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林心想武松這下子完了,留了這麼多血已經不是人能承受的了的了,他趕忙跑過去,這個時候已經管不得張樹是什麼樣的反應。
狂奔到轎前的劉林看到武松的半截身子已經跌出轎子,傷口似乎是在腹部,還在流血。劉林看到血感覺到有一點不知所措,這已經超出了他作為一個賬房先生所能應對的情況。
這時張樹趕到了身邊,劉林趕忙問他:「這怎麼辦,東家流的血太多了。」[搜索最新更新盡在;張樹並沒有答話,而是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擲出的短刀,然後解下了身後的披風,用刀子把披風割裂成了幾條,然後對劉林說:「咱倆一起把都頭抬出來,這傷口必須要處理,否則他名在頃刻。」
否則他名在頃刻?慌亂中的劉林聽到了「否則」兩個字渾身打了個機靈,他暗罵自己怎麼這般不中用,怎麼就忘了剛才自己的推論結果,今天晚上的一切應該都是在張樹的意料之中的,他的這個否則就暴露了一切。剛剛那個女孩攜帶者短腿的人遠遁,張樹刻意的放慢了追擊的速度,如果以他全速追擊的話,也未必就不能再擊傷一兩個敵人。劉林按捺住所有的疑惑,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詢問,也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這個時候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聽從張樹的話,然後,見證眼前發生的一切。
劉林點了點頭,然後他抓住了武松的右臂,而張樹抓住了武松的左臂,兩人小心翼翼的緩緩的把武松從轎子裡完整的拖了出來。饒是劉林已經見過了許多血腥的場面,對於眼前的景物也仍然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噁心。
武松腹部的衣服已經完全的浸透了血,即便是有衣物的遮擋也可以看出傷口非常大,更要命的是,傷口中已經流淌出了武松的一段血紅色的腸子,在月光下顯得分外嚇人。劉林把頭扭了過去,屏住呼吸用力,才沒讓自己在關鍵時刻停下。在這短暫的接觸中,劉林也感覺到武松的身體正在緩緩的冷卻,生命似乎正在從這個龐大的身軀中慢慢的離去。
「我去叫那兩個轎夫,讓他們抬著東家去醫館?」劉林看到這個情景,他覺得就算張樹是華佗再世,就算他讀過的文稿裡有醫仙留下的筆記,也不可能在這街道上挽回武松那飛速流逝的性命。何況也不能所有的事都能張樹說話才行動,畢竟,他綁架的是武松、劉林和張樹三個人的命運,如果武松在這裡不明不白的死去,劉林知道,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因此一定要做到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切努力。在話說完的同時,劉林已經做好了馬上開始跑向轎夫的準備。
「你別去。剛才我們錯亂了方向的一頓亂跑,他們具體在哪你能分辨的清嗎?」張樹緩緩的說,每一個字都咬的很清楚,生怕劉林聽不到似的。
劉林一琢磨,的確如此。剛才捨棄到轎夫之後,他跟劉林轉向正北,跨過了一條街。然後一路追向西南,接著短暫的倒退,又向南方追擊。但是具體向南方追了多少,就非常難以計算,這條街道並不是筆直的,有一些扭轉,何況因為知道武松就在前面,心裡也早就失去了計算距離的這個念頭。雖然赤鬼在正東方,自己的總體方向不可能出問題,但是要想知道那兩個轎夫在自己的什麼位置,東北方或者是東南方,穿過幾條街道才能找到他們,那就是萬萬的不可能了。畢竟這個區域對劉林來說,是陽谷縣地理的盲區,他並不能通過兩側的建築,來分辨出具體的街道。
劉林啞口無言,只說出了一句:「那該怎麼辦?」他在心裡無限度的希望,這一切都在張樹的掌握之中,劉林已經失去了剛剛開始出演這次劇本的從容,雖然那個時候他也想到了武松很可能會在今夜隕落,但假想中的事物跟真正出現在面前,還是存在著很大的差距的。自己也遠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冷靜。
「我們就在這裡為都頭療傷,我需要你的配合,我怎麼說,你怎麼做。」張樹已經不在抬頭看劉林,說話也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劉林在驚恐之中只來得及點了一下頭,點頭之後才反應過來,沒有抬頭的張樹壓根就看不到自己的動作,所以他只得結結巴巴的又補上了一句「好……好,你說怎麼辦……辦。」
「現在風向從西北方吹來,雖然這周圍的建築能擋住一些,但遠遠不夠,我要給東家清理傷口。東家是被淬毒的兵器所傷,又割裂的腸子。無面者所使用的毒素,如果遇到空氣的快速流動話,就會非常迅速的加大藥裡。因此你站在北方偏西一點點,一動不要動。」張樹說話的同時,用手解開了武松的衣服。武松的上身衣服穿著的很厚實,解開的動作顯得並不是那麼順暢,但奇怪的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張樹仍然不緊不慢的解開著,並沒有用刀子去割裂那有些殘破的衣裝。
而劉林聽從命令,站到了北方偏西一點點的位置,用後背擋住凜冽的寒風。其實他非常懷疑這麼做的必要性,不過這個位置,視線卻是極好。此時還是前半夜,今天又正好是十一月十五月亮正圓,劉林仰望天空,月亮正掛在東南方的天空中,離地面很高,散發出銀光,此前劉林還擔心自己會擋住光線,看過月亮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月亮正好在自己對面,影子都被投到身後。不過按理來說,好像自己站的位置,應該是處理傷口最好的位置。
劉林在胡思亂想的同時,也注視著張樹的動作。張樹解開武松的衣服後,傷口完全的暴露了出來。傷口是一個周圍皮膚已經殘破的圓洞,藉著月光仔細一看,傷口周圍已經呈現了墨綠色。不,這僅僅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如果是白天的話,那傷口的綠色會比現在看上去更加鮮艷,也許是翠綠色。不過什麼樣的毒才會是這樣,劉林依稀記得挺別人所說的如果傷口中毒,那周圍的皮膚應該呈現的是黑色。
不過張樹沒有管那皮膚到底是什麼顏色,他飛快的運轉著手中的短刀,那刀一下下的劃過武松腹部的皮膚,把綠色的部分一點點的切割了下來。劉林看著那動作,腦海當中突然浮現出了菜場裡賣肉的屠夫,他們切肉的時候動作也大體如此,只不過張樹的動作,比之陽谷最熟練的屠夫仍舊遊刃有餘一些,碎肉星星點點的飛了出來,都落在了武松身旁的石板路上,那些碎肉到達石板路上被寒風一吹,幾乎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迅速的變黑,然後在下一陣風到來的時候,化為灰燼。
這個時候,劉林才相信,自己站在這裡擋風,原來真的很重要。他更加緊張,生怕自己漏過了一絲流動的空氣,劉林不住的在心中暗罵自己,為什麼平時不多吃一些,把身體生的高高大大,這個時候擋風也容易一些。如果是因為自己站位擋風出現了問題,導致武松身死,那該如何時候。劉林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上已然出了汗,他想把身體調整到一個更好的位置,卻發現,兩條腿一動也動不了。
但張樹的手卻沒有停下,在切割完了武松變綠的皮膚和肌肉之後,武松的腸子完全的顯露了出來,先前已經有一截流到了外面,張樹拿起來,仰著頭,瞇縫著眼睛看了一下。這個動作完全的被緊張的劉林看在眼裡,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拿著人的腸子彷彿拿著豬腸子一般淡定自若,這讓他禁不住大聲的吞嚥了一口唾沫,在有些寂靜的街道上,這聲音顯得分外明顯。
對啊,這是街道。劉林突然想到,這是在陽谷縣城內啊,左右應該都是人啊。只要讓街道旁邊的人來幫忙,按擋風怎麼也比我自己擋著強,我也不想當什麼見證者了,為今之計,是要找來更多的幫手,這樣武松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的責任也可以小一些。
「張樹,你真的不需要別人幫忙嗎?咱們是在陽谷縣城內,這周圍應該都是居民,把他們叫出來擋風豈不是更好?」劉林等待這張樹的回答。
但張樹卻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在仔細端詳了武松的腸子情況之後,微微的點了下頭,用那刀子輕輕的把腸子的一部分切掉,但切掉的這一部分只是腸子的側壁,並有沒將其斬斷,剩下的只是看似胡亂的打了個結,然後重新的放回武松的腹部,這時候,他才開口答話:「劉賬房,你是傻了還是怎麼樣?這條街是陽谷縣最窮的人所居住的,現在縣城正在徵兵,晚上又是官差拉壯丁最喜歡的時候,為了防止被犀利糊塗的拉出家門,成為苦大兵,又稀里糊塗的送掉性命,這裡的人晚上都是不回家的。這條街道彎彎曲曲,十室九空,想找到個人,太困難了。何況,現在這種情況,是你去叫人啊,還是我去叫人啊。」張樹說話的同時,用手指整理著腸子,把腸子重新的團成一團,然後用手指仔細的碼放在武松肚子內的各個地方,碼放過程中,張樹不斷的點頭。如果不看張樹手裡的東西,任誰都會以為,他此時正在揮毫潑墨或者是或者是畫著寫意但工整的山水。直到做完這一切,張樹仰起頭看了一眼劉林,「你不用那麼擔心,武松死不了。他這樣的人物,是注定要經過些波折和磨練的。這也許只是他漫長生涯當中的一次小小的意外罷了。」張樹說到這裡的時候,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笑容在劉林看來,驚心動魄。在他的眼裡,此時的張樹如同鬼神般難以捉摸,彷彿他自己的一切思考都是徒勞的。
回答完問題的張樹,站起身來,四下看去,彷彿在尋找什麼。劉林有意要幫他尋找,卻苦於沒有得到張樹讓他動的命令,生怕擋風擋不好而惹下大禍。因此只得來回轉動著眼珠,跟著張樹的身形動,他甚至都不敢挪動腦袋,鬼知道會不會有一股突然來臨的氣流趁著自己轉頭的功夫,擦著自己的後腦勺溜過,吹到武松的身上。
但是僅僅靠眼珠的流轉,又怎麼跟得上張樹的速度,劉林感覺到自己的眼睛瞪的生疼,也就是在這時候,劉林聽到了張樹長出一口氣的聲音,聽起來張樹要找的東西是找到了。
「你在找什麼,找到了嗎?」因為腦袋不能動,說起話來劉林也覺得生硬。
「找到了,就是這個。」張樹一邊說話,一邊把手裡的東西往劉林的眼前一放。
毫無思想準備的劉林,眼前猛然間出現了一個鮮血淋漓的東西,嚇得他幾乎要坐在地上。但劉林知道自己使命在肩,不容有半點差錯,因此晃了幾晃,強行的穩住了身體。然後定睛一看,原來那東西正是剛剛張樹飛刀斬落的那截小腿。
「快……快拿開!」劉林已經顧及不到自己的音量,說話的時候有些聲嘶力竭的語調。因為他真的不相信自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管住自己的雙腿,站住而不倒下。
張樹聽聞之後,把這斷肢拿開,然後重新的蹲在了武松的身軀前,劉林只是不知道,是稱之為武松的身體合適,還是稱之為武松的屍體更合適。
「你拿這斷肢做什麼,難道它能幫武松活過來?」劉林繼續著剛才的音量。
「你說對了,我正有這種想法。」張樹一邊說話,一邊用短刀切下了小腿的腳,然後再把刀縱向一劃,本來纏在斷肢上的綁腿,從斷肢上滑落。
「你瘋了?」劉林感覺到不可思議:「用小腿來填補肚子上的傷口?如果說你把那轎夫整個人都放倒在這的話,把他肚子上的肉割下來,給武松放到創口上,然後讓武松活過來,我可能還會相信。但現在這種情況,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你的鬼話!」
張樹並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他觀察著這節小腿,如同一名木匠正在觀察即將放到房子上的大梁一般,把這截小腿看了個通通徹徹,然後緩聲說:「你別忘了,襲擊武松的都是無面者,這也是無面者的小腿。」
「無面者又能怎麼樣?無面者的小腿就不是小腿嗎?」劉林感覺到自己完了,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不應該去相信一個瘋子,而且把自己的命運跟瘋子捆綁在一起,如此看來,自己也一定是瘋了。
「你忘記了,我剛剛跟你說過的。無面者最擅長的是什麼?」張樹沒有停下自己的觀察動作。
「擅長易容和製造幻境。這兩點都是你不久前說的。」無路可退的劉林對於張樹不再有半點的敬畏心理,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甚至想撲上去揍張樹一頓。只是,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他的心中,還是存在著那麼一點點的僥倖。
「回答正確!」張樹把斷肢翻轉了一下,然後拿起短刀,在上面反覆的比量著。「製造環境這一點,只要精通藥理並且讀過相關的文稿,再經過一定的訓練,任何人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易容卻不行,那種程度的易容,只有無面者才能夠掌握。」
「易容?」劉林啐了一口:「不就是化化妝的小把戲嗎,最多如同戲文裡一樣,帶一個人皮面具,這種東西不更是有了道具,任何人都能做的事,有什麼稀罕的?」劉林針鋒相對,一點也不給張樹留餘地。
張樹搖了搖頭:「通過化妝而產生的易容,的確是人人都會。人皮面具雖然稀有,但如果肯出銀子,也是可以買得到的。無面者如果單靠這樣的易容技術,又怎麼能被大家稱得上是『無面』?沒有人見過他們真正的臉,所以,他們對任何人都是『無面』的。這其中真正的奧秘,在於他們的身體。」
張樹的話到這裡一停,他來回比量的刀突然停了下來,向著小腿的某一個部分輕輕的一刺,那小腿居然沒有被刺穿,反而是在月光下如同活了過來一般的蠕動,緩緩的變成了一個肉球狀的東西。張樹用手輕輕的擠壓著,那團肉球不斷的扁了下來,慢慢的竟同紙一般薄,這讓劉林看的觸目驚心。
緊接著張樹用刀切下了一小塊,微微的揉了幾下,把這部分放到了武松的腸子破損處,緊接著手裡拿起了剛才斬落的腳,用刀割開鞋襪,斬掉了一根腳趾,從傷口中淋出了一些鮮血,滴落在武松腸子的破損處。
一陣青煙冒起,武松的腸子彷彿活過來一般,居然蠕動了一下。就好像一條蛇被煙火燙傷了之後的反應,張樹輕輕的用手安撫,那條疼痛的蛇才不在暴躁,而是溫順安眠在了武松的肚子裡。張樹在月光下微微點頭,劉林則驚訝的合不攏嘴,他反覆的在問自己一個問題:究竟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