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彪做出了選擇,最愚蠢,也是最符合其心性的選擇。劉大彪做事一向充斥著一股子狠勁兒,對敵人是,對自己是,對兄弟也是。所以當輪到阿魚抉擇的時候,只能選擇承受,只能拼盡全力,如此,才對得起兄弟的犧牲!
毫不猶豫,毫無保留,一往無前!這或許是阿魚有生以來最為霸氣的一刺,將全身的氣力、滿心的感念凝結於一點,斬風而去!向著謀害兄弟的罪魁禍首,向著一切的元兇,狠狠地刺去。兄弟,只希望,你能在敵人的鮮血中瞑目!
這無法抵擋的雷霆一擊終於完成了,酣暢淋漓,痛快之極。但阿魚卻沒有一點獲勝的輕鬆,因為他手中並沒傳來刀刺入體的感覺。定睛一看,萬俟虎不知何時避了開,而且是身上掛著體型遠過於己的劉大彪!
如此匪夷所思的速度,如此難以置信的爆發力,令阿魚不由得想到一個人。能做到如此程度,從前,只有萬俟軍爺吧?不知為何,看著現在的萬俟虎,總覺得與失控的軍爺很像,就如一奶同胞般相似。
阿魚一直很笨,並不能看出其中的緣由,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萬俟虎不是萬俟軍爺。萬俟虎害了劉大彪,而且還想害軍爺,只需明瞭這一點就足夠了——萬俟虎是敵人,必須打倒的敵人!
只見阿魚身形一頓,力道絲毫未減,心中道聲對不住,掄著大朴刀,向著萬俟虎反手狠力一劈。若是劈實,定是可將萬俟虎與劉大彪雙雙斬成兩截!聽著刺耳的風聲,看著圓瞪的雙眼,就知道,阿魚發飆了。
雖然很罕見,但此時此刻,那個一向憨頭憨腦的胖子爆發了。阿魚的力氣不輸於劉大彪,此時又因心頭的怒火更添了幾分凌厲、幾分殺氣,狂暴的氣息席捲向行動受限的仇敵,萬俟虎。
阿魚因為極端的惱怒而忽略了一些事,或許即便清醒時也不會發覺吧。萬俟虎的對手,或者說他眼中的敵人,其實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萬俟天隱。換言之,唯有萬俟天隱,才有可能徹底制服黑虎,這,就是宿命,始於百年前的宿命。命運可以操控,天命亦可以違逆,但是宿命,卻難以打破!
阿魚會成功麼,如果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命運,他會成功;阿魚會失敗麼,如果這是他為天隱、為劉大彪做出的掙扎,他會失敗!一切,皆出於緣,皆終於一念之間,若是阿魚能看到萬俟虎此時的眼神,或許,會有不同的選擇吧?
此時萬俟虎的視線被劉大彪碩大的身軀所擋,而自己的黑刀又被鎖在劉大彪的身體裡,一時間難以拔出。即便這樣,面對發飆的阿魚要命一擊,萬俟虎的眼中仍然沒有絲毫的慌亂,有的,只是一種蔑視、一種憐憫,就如強大的存在俯視著卑微的螻蟻一般,沒有一點波瀾。螳臂當車、蚍蜉撼樹固然可敬,但又何嘗不可笑?
對於萬俟虎而言,在到達彼方之前,車輪是不能停下的,即使前方有一隻勇敢得近乎愚蠢的螳螂。心中輕輕地歎息,腳尖猛然一點,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便朝著已迫近跟前的阿魚疾馳而去。
這一瞬間,阿魚不由自主地用朴刀頂了一下,「嗆啷——」,一聲巨響,阿魚只覺臉上一痛,而後有什麼東西流了下來,用手一抹,竟是鮮紅的血!再看看另一隻手握著的大朴刀,此時刀身已破成了兩截,另外一截正插在阿魚身後的地上,帶著斑斑鮮血。原來,就在瞬息之間,萬俟虎一腳踢起了劉大彪掉在地上的銅錘,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地震斷了阿魚的大朴刀!
手中已無刀,男人的路,卻還是要繼續!阿魚不會退,因為他是條真漢子;阿魚不想退,因為他是個好兄弟;阿魚不能退,因為,他要保護天隱,他最敬重的人!沒有刀又如何,男人奮戰,靠的不是武器,而是武魂!刀殘了又怎樣,男人前進,憑的不是氣力,而是氣魄!明知不敵又何妨,男人爭的,不是不敗,而是不悔!
握著手中的刀柄,阿魚沒有停下腳步,任由面頰上的血流淌,只求心中不再流淚!無論如何,一定要拿下眼前的敵人,不惜一切代價!此時的阿魚是值得敬佩的,但是,如果萬俟虎就這樣便能被制服,他又憑的什麼去跟萬俟天隱相較百年?
這一刻,萬俟虎還在眼前,還在劉大彪的懷中;瞬息間,萬俟虎消失了,或者說阿魚看不到他了,因為劉大彪的屍身以極為不自然的方式向著阿魚飛了去,快到了極點。阿魚避閃不及,就覺身上傳來一股大力,而後,劇痛傳來,天旋地轉。
只見阿魚口噴鮮血,被劉大彪的屍身直直撞飛了去。「噗通」一聲,靜靜流淌的冷水江總算是起了道波瀾,但也僅僅一道而已。雲自無心水自閒,大江寒見底。阿魚入了水,便不見了蹤影。
劉大彪靜靜地躺在地上,阿魚被冷水江帶走了,在這方天地,便只剩下刀鋒流血,面有戾色的萬俟虎,還有抱著頭蹲在地上,始終在顫抖的萬俟天隱。萬俟虎笑了,端著黑刀一步步地走著,凝聲道:「這次,該結束了吧?」
這聲音就如小小的水滴,直直地落盡天隱已然波濤洶湧的內心。不知怎的,一滴水,卻定住了一泓心池,一瞬間,一切都靜了下來。嘈雜的聲音消失了,無序的畫面停止了,只有一個聲音,只有一片記憶。
無邊無際的森林,一頭銀狐,嚮往著外面的天地;奇怪的人,奇怪的事,一柄奇怪的刀;在刀中,凝望著新鮮的、嚮往已久的天下,卻難以平復心中的缺憾;在戰場,揮著刀,狠辣無情地收割著魂靈,漸漸的,心不再是白色,慢慢的,刀被鮮血染紅,終於,不再有心,刀,也成了黑色的刀。
只是,曾經有心,雖然靜止,卻仍是有心的,仍是白色的心。這方純潔,是黑色的刀無論如何都無法侵染的。而後,爭鬥,一柄刀與其心的爭鬥,持續著,即便持刀人已老。直到,持刀的老人來到一個隱秘之所,將刀的心分出,爭鬥停歇了,黑色的刀便沒有了魂,只剩下四溢的殺氣,只留下,對血的渴望。
倘若照此下去,即便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黑色的刀也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魂牽夢繞,一直想要佔有的白色的心。但是,那一天,來了兩個孩子,各自取走了黑色的刀,和一顆白色的、殘破的心。
重見了天日,就注定戰端的重啟,可是,其中一個少年太善良了,一如那顆白色的心,所以,黑色的刀仍然無法浸染持續了百年的夢。現在,那顆平靜的心起了波瀾,不再平和,不再善良,隱隱地充斥著暴虐與矛盾。
所以,此時對於黑刀而言,是絕好的機會。等的時間太久了,這種難得的機會又怎能放過?在黑刀的驅使下,萬俟虎一步一步地走向毫無防備的天隱,只要一刀,一切就結束了。這一次,已沒有人可以為你擋刀,為你犧牲了!
高高揚起右手,狠狠地劈下,沒有一點仁慈,黑色的刀向著期冀已久的白色的心掠去。為什麼,這一次,你還要離我而去?黑色的刀狂怒著,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白色的心飄開了。
天隱在千鈞一髮之際就地一滾,躲開了萬俟虎的攻擊,而後起身,雙手垂落在身體的兩側。這雙眼睛,一隻清澈得近乎神聖,一隻混沌得令人恐懼,天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其實天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看過了那段爭鬥的灰色記憶後,一切都變得清明了。他好像知道了些什麼,模模糊糊,朦朦朧朧。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天隱願意接納那顆白色的心。敞開胸懷,迎接一顆銀色的、孤獨的、可憐的心,於是,不再嘈雜,不再混亂。風清而雲淡,一切都是那麼安逸,除了眼前,那一抹濃厚的殺意,近百年了,你,為何還是如此固執?
天隱用詭異的雙眸凝望著臉色瞬息萬變的萬俟虎,不經意間,發現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劉大彪和阿魚不見了,輕聲問道:「我的兄弟呢?」天隱在心中隱隱地期望他們能逃開。
「兄弟,你是說這個?」說話間,萬俟虎一閃身,露出靜靜躺在地上的劉大彪,而後用手一指冷水江,「至於另一個,在那裡!」
劉大彪,你幹嘛躺在地上啊,這裡很危險,快起來,快!阿魚,你,你沒事去冷水江做什麼,快,帶著劉大彪離開!天隱無聲地嘶吼著,希望自己的兄弟能聽到,而後回應他:「走吧,咱們一起去吃白魚,還有淡蝦!」
見天隱沒有出聲,萬俟虎一腳將劉大彪踢到了天隱的面前,「匡啷!」一聲,打翻了阿魚放在地上的大食盒,裡面的飯食撒了一地,那,原本是阿魚留給天隱做早飯的。
氣息全無、怒眼圓睜、表情堅毅的劉大彪,告訴天隱,他終於在那一刻成了英雄;不見蹤影的阿魚,自己身邊的食盒,告訴天隱,阿魚對他的關心。可是,天隱要的不是一具英雄的屍體,他也不要一個人吃冰冷的早餐,他只想要自己的兄弟,那兩個只會惹禍的混蛋,那對為了零嘴兒就能掐起來的「沒出息二人眾」,那些與自己並肩作戰、不離不棄的真漢子!
如果你們還在,就回答我啊,大彪?阿魚?天隱的心猛烈地跳動著,但聽到的,卻只有寂靜,只有冷水江流淌的聲音,只有清晨鳥兒的歡叫。那就是說,那,就是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