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奇怪?」西門慶一激靈,從床上走下了地面,然後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他慌忙的把腳放到鞋裡。西門慶太需要這些「奇怪」的地方了,因為現在的他,可以說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是一無所知的。
「奇怪的就是那三口箱子。我認真的檢查過,這三口箱子看上去破舊,但實際上只是外面的一層皮做舊而已,這本來就有些不合理。當然了,我覺得最奇怪的事這箱子的木料,我感覺這箱子的份量,比別的木頭要來的輕,怕有什麼玄機,便劈開了一口。發現做成箱子的木頭,居然是沒有年輪的。雖然可以肯定確實是木頭,但這種木頭,至少在咱們州府內,是決計沒有的,我甚至覺得,整個中原都未必有這玩意,如果有的話,南北客商多少有應該有點瞭解。這樣輕而堅固的木頭,確實極其適合做運輸之用。」王安說話的時候,不時的撓著頭,看的出來,他也非常的疑惑。
「哦。」西門慶有些失望,這樣所能得出的結論,也僅僅是這三口箱子不是在中原打造的而已,這也是那個女人在跟西門慶客觀的說明著她的來歷,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
「東家,這銀子怎麼處理?」王安問道。
「銀子……」西門慶沉吟了一下,很明顯,現在銀子是退不回去了,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來找這女人,況且自己發現這銀子的時候,正是在掛燈籠,也就是說,銀子確實是在掌燈之前的時候就已經送到了,那貴婦所承諾的已經做到,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把銀子退掉了,只能吃下,然後琢磨琢磨,怎麼跟武松拚命了。不過……西門慶腦子裡突然打了個閃電,對啊,剛才我是掛燈籠的時候發現的箱子,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三萬兩銀子你全權負責收好,但是不要入賬,這是別人給我的饋贈,並不是出售咱藥鋪的錢。不過王安,你這個人不傻。」西門慶說到這,看到左右還有兩個夥計,對他們輕輕的擺了擺手。兩個夥計會意,當即退了下去。
「我看到這銀子的時候,當即急火攻心吐了血,按道理來說,別人贈送給這麼一大筆錢財,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吐血呢?實話我也不瞞你,這銀子不但咬手,而且要命。所以我也是想多說一句,銀子放在你那,你要是想拿一部分走的話,自然有人會要你的命。」西門慶盯著王安,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
王安的神色一閃爍,慌忙說道:「我明白。」
西門慶也同樣明白,當自己說,把這三萬兩銀子交給王安管理的時候,王安心裡所想的,一定是怎麼偷拿出一部分,所以這種話一定要提前說明。雖然西門慶也知道,那貴婦是絕對不會管這銀子到底由誰來花的,只要送到西門慶這,就算是功德圓滿,但是倒可以利用自己剛剛的過激表現,來嚇唬嚇唬王安。
「銀子的事兒,就到這,現在我得問問你下午的事。」西門慶重新坐在了床上,示意王安坐在對面的凳子上:「現在我也能跟你說實話了,下午我讓你把牌子摘了,並且囑咐你和其他夥計,千萬不要說咱們這是西門藥鋪,也不要說,西門慶是這的東家。實際上就是在躲這筆銀子,但到底還是沒躲過去。事已至此,我想讓你認真的回憶一下,下午發生的事,你慢慢回憶,不要有什麼遺漏,不管是什麼樣的細節,我都想聽。催命符已經下了,但是我還沒有見過判官的臉就死,那實在是太虧了。」西門慶說到這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恐懼,他的嘴角上彎,露出了一絲邪笑。
「今天下午?」王安撓了撓頭,認真的琢磨了一下:「今天下午沒出什麼特別的事,您囑咐完我們以後,我就領著他們到外面把牌子摘了,然後就回了前堂,我怕夥計當中有誰會單獨出現紕漏,所以停止了大家手頭的一切工作,並且把他們都聚集在我身邊,這樣的話,也好相互監督,不至於出現什麼問題。整個下午,除了在外面賣藥而回來的夥計,沒有其他人進來。」王安說完了話,看著西門慶。
「真的沒有什麼別的了?」西門慶好生失望,本來以為以王安的精明,又是在出事後回憶,一定能夠想到什麼不對的細節。
「沒了,東家。主要是下午真沒什麼事,我們一堆人,都是大眼瞪小眼的這麼待著,兩個時辰內,水都沒喝一口,甚至連茅房都沒去,實在是沒什麼別的情況。如果有什麼情況的話,其他夥計也應該是知道的,您不信的話,可以問其他人。」王安說完話攤開了手,示意確實沒什麼可多說的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西門慶有些洩氣。他在內心深處,很想把相同的問題再問一遍以緩解自己內心的不安,但是王安如此的篤定,料來也確實是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再問相同的問題,也只會徒勞無功,相反還會讓王安認為自己不信任他,埋下不穩定的種子,這就得不償失了。
但是,現在只能夠從王安這來瞭解消息,西門慶把王安的話又想了一邊,猛然間想到了這裡面可能出現的變數。王安和原本在店內的夥計,是不會出什麼紕漏的,可是王安剛才也說了,有一些夥計從外面賣藥回來,在這個階段他們是不知道自己的計謀的,完全可能有人,在外面攔住問他們,這樣的話,西門藥鋪的地方也就暴露了。
對,一定是這樣,只要問問那些回來的夥計,有沒有什麼陌生人跟他們問西門藥鋪,那大概就能知道,那個女人盤根錯節的手下,都有些什麼貨色,最起碼在對抗武松失利的情況下想要逃跑,也多了一份依仗。
「那從外面賣藥回來的夥計,你問過他們沒有?他們在路上,可曾被盤問過?」這種事西門慶不便於親自出手,東家很少直接來問夥計的話,讓王安去做更妥當一些,這也是給他樹立威嚴的機會,西門慶料定王安是不會拒絕的。他就等著王安說「沒有」,然後馬上打發他去。
「問了。」這個答案大大的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不過如果王安問了的話,那就更好了,看看他怎麼說。「咱們賣藥的夥計回來的都很早,在您囑咐完的一個時辰內,所有的夥計都回來了。我害怕他們在門口讓人攔住,所以乾脆打開了前堂的門,這樣他們只要一出現,我馬上就可以招呼他們進來。然後進來之後,每個人我都問,在回來之前,有沒有被盤問過,得到的答案,也都是沒有。東家交代的事,我是一定會做好的。」王安在回答的時候,口氣裡透露出的是得意。
王安也確實應該得意,他把事情考慮在了西門慶的前面,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西門慶暗自慶幸,自己在離開的時候,確實沒有囑咐關於離開夥計的事,但是王安做好了,這是一個真正可以用的人。可是問題的關鍵是,儘管王安做到了自己沒有囑咐的細節,但是,西門藥鋪還是被對方找到了,過程做的再完美,結果對自己不利,那一切都於事無補。
不過……那些夥計雖然沒有被人盤問,但是他們完全可能被跟蹤啊。要知道,他們出去賣藥的時候,一定會打著西門藥鋪的招牌,這樣的話,如果是有心人的話,完全可以很輕鬆的跟在他們後面,然後找到西門藥鋪。
等等……西門慶一拍腦袋,叫了聲「啊」。他猛然間想到,其實自己所做的這些摘牌子,又囑咐夥計的事完全是多餘且毫無用處的,那婦人只需要在自己離開西江茶坊的時候,隨便的安排一個什麼人,跟在自己的後面,就能順籐摸瓜的找到西門藥鋪在哪裡。這是最基本的嘗試,就算自己回的不是西門藥鋪,那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落腳點,又怎麼可能會找不到自己呢?只怪這西街上人來人往,自己身後跟個什麼人,本來就不易覺察,再加上回來的路上,腦子裡想的都是銀子的事,那時還沉浸在得到意外之財的喜悅當中,全然還沒有想到這銀子所帶來的危險,結果就徑直走進了西門藥鋪。
最愚蠢的是,自己居然會想出,摘掉牌子,來讓對方找不到自己的這種愚蠢的辦法,就好像小孩在大人面前躲貓貓一樣,愚蠢而可笑,那婦人現在正在暗中笑掉大牙吧。西門慶想到這裡,狠狠的捶打了自己腦袋一下。
「東家,怎麼了?」王安慌忙的問道。
西門慶察覺到了失態,於是馬上的緩和了過來。「哦,沒關係,我剛剛想起了些事,下午的事你不用回憶了,我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種回答一定會讓王安很敬佩自己吧,但是王安的敬佩,又有什麼用呢?
現在已經不用琢磨那貴婦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了,看來對方盯梢的人,一直盯著自己走進了西門藥鋪,而後,還看到自己到了後院之中,看著自己燃著了火折子,鑽進地窖,然後撿了那被自己隨手丟棄的燃盡的火折子,最後放到了裝銀子的箱子裡。
唉,西門慶啊,西門慶,你真是愚不可及,你所得意妙計,居然完全的展示在對方的眼皮底下,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西門慶想著事情的全過程,他在地窖裡面的得意,對父親的思念,以及那種對於寒冷的忍耐,計算著脈搏的數量,多麼可笑啊,對方已經把銀子放到了後院當中,就等著自己爬出來的時候,發現那三口箱子,以為會算計別人的,沒想到,真正別算計的是自己。
這種對於計謀的掌控能力,跟武松相鬥,一定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吧,會像那些活屍一樣,身體被砍的七零八落,然後武松會如何處理自己?扔到陽谷縣城外,去餵那些野狼野狗?還是會燒成灰燼,滋養他院中的那些花草,用來取悅他美麗的妻子,畢竟快到春天了,那些嬌艷的花朵,也是需要肥料的。
西門慶悲哀的想著這些事,然後他漸漸的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前半段,自己的推想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後半段,是不是有一些太巧了?自己是在地窖當中,忘了脈搏的數量,才爬了出來,然後碰巧就看到了出來點燈的夥計,發現了那三口箱子。如果說,自己在地窖底下多待一會的話,那會怎麼樣呢?
那我爬上來的時候,也許都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早就過了掌燈的時候,即便是再發現箱子,也無法證明這箱子就是在掌燈前送到的,我就可以跟那婦人說,是她違約在先的,她的銀子並沒有按時送到,那我就可以把銀子退回去,然後把要跟武松相鬥的話,忘個一乾二淨。
這婦人是如何能把握好我走出地窖的時間內?難道她會什麼法術,能夠讓我在那個時候,就碰巧的忘記正在計算的數字,不會,絕對不會這樣。如果,她真的有這般能力的話,就可以直接操縱我的思維,哪還用的了這麼麻煩,還花什麼銀子,直接讓我去找武松送死也就好了。
要是這樣想來,那婦人是無法操縱我走出地窖的時間的,她只是提前把箱子放在那,等著我來發現。當然,後院中出現了三口箱子,這個事遲早是會被發現的,可問題的難點就在於那個時間點。
西門慶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他嘗試著把事情做另外的一種假設,那就是,如果他今晚一直待在地窖裡,沒有出來,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才因為飢餓和寒冷,從裡面爬出來,那樣的話,事情會如何發展?
後院平時是很少有人來的,如果這三口箱子一定要被發現的話,那麼,它們只能被……掛燈籠的那個夥計發現!西門慶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點,他興奮的繼續想下去,如果箱子被那個夥計發現之後,他一定會和自己一樣疑惑,然後他就會打開箱子,看到裡面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三箱銀子數額實在太過於巨大,任憑誰都不敢私自的吞下,那夥計一定會黃忙不迭的把事情告訴王安,王安就會讓人把箱子抬進屋子裡來清點。
然後,細心的王安,出了銀子是光滑的大錠外和做箱子的木材特別之外,還會發現一個特殊的地方,那就是有一口箱子裡,放著一個燃盡的火折子,以王安的性格,他會把這火折子收好,然後等待著我回來,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第二天早晨,從地窖裡鑽出來,肯定是會問王安,發生沒發生什麼怪異的事,王安就會告訴我,後院出現了銀子,是夥計出去掛燈籠的時候發現的,這樣,無形當中,就在我這裡確定了時間,箱子的出現,必然是在掌燈之前。而當我看到,那燃盡的火折子的時候,也會馬上察覺到,自己進地窖的時,實際上是有人監視的,並且對方還刻意的留下這火折子在箱子內,用來嘲笑自己的可笑愚行。
是的,這同樣也是完整的計謀,而且更加的合理。西門慶捋順了這其中的關節,還原了事情本來應該發展的面目,那婦人所計劃的,也一定是這樣。只不過是自己在寒冷中,忘記了脈搏的數量,提前走出了地窖,才使得事情發展的軌跡略微的變化,但總體上來說,還是沒超出對方的計算。
為了保證預先放置在後院裡的箱子,一定會被人在掌燈的時候發現,那就要滿足兩個最基本的條件。
一,一定要知道,有人會在這個時間去掛燈籠。
「王安,像今天下午這麼要緊的時候,為什麼會打發那個夥計,去後院掛燈籠呢?」西門慶問出了自己疑惑的問題。
「我是看西街上的買賣店舖都掌燈了,咱這暗著,確實是太不好看。另外我猜想您應該是在哪裡躲藏著,看到咱們也掌燈了,就知道現在已經到了安全的時刻,可以回來了。所以就跟夥計們說了一聲要掌燈。至於後院掛燈籠什麼的,說實話,我之前也是不知道需要掛的,因為平時也幾乎沒去過那。想來是那個夥計按照自己平時的習慣去的吧。」王安一邊回答,一邊在用手指抓腦門。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來的。西門慶清楚的記得,那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夥計,同自己說的是,王安打發他出來掛燈籠,這同王安敘述的出現了一點點紕漏,雖然相差的很少,但是至少,這是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中,唯一一點值得疑惑的地方。
二,要保證在掛燈籠的時候,能夠看到這三口箱子。
三口舊箱子,要不是自己神經高度緊張,又在機緣巧合之下,是絕對發現不了的。一個夥計去完成日常工作的時候,是絕對不會那麼仔細的。那貴婦憑什麼就能肯定,西門藥鋪的夥計,一定會在今天晚上,目光那麼銳利呢?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