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號牢房裡,縣令面牆而坐,武松和張樹打開牢房的聲音並沒有讓這個老人有別的動作,好像他只是一塊山間的古木,被雕琢成了老人的坐姿而已。
「大人,是我。」武松做到了牢房裡的木凳上,張樹站在了他身後。
「是武松啊,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你。」縣令轉過頭來,站起身,坐在了木床上,這樣與武松正好面對面。[搜索最新更新盡在;縣令的神色全然不似已經坐了好幾個月的牢,雖然不同當官時的滿面紅光,但臉上也找不到什麼灰敗的感覺,人是瘦了一點,威風扔在。武松端詳了半晌,突然感覺,這樣的人可能是宋朝的一個普通縣令嗎?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犯了根本上的錯誤。
「嗯,大人,今日得閒,所以過來看看你。」武松說的很客套。陽谷縣令雖然身上有很多秘密,而且曾經想要借海砂的手謀害自己,但畢竟,是他讓二郎當上了都頭,改變了武松平民的命運。如果沒有陽谷縣令,他很可能已經因為同武大的矛盾,而離開陽谷,二次流落江湖。那樣的生活雖然快意,想起來卻也有幾分空虛和落寞。
「武松,你一個快人快語的人,怎麼說起話來扭捏了。」縣令訓斥武松的樣子,亦如他還在牢房之外,訓斥手下都頭的口吻。「我被關進來與你有莫大的關係,安道滿說的話是真是假你最清楚。我進來了幾個月,你從來沒有來看望過我。是的,你來的越頻繁,就越可疑。在這牢房之中,雖然不太能感知的到時間,但我看了看周圍獄卒的輪替,也知道,現在是深夜。深夜來訪,身邊只帶著一名親信,我如果還相信你僅僅是單純來看望我,是不是有些太傻了。」縣令咧嘴一笑,這笑容中並沒有憤怒,彷彿是長輩拆穿小輩的不打緊的謊言時,那種有些慈愛的笑容。
二郎並非不想直說,他只是覺得,對待一個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人,有些話確實是說不出口。然則,時間不能浪費。
武松深吸了一口氣,舉起了右手,手背向著縣令。「大人,我來是為了這個。」
縣令看了看武松的臉,又看了看戒指,沉默了片刻,而後長歎一聲:「你到底還是找到這個戒指了。」
「大人,其實我不僅僅找到了,而且現在已經通宵了戒指的使用辦法。裁決、命令、溝通、契約的力量我都可以隨意的使用。即便現在在這裡,我也可以聽到被殺死在這牢房裡的人,他們的靈魂殘留下來的聲音。」武松對於縣令毫不隱晦,畢竟縣令於武松來說是一個不得不殺的人,二郎希望能夠讓縣令自己說出一切的秘密,而不是通過使用契約的力量。
「這有些讓我意外,想必戒指的秘密是別人告訴你的吧,是你身後的這個人嗎?」縣令的眼睛朝武松後面望去,二郎知道,他是指的張樹。
「不錯,正是在下。」張樹毫不隱瞞。他的口氣中沒有武松的那種恭敬,但也有著起碼的禮貌。
「後生可畏啊,能通宵隕鐵戒指的使用辦法。我多問一句,尊駕與大漠中的學城有什麼關係?」縣令的眼睛如同鉤子一般,死死的盯著張樹。
學城?武松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彙,他疑惑的望著張樹。
「我在塞外當過兵,算是機緣巧合之下與學城的一位學者相識吧,只不過這位學者早已經故去,晚輩只是讀了一些他的手卷。於手捲上的一些東西頗有感悟。慢慢也就厭倦了戰爭,回到了中原。」張樹的表情為之一變,雖然闡述這段經歷的話語極短,但臉上卻閃過從未有過的虔誠。
「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你所說的學者,是鐵學士吧。」縣令的表情變得越發慈祥,在昏暗的燈光下,眼角中居然散發出的是真誠的笑意。
「是的,你怎麼知道?」張樹很是驚奇,看來「鐵學士」這個名字是他內心極深的秘密,突然被撞破,讓一直穩重的張樹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當然知道,我曾經在學城學習過。當然資格不如鐵學士,他在學城消失的時候,我剛剛去到那第四年。我聽過很多他的傳奇,傳說中他掌握了惡魔吐息之法,能夠用不同方位的十二個小洞,粉碎一切堅硬的東西。真是只能讓人仰望的存在啊。看來鐵學士在他的手稿裡完全的闡述了隕鐵戒指的使用辦法,很可惜,如果我能夠看到這些手卷的話,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結局。」縣令長歎一聲,臉上的表情很是蕭索。
「您既然在學城學習過,晚輩可以問問您在學城的名字嗎?」張樹把「你」變成了「您」,這種變化二郎聽得出來。看來張樹和縣令有著莫大的關係,不好,會不會這兩個人突然聯合在一起來對付我,我只因有溝通之力加持,才能夠勉力支撐,張樹的身手不弱,而這縣令看上去在獄中的消耗也不大,他倆聯手的話,不要說戰勝,能不能逃的了都是個問題。
「我在學城的時候,被稱為眠。後來考取學士之後,也就是眠學士了。」縣令的眼睛裡閃動著追憶往昔的光芒。
「眠學士。」張樹的口氣虔誠而莊重,緊接著他用左手摀住了右眼:「知識的左手蒙住愚昧的右眼,一目之內,不見大漠,遠望群山。」
「很好,很好,你居然知道學城的學士在外相遇時的禮節,我很高興。」縣令欣然的點著頭:「你可到過學城?接受過學城的考核被授予學士的稱號?」
張樹露出慚愧的神色:「眠學士,晚輩不敢撒謊。我看到鐵學士手稿的時候,正是一名軍人,責任在肩,實在是無法抽身前往學城。等到我放下了作戰的武器時,學城早已不在原來的方位。鐵學士的手稿裡,只有原始的學城位置,並沒有留下推算的辦法,因此晚輩心向學城,卻不能至。」
「這不奇怪,學城的推算方法本來就是個謎,只有擺渡人才能通宵。可所有的擺渡人都是聾啞殘疾,並且不識字,因此即便是鐵學士也應該是不知道的。說到底,離開學城的學士,就不能夠再返回那裡。命運怎麼可能出現回溯?不過年輕人,你也不用太在意。能夠讀到鐵學士的手稿,哪怕只能理解其中一半的內容,你也足能勝過一般的學士。吾輩求學之人,不講形勢,學城有沒有授予稱號,不應該影響你的意志。」縣令的話語堅定無比,像極了老師訓斥學生。
「眠學士所說甚是。」張樹低頭附和著。
而後,氣氛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無論是縣令和張樹都不再開口,武松只能聽到牢房裡越來越大的呢喃聲,他知道,那是死於這裡的鬼魂正在議論著什麼。
「鐵學士的傳人,咱們就算是敘完舊了,現在該說說正事。你跟武松到這裡,想知道什麼,關於隕鐵戒指嗎?」縣令的神色一變。
「是的,眠學士。聽東家說,這戒指是你先發現的,我相信無論是東家還是我,都非常想知道您是怎麼得到的。我們同屬於學城,有些事情不想弄的太難看。」張樹顯出難為情的樣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已至此,我不會有什麼隱瞞。鐵學士的傳人,你沒有到過學城,所以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所有以學士身份離開學城的人,都會收到一條命運指引的話語,我的那條話語就是三個字『去陽谷』。我二十五年前離開學城,一路跋涉到達陽谷,遵照指引,不敢離開。終於在十八年前,傾盡了財產,謀得了陽谷知縣的位置的。五年前,我意外的看到了學城的紅鴿子,這紅鴿子只是在極為重要的時候,才會由學城的主事放出,希望借助散落在四方的學士力量,為學城達成何種心願。」縣令在這裡喘了口氣,看起來坐牢對他還是有一定影響,而談話和回憶也耗費著一個老人的體力。
「我跟著紅鴿子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在日落前捕獲了它。按照學城的規矩,我剖開了它的身體,終於在它的體內找到了學城的信箋,這裡面陳述著一些學城的歷史,和一些可怕的預言。」縣令的話語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越來越虛弱。
「關於隕鐵戒指的?」武松終於忍不住插話,這本來應該由他來主導的對話,他卻沉默了太久。
「武松你說的很對。現在我就來跟你說說隕鐵戒指的由來吧。千年之前,有一顆隕星,跌落在了塞外的沙漠裡,這顆隕星上蘊含著一些奇特的物質,被大能提煉,最後打造成了兩枚戒指,其中一枚就是這個。」縣令指了指武松的右手,然後接著說:「當然了,戴在你手上這是現在的事,還是繼續剛才說的。千年之前,那是一個鬼神並立的時代,神話還沒有從這片土地上退去,傳說中的大能用匪夷所思的神通,把力量加持在這兩枚戒指上,分別給了兩名幸運兒,而這兩個普通人的命運,也就因為戒指發生了改變。咳咳……」縣令拍打了兩下胸口,長長的喘了口氣。
「這兩個普通人在屠戮了無數的生靈之後,幡然悔悟,覺得殺伐只能帶來更多的動盪不安,唯有建立信仰才能夠讓世人平和,而平和的世界才能夠生存。這個世界不需要戰爭,只需要生存和信仰。這兩名持戒者同時頓悟到了這一點,可他們的觀點不同,在創立何種信仰的問題上起了爭執,二人覺得都無法說服對方,索性分道揚鑣。他們當中的一個,去了大漠深處,創立了學城;而另一個據說是向東前進,到了海外的某個小島上,創立了無面者。兩人創立了教派之後,不斷的傳教,聚攏信眾,為最為普通的人提供庇護,讓他們可以生存,並擁有自己的信仰。然而直至兩人死後千年,戰爭、殺戮、混亂在這片土地上從未停止,學城和無面者在爭鬥的洪流當中,慢慢的失去了創立伊始的信心,開始想要獨善其身。然則,樹欲靜而風不止,兩個教派所掌握的隕鐵戒指,歷經了千年風霜後,其中所蘊含的神通不退反增,終於在百年之前,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各大勢力開始爭奪。
學城還有一個稱呼,叫做『死城』。想成為學士的人,必須要在生死之前求索,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直至死亡,仍然無法通過考核,這是一座沒有喧囂的城市,死城的名字也是實至名歸。終於,有一個擺渡人不堪寂寞,他逃離了學城,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聯繫上了無面者,並學會了無面者高超的易容技巧,偽裝成了學城的主事,重新回到了這裡,順利的盜走了隕鐵戒指。學城的防備措施很差,因為除了擺渡人之外,不可能有人回得來,而擺渡人是被嚴格禁止進入學城中心的,他們的樣子每個人都認得。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擺渡人都被強行致殘,成為了聾啞人。不會再有人給學城裡枯燥求學的學士們講外面的新鮮事,這座城市更加的死寂了。
然而奇怪的是,那名盜取了戒指的擺渡人從此失去了下落,無面者讓易容技巧外洩卻沒有獲得隕鐵戒指,這讓他們當時的首領感到受了奇恥大辱。為此他下令,無面者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名擺渡人,從此之後,越來越多的無面者來到了中原,以至於今天,無面者的名字已經不是絕對的秘密,江湖上已經有人,在燈光的暗影中,訴說著關於無面者易容技巧的神奇。想比之下,丟失了戒指的學城,並沒有太大的動作。說到底,對於知識的刻苦鑽研之後,越來越多的學士感覺到,隕鐵戒指對於學城只是一種桎梏,學城所信仰的是無窮無盡的知識,並不是無面者那層虛偽的面具。這次戒指的丟失,對於學城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契機,因此當時的學城主事,出了毒啞了所有的擺渡人,並沒有做其他的安排。
果然,在這一百年之內,學城的研究突飛猛進。鐵學士的惡魔吐息就是這百年之內的一個成果。直到我離開學城,這種快樂的觀點都一直維持著。直到關於隕鐵戒指的消息再度傳來,學城的主事在占星中預言道了隕鐵戒指的歸來,這枚戒指,將會帶來如同千年以前一樣的戰爭,因此放出了火鴿子。『火紅的翅膀扇動著鮮血流淌的消息』,學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句話。
我在獲得了學城的命令後,開始尋找戒指。也許是我的名字叫做『眠』,對於這種沉睡了百年的物品有天然的洞察力,耗費了一年的時間,隕鐵戒指被我找到了。」說到這裡,縣令停下來,喘了幾口氣,的確,這漫長的敘述和回憶,在陰暗的牢房裡足可以把任何一個囚犯的精力耗乾。
「至於是怎麼找到的,這個事我已經無法記起,我為了怕自己洩露這個秘密,已經用學城的藥物,清除了這一部分的記憶。因此,即便是你們用隕鐵戒指的力量也是問不出所以然的。在獲得戒指之後,我很高興,也許這件功勞,就足夠讓我重新回到學城。學城雖然死氣沉沉,但那是我長大的地方,狐死首丘,對於一個在外面漂泊的厭倦的人,能夠重新聽到學城日落前的鐘聲,就已經是最大的夙願。然而我錯了,隕鐵戒指對人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力量,我得到它以後,竟然不想把它交回學城。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想要說服自己留下這枚戒指,天人交戰每天都在我內心持續著。」縣令說到這的時候,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在這種鬥爭最為激烈的時候,我發現了你,武松。學城傳承的知識,讓我一眼就看出你身上攜帶者虎魄,而虎魄初次覺醒時釋放的威力,將是無以倫比的。我找到一個可以交出戒指的理由,那就是由你來護送。虎魄的威力,足夠你斬殺一般的邪魔。京城的那個地址,並不是我的什麼親戚,而是火鴿子中學城留下的聯絡地點。當然,你的把戲瞞不住我,你再次站到我身前的時候,我感覺到了戒指就在你身上,不過你身上的虎魄已經覺醒,我根本無法戰勝你。」縣令搖著頭,好像在後悔自己的決定。
「然後是你的訂婚儀式,我占卜出了你的妻子是一名被仇恨喚醒的帶有鳳凰的死者,我有信心借助她的力量,在八月初八的夜晚絞殺你。可惜我失敗了,其實至今我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失敗,在反覆的占卜中,我認定這是一定成功的策略,甚至還準備了我從學城中帶出的吃鬼石。」縣令仰天長歎一聲:「但是,我還是失敗了,就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