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倒的食盒,氣息全無的劉大彪,不見蹤影的阿魚,面無表情地流淌著的冷水江,組成了這個原本平靜的早晨。重重地,壓在天隱的心頭,原本混亂、嘈雜的心緒停滯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異常的壓抑,與難以忍受的沉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此時唯有仰天長嘯,才是一種語言,一種釋放。雲散霧開,幾縷陽光,照在天隱的身上,依然瘦削的身軀在不住地顫抖著,原本俊朗的面龐此時蒼白得駭人。最驚人的,還是那對原本平和,充滿光輝的眸子,一隻清澈,如深山中的一泓清泉;一隻混沌,如劇烈噴發的千年火山。
隨著天隱的怒吼,一股強大的氣場自內而外地噴湧出來,與萬俟虎製造的無形的盾壁產生激烈的衝突。不自覺地,萬俟虎退了兩步,不曉得剛剛的一段時間裡,天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能強大如斯,連不可一世的黑虎都要後退!
當聲音消散在冷水江上,當怒火衝上了雲霄,天隱再度沉默了。緩緩地蹲下,輕輕地闔上劉大彪的眼簾,兄弟,若是累了,就歇一會兒吧;扶起食盒,擺正,或許一會兒,阿魚就會回來,餓著肚子做任務可不成!
不知萬俟虎是忌憚天隱突然爆發的實力,還是有其他原因,並未趁機動手,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直到,天隱緩緩站起身,用詭異的雙眸盯著萬俟虎。
「他們是我的兄弟!」天隱的聲音聽不出憤怒,卻有著令人恐懼的威嚴。若是只聽聲音,很那想像這種不怒自威的聲音會是出自一個少年人之口。
只是,萬俟虎會怕麼,聞聲,他悠悠地笑了,愜意、舒服,好像聽到了最有趣的笑話一般,「兄弟?你,竟然需要這種東西?難怪你變弱了,變得殘破了,原來是你的心有了缺陷。讓我來告訴你,一顆堅強的心,有多麼重要吧!」
毫無預兆,萬俟虎飛身躍起,手中的黑刀閃耀著粘稠冰冷的黑色鋒芒,帶著銳利的風聲,向著手無寸鐵的天隱襲來。只見天隱在萬俟虎臨近的一瞬間退了開,站在一塊較為開闊的地方,雙目凝望著遠方道:「我的兄弟在休息,別打擾他,換到這裡吧!」
「休息?哼,我會送你去閻王那裡陪他的!」萬俟虎竟然隱隱有些憤怒,似乎「兄弟」一詞對於他而言,是一種褻瀆。揮著戰刀,沒有一絲憐憫,向著天隱的心口直直刺去,勢不可擋的一擊,要命的一擊!
天隱會被刺中麼,只要他不想,幾乎沒有人能夠傷害他,即便是萬俟虎,也沒有可能!面無表情,好像從未發過火一般,一招一招地避閃著。可是,只靠躲閃,何時才能取勝?若要贏,必須進攻,從前,有阿魚和劉大彪在,可以作為攻擊的利刃,天隱只要成為一面無懈可擊的盾就好。
可是現在,天隱又是一個人了,不會再有人來幫他,也不會再有人肯為了他的安危而拚命了。萬俟虎看出了這一點,一面猛力地進攻,一面嘲諷著:「為什麼不還手?你在等什麼,在等你的兄弟麼?他們回不來了,永遠,回不來了,難道你不知道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你自己麼?後來你的身邊有了我,但是,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為什麼!只因為我是黑刀,而你是銀狐?你的心,永遠是屬於我的,當我的刀刺入你的胸膛時,你就會知道,天地間,唯有我,對你最忠誠!」
這一刻,好像在冷水渡,但又好像是百年前的一幕,萬俟虎不再是萬俟虎,萬俟天隱,也不再是萬俟天隱。此時的他們,是兩個記憶中的存在,繼續著兩個記憶百年來的宿怨。只見,天隱混沌的眸子毫無變化,但清澈的那只卻流出了淡淡的淚水,當淚水滑落在地上時,天隱開口了,清幽的聲音,訴說著複雜卻又簡單的心緒:「我的兄弟,就在我的身邊!你感覺不到,因為你只是冰冷的戰刀;我不接受你,因為你沒有心,沒有一顆溫暖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沒有心,你所說的心,就是無端的癡心妄想麼?哈哈哈哈哈!你的兄弟已經去了孟婆莊做客,怎會在你的身邊?別再掙扎了,是時候結束你我的宿怨了,哈哈哈哈哈哈!」萬俟虎狂笑著,笑聲中有瘋狂,有嘲諷,也有不解與不甘。
萬俟虎好像永遠不會疲倦一般,將潮水般的攻擊衝向一直不曾還手的天隱,或者說那顆跳動的、溫暖的心。天隱則是任爾亂雲飛渡,我自從容向天笑,就如一葉扁舟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漂蕩,卻總是不肯屈服、不肯沉沒。
「你當真沒看到我的兄弟麼,那我就讓你看看,一直保護著我的人,具有怎樣的力量!」天隱閃過萬俟虎一擊後,立刻遁到他處,雙眼微閉,右手張開,似乎在等著什麼。萬俟虎想趁機襲擊,卻發現,無論如何都近不了天隱的身旁,就像被一堵無形的牆阻擋在外。此時萬俟虎能做的,只有看著天隱週身一點一點發生變化。
淡淡的銀芒,自天隱腰間銀色的刀鞘發出,好似雪白的蠶絲一般,逐漸籠罩了天隱的四周。儘管清晨的陽光很是明媚,但這奇怪的銀芒卻更是熠熠奪目。不知何時,幾件物什出現在天隱的面前,仔細一看,竟是劉大彪被削成兩半的銅錘,還有阿魚碎裂的朴刀刀身。之見天隱原本張開的右手,慢慢地握在一起,那幾件物什便被銀芒包裹在一起,漸漸的縮小、成型。
當光芒散去,一切歸於平靜時,天隱睜開了雙目,他原本烏黑的頭髮竟全都變成了銀色!原本空無一物的右手,出現了一柄刀,一柄銀白色的刀!一眼看去,這柄銀白色的戰刀竟似與萬俟虎的黑刀是孿生的一般,尺寸一般無二,在相同的地方,都有一枚銀白色的「戰」字!唯一不同的,萬俟虎手中的戰刀是烏黑的,而天隱手中的戰刀則是銀白色的。
天隱手中的刀,光亮、清澈,完整無暇,竟似一件不世出的藝術品!但從那個銀白色的「戰」字,分明可以看出,這把刀,就是天隱的那把「破刀」。只是,天隱的「破刀」不是早就留在了秦府麼,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此地?
天隱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刀,好像在看著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般,輕輕地一揮,刀身便發出愉悅的震顫聲,「為了這一刻,你等了很久吧?」輕聲說完,看向前方,右臂舉於身前,以銀刀的刀尖指著萬俟虎,道:「黑刀,我們再次,在此,相逢了。兄弟的魂魄與鮮血令我重生,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了!」
手起,刀舞,一道銀芒,刺向神情複雜的萬俟虎;抬眼,揮刀,一道黑芒,迎向破風而來的萬俟天隱。第一次,天隱出手了;第一次,萬俟天隱與萬俟虎,交手了;第一次,完整的銀刀對上了嗜血的黑刀。
萬俟虎的刀法凌厲、狠辣,處處透著死亡的氣息;天隱的刀法飄逸、內斂,週身散發著君子的儒雅。只是,此時的死亡之刀處處受壓制,君子之刀卻是招招斃命。萬俟虎被迫退後,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善良的天隱,一向純潔的銀狐,此時,會想要他的命。但黑刀是嗜殺的,只要有戰鬥,就會興奮,是以,即便被壓制,即便在後退,萬俟虎仍然是笑著的,「銀狐,你就這麼想要我死?」
「你害了我的兄弟,你就得死!」此時天隱的聲音異常地陌生、空靈,好像是其他人在憤怒著。
「兄弟?那種東西要來又有何用?死了便乾脆了,你為何不感謝我除了他們的煩惱,又好心提前送他們進到下一個輪迴?」或許,在此時的萬俟虎看來,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理所應當、合情合理的吧?
一刀劈來,令得萬俟虎一縮頭,掉落的幾縷頭髮明確地告訴他,天隱是不能理解他、認同他的。「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家鄉,為什麼要來到這個諸多是非的天地?」天隱輕輕地問著,卻不曾減輕手上的力道,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可能要了萬俟虎的命!
「銀狐,我為何會知道呢,我是戰場孕育的,鮮血與生命是餵養我的乳汁,凶暴與殘虐令我成長,只有沐浴在充滿仇恨、悲哀的淚水中,我才是我!殺!殺!殺!你可知道,刺入敵人身體那一瞬間的快感?你可知道,看著敵人絕望地死去,那種感覺是多麼的妙不可言?你可知道,殺戮,才是我?」此時萬俟虎的眼睛已完全被血色侵染,狠狠地瞪著天隱,刻骨的仇恨中,還有這一絲依戀、一絲委屈。
「看來,放任你,是我的罪,現在,是贖罪的時候了!」只見天隱手中銀芒暴起,身法又快了一成,將刀芒織成的大網罩向面前的萬俟虎。
「若不是你軟弱,又何來的我?哈哈哈哈哈哈!想贖罪?你這個罪魁禍首又該如何處置?」狂笑著,萬俟虎,或者說黑刀,起身迎向了攻向自己的萬俟天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