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有發現!」突然,在樹林的另一側,傳來的喊聲,是王安的聲音。
西門慶趕緊把刀鞘揣在了懷裡,循著聲音,像那邊疾走而去,李強已經先行趕到。王安用手一指,在不遠處的樹下躺著一個人,那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除了形狀上像人之外,看不出一點生命的氣息,那是個死人。
「過去檢查了嗎?」西門慶不安的問道。雖然是白天,西門慶也不是第一次見死人,但這仍然讓他感覺到膽戰心驚。
「沒有。」王安的腦袋搖晃的好像個撥楞鼓:「我發現了就喊您過來了。」
西門慶輕輕點了點頭,西門藥鋪暗地裡也搞些賣屍體的生意,西門慶雖然從來不親自操作,但多少對於屍體檢驗,還是懂得一點皮毛的,他仗著膽子,走到這屍體前。走進前才發現,這屍體的胸口上插著一截樹枝,這樹枝正中要害,屍體是仰面栽倒,也符合從前面插入的自然反應,看來在這之後沒有人動過這具屍體。
這就好,沒有人動過的屍體,應該會有更多的線索吧,西門慶一邊琢磨,一邊蹲了下來,他沒有感覺到那種平時經常出現的噁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
「東家,發現屍體,不需要通知官府嗎?」王安不安的問道。
「通知官府?」西門慶不削的笑了笑:「你也知道,這死人跟武大有很大的關係,鬧不好還是他殺的,你通知官府,不是自找麻煩嗎?武松會讓你在人世間蒸發掉,連個渣都不剩」
首先是死亡時間,這個最重要。如果是案發六個時辰以內的話,可以通過屍體的溫度,跟身體的硬化程度來判斷,正常人在死亡兩個時辰之後,身體才會出現大面積的僵硬,這是一塊精細的計時板,在向調查者報告著自己遇害的時間。但眼前的這具屍體,西門慶無法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判斷,屍體已經完全的僵硬了,這不單單是因為死難的時間很長,而且現在是冬天,這屍體裡的血液都已經凍結,溫度也變得相當的低。從這屍體只能看出死了已經不止兩三天,但到底是多少時候,這就很難判斷了,即便這人是十月十五死的,只要沒有野獸的侵襲,沒有風雪交加的話,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等等……風雪,西門慶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衣服,每一個細微的褶皺處,他都用木棍輕輕的弄開,沒有雪,是的,一點點雪都沒有。西門慶清楚的記得,十一月十四的中午前後,天是下過雪的,這兩天天氣非常寒冷,雪落之後不可能融化,雖然一直在颳風,但不太可能連衣物最細微的褶皺裡,都被吹的乾乾淨淨。從這一點上,死者的死亡時間,十有**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
剩下的,剩下的線索呢?西門慶繼續做著仔細的搜索,屍體本身能夠告訴他的東西越來越少,所以西門慶漸漸的拉遠了自己的視角,他想從全局上來觀察一下這具屍體。等等,屍體的衣服,好像別人翻動過,死者懷裡揣東西的地方,衣服不太規整,這與其他地方形成鮮明的對比。西門慶用手輕輕的摸索著死者的胸口,什麼都沒有,按理來說,正常人應當在這裡揣一些瑣碎的銀兩,現在銀兩沒有了,也就是說,胸口被翻動的痕跡說明,是兇手拿走了死者的銀兩。
得出這個結論的西門慶感覺到垂頭喪氣。武大可能會殺人,但武大絕對不可能因為這一點點銀子而殺人,要是有什麼其他的企圖的話,他在殺人之後,一定不會把對方揣著的銀子還拿走,何況看這個人,穿著的是下人的衣服,兜裡能揣幾個錢,作為武大那樣的富翁,又怎麼可能會把這些銀子放在眼裡。
或許這僅僅只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而已,跟武大沒有什麼關係,可是,那要怎麼解釋我在樹上發現的字跡呢?難道僅僅是巧合?這有些說不過去。西門慶胡思亂想著,他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有些發散的思考,找到理想的新線索。
他並沒有等太久,在反覆凝視這具屍體之後,西門慶突然發現,屍體穿的衣服,他有些眼熟。剛剛檢查屍體的時候,因為太專注,反而對這一點熟視無睹了。這是……胭脂巷小廝的衣裝,是的,那的小廝服裝,多數都是用這種布料,這種顏色,也是這樣的款式,每一家妓院都差不了許多,為了區別,會在領口上標記上妓院的名字。
西門慶顧不上自己有可能沾染屍毒,雖然在冬天,這種感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此前西門慶在接觸屍體的時候也都很小心,可現在,這種突然而來的靈感,克服了一切的謹小慎微,他用手掌撫平了屍體領口處的布料,尋找妓院的名號。「水榭」……不是「莫愁」,跟自己想像的不同,西門慶想啃一下手指甲,當手快接觸到嘴唇的時候,才匆忙想起,自己剛剛觸摸過屍體,這種行動是極其危險的。不是「莫愁」,這豈不是跟武大又沒有什麼關係了,到底,神啊,難道就不能給我一些,可以證實自己想法的線索嗎?現在為止,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在嘲弄我,都在說我是一個生活在幻想當中的人,是啊,一個平時沒怎麼學習過驗屍的人,現在臨時趕鴨子上架,又能發現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呢?只不過是貽笑大方罷了。
西門慶站起身,他想去看看周圍,能不能發現類似於刀鞘這樣的線索,喪氣的他在站起來的瞬間,憤怒的想要踢一腳躺在地上的死人,如果死人能說話的話,那該多好,如果死人能夠站起來說:「武大殺了我。」那一切問題都煙消雲散,我將把武家徹底的釘在恥辱柱上,身敗名裂。
就在這時,西門慶突然發現,在自己想像中,要用腳踹屍體的地方,好像本來就有什麼痕跡。胭脂巷小廝的衣服,是有些淡灰色的,很耐髒,如果不是剛剛心中想要發洩不滿的話,也許不會發現。西門慶二度蹲下,現在他要仔細研究的,是那淺淺的痕跡,那會是什麼呢?
仔細觀察之下,痕跡很快被證實,是靴子的印記。看起來在自己想踹屍體之前,已經有人踹過了。西門慶使勁的在地上跺了個腳印,跟屍體上的痕跡進行比對。這屍體上的腳印,並不是像自己所穿的這種富貴人家穿著的鞋所踩踏出來的,更像是下人的鞋印,跟屍體所穿的鞋子就差不多,也就是說,踹屍體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胭脂巷的小廝。鞋印看起來比自己的腳印略小,但是卻比武大的腳要大。要知道武大現在穿鞋,都是專門定做的,非常合腳,絕對不會出現如此樣的大鞋。
看來,腳印沒有把武大指正成兇手,反而倒是再為武大開脫了。西門慶滿懷信心的發現,又被潑了一瓢冷水,他站起身來,扭過頭,決計不在看屍體,他也深信,屍體上即便再發現些什麼,也一定是一些替武大開脫的東西。
扭頭之後的西門慶,發現了屍體旁邊,還有一個小坑。初時他覺得這是殺人者為了埋屍所挖的,但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像。這一帶都是樹林,樹根在地下盤根錯節,如果要挖坑的話,肯定要遠離樹木,這樣才可以挖深一些。另外這坑太淺,也太小。淺相對好解釋,那就是殺人者因為什麼事,半途中止了埋屍體的活動,倉皇逃跑,可是小就不對了,不可能說在開始挖的時候,就開這麼小的坑。看來這坑原本就不是用來掩埋屍體的,那是用來幹什麼的呢?真是古怪。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坑也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挖的,因為坑內只有少許的雪花,很明顯是從其他地方吹過來的,落雪程度與周圍天壤之別,按說這種低窪的小坑,落雪應該少多一些才對。另外,這坑怎麼看都不像是用鐵鍬搞頭這樣的工具挖的,如果是用工具挖的,覺不會四周的坑口如此凌亂,這更像是用樹枝和手指生生的扣出來的洞。
等等,樹枝?!如果我是殺人者的話,大概不會多於的再弄一個樹枝,那麼應該……殺人和挖坑,用的是同一根?西門慶轉過身,對王安和李強說:「你倆,去把屍體上的樹枝拔下來。」
王安顯出很為難的樣子,而李強則是果斷的點點頭。王安雖然是為難,還是跟李強二人配合,艱難的拔下了那根插在屍體心口窩上的堅硬樹枝那樹枝上的血已經凝結成了冰,在拔下來的時候,還帶出了些許的碎肉,這讓西門慶一陣陣的皺眉頭。
西門慶仔細的觀察著樹枝的尖部,是的,這尖部已經不是那麼的尖銳,更像是被磨損過,而且在距離尖端很遠的地方,仍然能夠看到顆粒狀的凍土。即便是屍體仰面朝上,這個區域也不可能扎到土裡,也就是說,樹枝果然是在之前挖土的,然後才成為了殺人的凶器。挖坑的時間在殺人時間之前,但只是略微之前。從屍體的位置來看,很有可能死者在生前,一直注視著挖坑的人,然後被……被對方突然轉身,用樹枝刺中了胸口。
西門慶在腦海中幻想著這個場景,他甚至能夠聽得到那出現在想像中的,樹枝破空的呼嘯,和捅入死者身體悶聲悶氣的鈍音。只是,這還不夠,死亡的過程完美的模擬了出來,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兇手就是武大。西門慶長歎一聲。
「王安,你對這個事怎麼看?」西門慶轉頭問王安,他想聽聽別人的意見,也許這對自己會有些幫助。
「看情況應該是這個人。」王安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然後繼續說:「在看眼前的人挖坑,然後挖坑的人突然回身,用樹枝刺死了他。」
吻合,驚人的吻合,看來自己並沒有想錯,王安也是這麼想的。「說下去。」西門慶不露聲色,其實他最為關心的就是剩下的內容,因為他除了這些,沒想到別的。他心中也有一些不甘,自己經過了這麼多的現場勘查,思考,才分析出的死亡景象,居然被王安漫不經心的就說破了。
「再者……再者我覺得殺人者很可能是個矮子。」王安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說。
這是西門慶最渴望聽到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雙眼中一定瞬間閃出了火花。「為什麼說,兇手是個矮子?」西門慶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問出自己的問題。
「因為我剛才和李強拔樹枝的時候發現,樹枝刺如死者胸口的方向,是從下往上的。死者的身高並不算高,如果是正常人要襲擊他的話,應當樹枝刺入的角度是平齊的,這樣才說的通。只有矮子,在進行這種刺擊的時候,才會造成從下往上的效果。我是這麼認為的,不知道對不對。」王安撓了撓頭。
「好像有幾分道理,我好好想想。」西門慶在腦海中再次的想像了一遍死亡景象,很快他就發現了王安推理的破綻。「你這說明不了什麼,王安。」西門慶搖了搖頭。「我們假定兇手就是那個挖坑的人,兇手在挖坑的時候,由於用的工具簡陋,很可能單憑樹枝無法完成這個工作,還需要用手幫忙,這就導致他的身體一定是半蹲,或者是全蹲的。」西門慶說到這裡,自己蹲在了坑邊,模擬著挖坑的動作。「然後,他決定殺人了。為了保證動作的突然性,很可能不是事先站起身,而是直接以這個蹲姿轉身,一擊命中。」西門慶也突然的轉過身,左腳發力,一躍而起,右手虛握,好像自己也攥著凶器一般。「這樣的動作,即便是長得比死者高大的人,也會造成從下往上刺擊的效果。」西門慶甩了甩手,雖然他憑借縝密的分析,否定了王安的猜想,但是毫無疑問,這實際上並不是西門慶想聽到的消息。
「東家,我有些看法。」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強突然說。
「哦?」西門慶有些詫異,李強在這一路上都很沉默,難道現在要主動開口了,我倒要聽聽,他會說出些什麼。「你有什麼發現,快說說看。」
「我跟王賬房的想法是一樣的,兇手應當是個矮子。」李強說出了一樣的觀點。
雖然這是西門慶想聽到的,但已經很難讓他有什麼驚喜。「你是什麼理由呢?如果是跟王安一樣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剛剛的解釋,你聽到了吧。」西門慶揮揮手,覺得有些不耐煩。
「聽到了,東家剛剛的分析,確實精彩,整個殺人的景象,如同閃現在我面前一樣。的確,樹枝刺入的角度,無法證明兇手是個矮子。但是樹枝本身,恰好能夠證明。」
「怎麼能夠證明呢?」西門慶來了興趣,他輕輕的搓了搓手,看著李強。
「樹枝的長度。我推測,這樹枝應當是兇手自己找的,兇手在找樹枝的時候,應當是已經在考慮用它殺人了,但在那之前,他首先要挖坑。至於挖坑是什麼目的,我推測,可能是兇手誘騙死者,說樹下埋了什麼東西,要用樹枝挖開給死者看。這樣的話,一系列的事情就說的通了。如果是我們這般身高的人,用二尺長的樹枝來挖坑,倒也勉強說的過去,但是要用它轉身刺人的話,似乎略微短了半尺。東家剛剛也應該看到這一代的零散樹枝了,比這長半尺的也有很多,選擇這個長度的『凶器』,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兇手是個矮子。」李強說完後,看著西門慶,好像在等待評判一般。
「呃……」西門慶想要說出什麼反駁的意見,但他發現,李強的推論無懈可擊。是的,樹枝的長度可以完美的證明,兇手是個矮子。這幾乎是這一代能夠找到的最短的硬枝,正常人絕對不會找這個的。「你說的很好,李強,我相信,你肯定還有別的發現。」西門慶篤定的說,他盯著李強的眼睛。
「是的。」李強並沒有什麼躲閃的眼神,他點了點頭。然後用手一指旁邊。「我剛才看到,那棵樹下有反光,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吧。」
反光?能反光的,應當是金屬,鐵器,難道是……短刀?可是殺人的東西已經出現了啊,是樹枝,短刀又會是怎麼回事?西門慶快步奔了幾步,到了李強手指的地方。果然,半陷在雪中的,正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西門慶從懷裡拿出刀鞘,把短刀插入,嚴絲合縫,正是搭配。
「還有什麼別的發現嗎?」西門慶覺得李強一定還有保留,也許李強早就看清楚了整個事件的過程,現在只是在一點點的嘲弄自己。不過此時的西門慶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需要證據,只要能夠確定這個人是武大所殺,最起碼,尋找神秘人的做法,就是篤定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