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在迷霧中前進,潘金蓮的手使勁的捏著木頭桌子,她緊張極了,這種緊張體現了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和每一個關節上。她放鬆不下來,好像她跟船隻連在一起,只要略微的一放鬆,船隻就會錯過正確的航向,從臉譜島旁邊擦身而過。
她什麼都不做,但又好像做了很多。[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毛蛋並沒有理會潘金蓮的緊張,他只是間或的笑笑,然後便旁若無人的看著週遭的景物,儘管那周圍都是霧氣,即便沒有霧氣,也是景色單調的海水和天空,可是他還是看的津津有味,那感覺更像是在欣賞某一種的光怪陸離。
潘金蓮所能聽到的,只有船舵隔一會艱難的微微扭動一下的吱呀聲,除此之外,她什麼都聽不到,甚至聽不到平時伴著她入睡的波濤神,船隻像是在沒什麼波瀾的湖面上航行,而並不是在大海的中做著這種精細的,充滿危險的搏殺。
潘金蓮忘記了飢餓,甚至忘記了乾渴,她很奇怪,周圍這些霧氣中好像蘊含著水分一般,每一次從她的臉上拂過,就讓她有一種清爽的感覺。如果說這是鬼魂的話,那這些鬼魂一定是對潘金蓮非常的親近。
霧氣越來越濃,潘金蓮和毛蛋對面而坐,也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於是她只能伸出手去,抓住毛蛋的手,這讓她在這種可以讓她迷失的霧氣中,不至於瘋掉。
看不見太陽的高度,潘金蓮喪失了時間感。「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是到下午了嗎?」潘金蓮問毛蛋,這是她唯一能夠獲取信息的來源,她也相信,毛蛋會給她想要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這片海域會用一切方法,抹殺人們對於時間的判斷,否則的話,有經驗的水手,完全可以憑借時間來計算詳細的路程,把這個被霧氣籠罩的時間盡量的錯開並且縮短,那麼進臉譜島就成為了一種技巧的考量,跟運氣的關聯就不大了。我甚至懷疑,千面本身就希望活著的無面者都是運氣好的,他們每天都做著不要命的營生,運氣自然非常的關鍵。」毛蛋很坦白,他沒用任何的思考時間,就用這樣的方式回絕了潘金蓮的話。
「原來如此,看來這片海域是想讓人們突然的迎來天黑,然後霧氣也會突然的散去,我猜的沒錯吧,就好像蒙著人的眼睛,然後再讓這個人在懸崖邊上走,在突然解開蒙眼罩的時候,很有可能那個人會發現,他站在懸崖邊上,正邁步往下走,這種折磨人的方式真是有些令人髮指。」潘金蓮用一隻手抱著肩膀,她感覺有些寒冷,但是另一隻手卻沒有鬆開毛蛋的手指,她感覺從那裡獲取的溫度更多。
「你回答的不錯,就好像是之前來過臉譜島一樣,其實看著你現在的樣子,幾乎就是我當年第一次來臉譜島時候的再現,命運這東西真是有趣啊,在這麼多年之後,讓我以看客的身份,看到了當年的樣子。」毛蛋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讓潘金蓮覺得放鬆。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緊張,難道你就不擔心,黃虎的運氣不好,讓我們從島嶼的旁邊錯過去,然後永久的迷失在大海上?」潘金蓮的心中有些恐懼,她很想從毛蛋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或者說,他有什麼樣的「必勝法」。
「因為緊張和擔心是沒有用的,如果你過分的緊張的話,周圍的霧氣的這種壓迫感就足夠殺掉你,再加上消失的時間感,對於一些人來說,在這種環境中,一刻鐘比一個時辰還要漫長,這樣的時間堆積起來,他會覺得,已經過去了一天的時光,而霧氣還沒有散開,人會越來越暴躁,據我所知,曾經發生經受不住霧氣帶來的壓迫感,而自我了斷的先例。當然了,這樣的人,不配當無面者,也不配到臉譜島上來,我得說,霧氣的選擇是正確的。潘金蓮,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你是冤死在這片海域的魂魄,你最希望看到的,實際上就是船隻上的人異常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好像是對他們所作所為的一種肯定和讚歎,在這種讚歎聲中,他們會格外的原意對這條船進行誤導,讓它偏離航向,讓船上的人,成為新的冤魂。」毛蛋的手突然捏的很近,他說完話之後乾笑了幾聲,這笑聲根本不像是活人發出來的,這讓潘金蓮真的產生了掉頭逃跑的衝動。
然後,她瞭解了毛蛋的真正意圖。實際上那些跳海的人,再走出船舶的剎那,早就忘記了船隻周圍實際上是海水,濃霧遮蔽的海水如同陸地一般,而看上去,逃離船隻所形成的孤島,是最安全的選擇。應該說,這片濃霧,不止是對航海者聽潮水的技藝以及運氣的考驗,更多的,是對人心智的一種磨練,浮躁的,容易被影響的人,會在這一次一次的出海當中,連續的死去。
「我感覺應該是差不多了,一刻鐘之內,天應該就會黑。」沉默了片刻的毛蛋突然說。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說,這片海域會抹殺一切時間感嗎?」潘金蓮非常的不解。
「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方式,這片海域雖然能夠抹殺時間感,但通過的也只是固有的方式。曾經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非常奇怪,為什麼我在這裡不會感覺到渴,也不會感覺到餓。那是因為,這種渴和餓也可以幫人們來計算時間,正如同霧氣能夠遮擋你的視覺一般,霧氣也可以遮擋其他的感覺,讓你感覺不到渴和餓。自從我第一次到達臉譜島並且成功的離開之後,我就有意的在刻意培養一個習慣,那就是每隔十三天吃一個橙子,這種習慣堅持了很久,即便是在半天堡上,我都想方設法的完成了,而我最後一次吃橙子,正好是十三天前入夜的時候,現在,我的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呼喊著橙子的味道,這和過去的多次試驗之後的感覺是一致的,準備好吧,入夜之後,到達臉譜島,就是馬上的事了。」毛蛋輕輕的掰著指關節,發出微微的卡嚓聲。
潘金蓮想起了毛蛋先前所說的關於敗血症的話,毛蛋想讓這種測算達到準確,應該是經過了漫長的實驗,他在這十三天為一個週期的過程中,應該是拒絕某些食品的攝入,這樣才能夠讓橙子的計算方法準確無誤。這個人,終歸是一直在準備著再次來到臉譜島,去完成他的報復,只是潘金蓮不明白,當毛蛋腦子裡每天都是這些事的時候,他如何才能夠做到吃飯和安睡,那跳動著的想法,會如同烈焰一般,折磨的他沒有一刻可以消停。
但是這個男人,平靜的就好像一直在修行的僧人一般,潘金蓮越發的無法理解毛蛋,她看著毛蛋真正的被籠罩在了濃霧中。
潘金蓮沒有再問什麼,一刻鐘的時間很短,他們兩個都需要一些準備和等待。有一些事潘金蓮已經想的明白,毛蛋這一次來到臉譜島上,既然是處心積慮的想法,那他應當是早就算好了黃虎會把她帶到臉譜島,如果說毛蛋和黃虎之間沒有什麼勾結和利益的交換,似乎是說不過去的,但這一切都被隱藏在了如同濃霧一般的往事之中,似乎需要詳細的抽絲剝繭才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潘金蓮已經厭惡了真相,厭惡了這一切,因為她發現,知道的越多,就會感覺越痛苦,越難以自持,對於她來說,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毛蛋的上一世中,她還沒有出生,不可能影響這個男人,況且上一輩子的事,跟現在的毛蛋也沒什麼關係,也許毛蛋處理完了臉譜島的事之後,就會把這一切徹底的放下。
誰又不是生活在計謀當中的呢,就好像毛蛋和黃虎這樣出色的人,不也是頻繁的出現在潘金蓮形形色色的計算和算計中嗎?
船舵的轉動明顯的增多了,以至於從船底的木板中傳來的轉動聲還沒有消失,下一生就接了上來,潘金蓮瞭解船隻,轉動船舵需要有些微的延遲之後,船隻的方向才會發生變化,而這種頻繁的操作,更像是對前一次操作的矯正,看起來黃虎在精細的調整方向,希望這個時候不會出現什麼鬼魂的誤導。
毛蛋也不再說話了,的確,既然從這裡能夠聽到船底的聲音,那麼船底也應該能聽到這裡的,固然可能並不是那麼的真切,但是現在的黃虎已經容不得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影響。潘金蓮不由得抓緊了毛蛋的手,她的指甲甚至要刺破毛蛋的手掌,扎出血來,她極力的想控制失控的手和失控的恐懼,但是毫無疑問的是,要是毛蛋剛才說的是真的,那潘金蓮一定是鬼魂最為喜歡的祭品和誘導的人。
他們大概在歡唱吧,在他們的群體當中,即將出現一個過去容貌美艷,死後叫聲淒厲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