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
武松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周圍。他似乎記得上一秒自己還在深淵中行走,然後突然聽到月牙的聲音,緊接著有一隻大手拎著他往上提。他抬不起頭,所以也看不見那手的主人是誰,只是感覺周圍的東西都在飛速的下墜,不,這應該是自己在飛速的上升。月牙的聲音越來越遠,而且她似乎在不斷得說著「再見」。
武松的腦子裡滿是失落和感傷。[搜索最新更新盡在;然後,他就看到了劉林和張樹在自己的身邊。兩人的身上都沾滿了血污,他們是怎麼了?武松感覺到頭疼欲裂,他在竭力的回憶著。
「東家,你可算是醒了。」劉林大喊道。
「醒了?」武松感覺到疑惑:「我剛才睡著了嗎?」二郎這才發現自己怎麼躺在石板路上,可能是自己喝多了,醉倒在路旁,然後被他倆發現,叫醒自己。唉,喝酒誤事啊,以後真的不能多喝。不過最近煩心的事也確實是有點多,說到底還是當都頭太過於拘謹,遠不如從前行走江湖那陣,快意恩仇。如果喝醉了,就往路邊一倒,睡過去,也不會有人來叫醒我。如果能睡得時間長一點的話,錯過飯頭,還可以省一頓飯的錢來買酒,真是快哉無比。
武松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有點異樣,想來是這回真的喝了很多,把肚子裡的東西都吐了出去,現在開始泛酸水了。不過這個不要緊,二郎是有經驗的。這時候只要喝一點熱水下去,過得片刻,再吃兩個乾糧,肚子就會異常的舒服。只是可惜了那些吐出去的佳餚,真個是糟蹋了。
不對!如果我僅僅是醉倒在路邊的話,那劉林和張樹身上的血污是怎麼來的?張樹這人身手不在我之下,如果他身上也有血污的話,那很可能是他受傷了。能讓這種人受傷,對方必定是好手!武松想到這裡,更不遲疑,使勁一挺身,原地站了起來。二郎這一下運動,感覺很滿意,好像當了半年都頭肚子上長得肥肉全都消失了一般,這一挺身,居然還想當初一樣有力,這時的二郎雄心萬丈,他倒想問問張樹,那個好手到底是誰,二郎有信心跟他鬥上一鬥。
站起身來的二郎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敵人。而且張樹的雙手下垂,這並不是在危險中的常規動作。如果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垂下雙手,那代表著對對方的極端蔑視,極端蔑視的對手,怎麼會是無比強大的?二郎的心裡迷惑不堪。
「這是……怎麼……回事?」武松說話的時候,發現了在石板路上的東西。一頂被摔在旁邊的轎子,滿地的鮮血和碎肉。他的腦子生疼,似乎有一些記憶不斷的發芽,從頭腦中最深淵的地方生長了起來。
不,不,不!這一定是噩夢,這不可能是真的。武松想起了在這頂轎子上發生的事,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女孩,把鋒利的短刀插入了他的肚子,然後狠狠的扭轉,搗爛了他的腸子。不,這一定不是真的,剛才我挺身起來的時候,肚子上沒有任何疼痛,相反比平時更加的靈便,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那只是一個夢。
再說,我只喜歡海砂一個人,怎麼可能任由別的女子坐在我的身上呢?這不可能,我愛海砂,愛的非常純粹,雖然做這夢也足夠讓我感覺到羞恥,不過好在,那僅僅是夢而已。
武松下意識的把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的衣服摸起來有些殘破,同時上面好像有些結冰了。這一定是我跌倒在路邊的時候摔破了衣服,然後粘上了些雪。哦不對,這路上的雪已經被清掃乾淨了,那一定是我嘔吐的東西不小心的粘上了。唉,把這衣服拿回去,吳嫂在洗的時候一定又會念叨我。
武松在心中有些隱隱的期盼這種念叨,這是一種充滿了家庭式關心的念叨。
但是武松還是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驚訝於,那冰的顏色居然是暗紅色的,衣服的破損居然那麼嚴重,我這是……摔了多大一跤啊,把衣服跌破成這樣,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吳嫂來洗了,直接換新的就是了。反正現在又不缺銀子,不必像過去那樣,一年到頭就是一件衣服。想想那樣的日子,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那位什麼冰是暗紅色的?這太簡單了,現在天上有一顆紅色的彗星啊,在它的暗紅色光芒中,一切東西都會顯示出暗紅色的顏色,剛才門前那個女孩,不也是這樣嗎?
等等!女孩?那不是真的,那是夢境,那是夢境!我怎麼能用夢境來證明現實?!我到底是怎麼了。武松感覺到天旋地轉,四周的景物彷彿都生出了臉,那一張張臉都只有一個表情,這表情就是嘲笑。他們都在嘲笑武松的無知和懦弱,連真正的現實都不敢面對。似乎還有一些在臉的嘴唇在不斷的抖動,武松強迫自己的眼睛,去盯著那嘴唇看,試圖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麼。
看了幾張臉之後,二郎終於明白。這些抖動的嘴唇,都在念叨著一個詞「背誓者」。
背誓者?哦,不,我不是背誓者,我很珍惜我的誓言,每一個誓言都會用生命去護衛,我武松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兒,怎麼會成為違背誓言的人,你們這些愚妄的人,又怎麼會明白,誓言對於我是多麼的重要。如果我真的成為一個背誓者,我寧願去死!
那些臉上的表情由嘲笑變成大笑。那些笑容讓武松感覺到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他拚命的摀住耳朵,那些笑聲又直接從腦海深處想起。這感覺很像把隕鐵戒指戴在中指上的感覺。對,這些笑臉一定是死者世界的靈魂,他們來挑戰我亡者之王的尊嚴,看我用裁決的力量壓制你們。
武松伸出右手,在手指上摸索著隕鐵戒指,但卻摸了個空。戒指呢?哦,對,戒指我給了海砂,海砂有了戒指以後就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樣,不必天天的誰在床上,甚至可以出去走一走。所以說,你們這些愚妄的亡者,我對自己的女人多麼好,甚至把我的皇冠獻給她,能讓她生活的更好一點。我在用自己的一切來遵守誓言!我並不是一個背誓者。
「我不是背誓者!」武松按捺不住心裡的情緒,大聲的吼出了自己的話,他能感覺到自己吼得聲音很大,以至於自己的耳朵都發出「嗡嗡」的混響。這樣的巨吼效果是明顯的,那些大笑的臉,都如同在狂風當中的蛛網一般,慢慢的被吹散乾淨。四周又出現了剛才的那條靜謐的小巷,低矮的民房,灑滿暗紅色光芒的石板路,以及,站在那裡不動的劉林和張樹。
武松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剛才自己的動作一定有一些事態,讓這兩人看到豈不是有損自己的形象?二郎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一些行動,來挽回剛才的過失。
武松張開嘴想說一些話,可這一張嘴不要緊,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嘴裡流出。難道是又要吐?想我武松喝了這麼多年酒,還從來沒喝到過這種程度,這次的酒果然厲害。只是為什麼我記得噩夢中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卻不記得我是在哪裡喝酒的?看起來老話說的真對,美酒似美人啊,我是把這酒完全當成了漂亮的姑娘。這樣也好,我只是喜歡酒而已,並沒有背叛跟海砂的愛情,武松的心裡頓覺輕鬆。
然後他伸出手,想要擦一擦嘴邊的東西。二郎輕輕的抹了一把之後,用眼睛一看,卻呆愣住了。那並不是什麼酒水,和什麼其他的嘔吐物,居然是血!我一說話吐血了?武松一著急,咳嗽了一聲,又有一些血被噴出,這回更是從口鼻當中一起噴出。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武松一邊用手壓住口鼻,一邊心裡焦急的琢磨。
「東家,你別說話,肯定是剛才喝進去的血有一些沒完全的吞嚥下去,大喊之後翻上來,嗆入了口鼻。」劉林輕輕的幫武松拍打著後背,一邊拍打一邊說。
原來是這樣啊,並不是我受傷吐血,這就好。我就說嘛,我武松不說當世無敵也差不多,鋼筋鐵骨的活屍都能被我一拳擊潰,怎麼可能有人會重傷我到一說話就口鼻噴血的程度。不過……劉林說什麼?我剛才喝血?我這人就喝酒,怎麼會喝血?不行,我得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二郎打定主意,他轉過身,一把抓住了劉林的胳膊。「算盤劉,你告訴我,我剛才是怎麼了?還有你跟張樹為啥會在那。咳咳咳。」武松說話的時候,不時有血沫從鼻子中噴出,他用手指胡亂的一抹,隨後才想起,這樣的動作會讓自己滿臉都是鮮血,以算盤劉這樣人的膽子,估計會直接嚇尿了褲子,還能態度平穩的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武松暗笑自己心急,但血已經抹了,只能等一會再擦乾淨了。武松幾乎要放棄對於算盤劉的詢問了,他想鬆手去問張樹,張樹這人經歷非凡,即便是自己如同凶神惡煞般出現,也定然能做到,好不慌亂。
「東家,您別著急!剛才的那個女人跑的太快,我跟張樹也確實是追不上。另外您剛才的傷太嚴重了,我們如果去追那刺客的話,您此刻想來就危險了。」劉林一本正經的說。
女人?刺客?危險?怎麼回事,難道……武松的頭再次劇烈的疼了起來。
「你說我受傷了?我傷在哪裡?怎麼感覺不出來呢?」武松為了表現自己沒有受傷,特意的伸展了下四肢,輕輕的蹦了一下。
「這都要說是張樹的醫術高明,您傷在肚子上。不信您自己看看。」劉林說到張樹的時候,語氣當中滿是稱讚,然後用手輕輕的指了下武松的肚子。
在夢裡,我也是肚子受傷。難道夢是真的?不可能,如果夢是真的,那麼重的傷,腸子都被攪爛了,我怎麼可能不死!再說了,現在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啊。武松覺得劉林的腦子一定是有問題了,這樣的人不能在桂花樓繼續管賬了,本來哥哥算賬就進場算不明白,再有這麼個腦子有問題的賬房先生,桂花樓的買賣就不用做了。說起來今天晚上桂花樓的生意好像就十分不好,就是天上這彗星的原因,不過劉林這人待人接物還是很不錯的,他還送了頂轎子來,讓海砂坐著去看星星。沖這個,不讓他管賬之後,我也得給他找個肥差,不能讓別人說我武松待人冷漠,給小人留下嚼舌頭的地方。
轎子……轎子……轎子!劉林送來的轎子好像就是地上的這個,海砂說她不去看彗星,然後有個女孩說哥哥在妓院,我就帶著這轎子去接哥哥,後來那女孩怕我冷,也要幫我遮蔽一下別人的視線,我就上了轎子,然後……不對,這是假的。我喝的太多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已經把真實和夢境連成了一片。你看,在夢境當中,劉林是送完轎子之後就離開了,如果他送完轎子之後就離開,那現在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呢?
所以你看,現實跟夢境出現了矛盾,那些果然是真的夢。
武松一邊想著,一邊解開上衣,他想要看看劉林吃驚的表情,然後再告訴他,要換換工作,不能再繼續當賬房先生了。只是……新的賬房先生換誰好呢?武松一時間也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終於,武松把上衣完全的解開,他用手在腹部一摸,居然還纏著一些裹布,二郎也忘記自己是因為什麼圍上的,只裹布摸上去手感不錯,也頗為厚實,倒更像是上好的御寒斗篷。二郎一邊想著一邊扯掉了這些裹布,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腹部光滑無比。但是並沒有摸到印象當中的腹肌。想來是當都頭之後,養尊處優慣了,肚子上的肌肉也消失了。馬上又要過年了,估計還要胖上幾斤,等到開春了一定要好好鍛煉,讓腹部的肌肉重新回來。
「啪啪啪。」武松拍了三下肚子,對劉林說:「你看這哪有傷?你是不是做夢沒睡醒啊劉林!」武松等待著看劉林認錯的表情,他甚至準備好了,如何去接受劉林的道歉,二郎覺得一定要把這話說的體面些,這樣也能讓劉林覺得舒服,以後還能老老實實為自己辦事。
「都頭,您自己低頭看看,一看便知。」想當然當中的認錯和道歉並沒有出現,相反,劉林的語氣聽起來更加篤定,而手指則毫不動搖的指向武松的腹部。
二郎覺得劉林瘋了,這樣的人可能其他什麼工作都做不了了,乾脆就給他一些錢,讓他回家養老吧,也讓大家看看我武松的氣度,對於一個瘋子都這樣的善待,總之,跟著我是肯定不會吃虧的。
饒是如此,二郎還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這一眼瞟去,二郎幾乎魂飛魄散!
這並不是自己平時穿衣的時候看到的肚子,它的顏色怎麼變得這樣深。仔細看去,腹部與身體的其他部分皮膚顏色確實不同,更為讓人覺得可怕的是,深淺顏色間有一條清楚的分界線。二郎怕是別人使壞畫上的,用手使勁擦了兩下,那痕跡並沒有什麼變化。他想從嘴裡吐出些口水,蘸在手指上去擦,只是吐在手上的滿是血水,二郎焦急之下不管不顧,胡亂的擦去,擦完之後用袖子使勁的揩了幾下,那分界線仍舊明顯。
就好像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那樣。武松曾經看過類似的景色,別人當時告訴他,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比那還要明顯,所以二郎雖然沒有到過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處,那的景色卻深深的印在了武松的腦海裡。
武松抬起頭看了看張樹,如果自己的肚子真的受了夢中那樣嚴重的傷,並且被治療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張樹使用了什麼樣的秘法。劉林剛才好像也提到張樹的醫術如何如之何,張樹不像劉林,他是一個穩重的人,他一定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武松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繼續看張樹,他希望張樹能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
月光下,張樹輕輕的點了點頭。「東家,是我給您修補的腹部。顏色上有一些差異,慢慢就會好的,應該不疼了吧,不知道您滿意不滿意……」
後面的話,武松都沒有聽清。張樹承認了,是他給我醫治的傷病。這翻在一旁的轎子,這滿地的碎肉,還有什麼不明白。我剛才所做的噩夢,是真的。
在這場真實的噩夢當中,我背叛了最後的底線,我背叛了海砂,在那麼一剎那裡,我心中所喜歡的,居然是那個要殺我的女子!看來是張樹和劉林及時趕到,趕走了敵人,救了我。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如讓我這麼就去死,這樣活下去,真是恥辱。武鬆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他能嘗到血的味道。不知道是原本嘴裡的,還是剛剛咬出來的。
「月牙,月牙,你在嗎?你會不會嘲笑我?」武松在精神世界裡大喊著,尋找著月牙的聲音。
只是,那邊安靜無比。月牙連睡夢當中的囈語也沒有回應,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夢是真的,月牙也許是死了。
我是一個背誓者!武松頹喪的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