需要用血液來識別你的身份。」毛蛋一邊說話,手指一邊摩挲著潘金蓮的後腦,這讓她幸福無比。
她順從的照做了,在伸出頭的時候,她甚至沒有任何的把扶,而是完全的讓毛蛋拽著她。她甚至做好了,毛蛋下一刻就會把她推到海裡的準備,即便是那樣,她也不後悔。
當然,這一切沒有發生,當頭探出片刻之後,潘金蓮感覺到,眼睛裡的紅色不再單調,開始組合成種種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