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如吐著信子逼近獵物的毒蛇,不斷地扭曲通紅的身軀,試圖纏繞住天隱;眼前,除了滾滾濃煙,渾身是火、不斷傾倒的木頭,再無其他;腳下,來時的路已然不見,只能聽到牛頭馬面帶著催命符來的聲音,一步步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前是火,身後是火,無處可去,無地能躲,我會就這樣死在這裡麼?天隱的心頭突然閃過這個問題,隨後,輕輕地笑了,直覺自己很傻。生,或者死,皆由天命,原本不存在問題的。活下去,便活下去了,若有意外,去了見娘親,應該也不錯!
其實,自從娘親離開,天隱成了孤兒,對很多事便漸漸麻木了。即便是在氣氛詭異的鬼洞,即便是面對殺氣騰騰的萬俟虎,即便是今晚幾番搏命之戰,天隱也從沒想過生死的問題。在他看來,這一切僅僅是要解決的問題罷了,無論過程多複雜,無論後果多嚴重,解決了,就好了。
生命本就應該波瀾壯闊些,不是麼?為什麼只是一些燒得大些的火,我就會想到死呢?我會活下去,一個人的時候都活下來了,現在我不再是一個人了,為什麼不好好活下去呢?而且,懷裡的這個丫頭,眼睛瞪這麼大,要是一會兒沒機會罵我了,不會很遺憾?再說,就算去見娘親,也不能帶這麼吵的丫頭去!
一念及此,天隱反而不急了,所謂盡人事,而安天命,天隱只想盡量做自己能夠做的。我是來救人的,若是連我自己都折了進去,肯定會被將軍罵死了吧?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決不能做,這是天門關的風格之一,若是不能遵守,還真是心有愧疚呢!
人心,真的很奇妙,面對絕境,若是全神貫注,就會緊張;胡思亂想一通,竟然平靜下來了。略一思索,外面是決然走不得的了,是以,天隱當機立斷,退回了沈大小姐的屋子,甲等房會沒有窗子麼?
窗子肯定是有的,只是屋裡的火又燃的大了,刺得眼睛睜不開。聽著吱吱呀呀的聲音,天隱心知,主房梁快承受不住了,要是不盡快逃出去,那個可憐的侍女就是自己的前車之鑒了。
慢慢濃煙,何方有出路?突然,天隱心頭靈光一閃,記得《博物典》上寫過,一般為了不讓清晨的陽光直刺人目,房間的窗子都會開在正對床側的上方,希望迎客樓不會例外!憑著之前的記憶,天隱知道沈大小姐的香塌在哪裡,而後很輕鬆地估摸出窗子大致的位置。可也不能就這麼撞上去吧,萬一估計錯誤,自己哪能撞得過青磚牆啊。看看周圍,那個花瓶還在!
雙手抱著沈大小姐,不得空閒,於是天隱用腳尖將花瓶點到半空中,一腳踢向窗子的位置。只聽「啪!」的一聲,一陣冷風吹入,前方出現了一方黑暗,那是蒼穹的顏色,也是希望的顏色!大功告成,照理說,區區二樓跳下去應當是不要緊的。天隱腳下用力,一個猛衝直直跳出窗外。
就在天隱離開客房、飛在空中的一瞬間,整棟迎客樓轟然倒塌了。但天隱卻沒有機會暗自慶幸,因為懷裡的沈大小姐不知為何劇烈掙扎著,一下改變了天隱的位置。若是就這樣落下去,肯定會是面朝大地,狠狠拍下,換言之,懷裡的沈大小姐先落地。不管怎麼說,天隱是自詡好男兒的,好男兒就沒有讓女兒家做墊背的道理!天隱雙臂用力,迅速在空中扭轉了身體,準備用後背硬抗,只希望這下別摔得太狠就好!
身形一頓,天隱落地了,奇怪,怎麼地面軟軟的?天隱一點都不覺得疼,莫非自己的外家功夫突然間有了長足的進步?也不太像啊,劉大彪,你用那麼怪的眼神兒看著我幹嘛,我活著逃出來了,你覺得不可思議?
不對,阿魚呢?剛剛不是還跟你在一塊兒呢麼,劉大彪,你怎麼不說話啊?看著劉大彪不自然的表情,再想到阿魚突然「不見了」,天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趕忙站起身。一看,好麼,阿魚就趴在地上,看來剛剛就是他給自己做了墊背,怪不得感覺軟軟的呢!
天隱正欲出言感謝,就見阿魚猛然跳起,朝著劉大彪就衝了過去,咬牙切齒地吼道:「劉大彪,你太混賬了!幹嘛突然給俺一腳,痛死俺了!」阿魚一面喊著,一面揉著自己的後背,不知是被踢疼了,還是被砸痛了。
「那個,隊率出來了,總不能叫他摔到地上吧,你肉多,就用你給隊率做個墊子咯。你倒好,俺的良苦用心都被你當成了驢肝肺!」劉大彪一臉委屈地說著,還不時用小眼睛「幽怨」地瞄著站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著熱鬧的天隱。
「啊?軍爺,你逃出來了?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阿魚這才反應過來是天隱從大火裡跳出來了,立刻忘了後背痛的事,湊到天隱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見天隱沒有大礙,就是身上黑漆漆的,還有懷裡好像抱了個什麼東西,還在動呢!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感覺懷裡的「東西」在劇烈的蠕動著,天隱才想起來,自己還抱著沈大小姐呢!這下糟了,沈大小姐的嘴還被自己用衣襟堵了這麼久,看來一頓好罵是躲不了了。
風蕭蕭兮冷水寒,沈小姐罵人兮跑不掉,天隱以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取下了堵著沈大小姐櫻唇的碎布。出奇的安靜,靜得可怕,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任何聲音?天隱小心翼翼地瞥了一下沈大小姐,一下子驚呆了,她在哭!
豆大的眼淚不住地滾落在地,沈大小姐不吵,也不鬧,只是在無聲地啜泣著。要是尖叫著罵一頓,天隱倒覺得好受了,這不言不語地哭,算是怎麼一回事啊,這被別人看見了,自己可是跳哪裡都洗不清了!
果不其然,劉大彪一見天隱抱回個大姑娘,還哭得梨花帶雨的,最關鍵的是人家姑娘身上裹的是,這個,好像是床單?劉大彪的小眼睛又開始滴溜溜地轉了,不懷好意地朝著一臉無辜的天隱笑著。
天隱馬上就知道這個一向愛好想歪的人,此時又一次誤會自己了。但好像自己也沒有解釋的必要吧,只要哄住沈大小姐,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所以,天隱柔聲道:「沈小姐,沒事了,沒事了,安全了。」
天隱不出聲還好,沈大小姐一聽天隱的聲音,「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嚇了天隱一跳。
「嗚嗚嗚嗚,你、你不是好人,你是流氓!你、你、你,還我清白!哇嗚嗚嗚嗚」沈大小姐一面哭,一面痛訴著「流氓天隱」的罪行。聽得一旁的天隱是百口莫辯,滿面通紅,揉著雙手木木地杵在哪裡,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劉大彪卻一邊聽一邊猛點著頭,「嗯,隊率真是厲害!神勇,真是——神勇啊,能在這麼危險的地方,說辦就辦了,真是,這個,厲害,厲害!」劉大彪說著,還不住地拍著天隱的肩膀,一付「俺懂的,俺理解」的表情,硬把還不明就裡的阿魚拉到了一旁。
「劉大彪,你拉俺幹嘛,剛才踢俺,俺還沒找你算賬呢!」
「你個榆木腦袋,快跟俺走,別耽誤隊率辦事兒!咱們隊率也長大了啊,是吧是吧,啊哈哈哈哈哈!」劉大彪自覺對天隱和沈大小姐的事兒理解得很透徹,又能在阿魚面前顯擺自己頭腦的「敏銳」,不覺心情大好,連拉帶拖地把阿魚拽走了,只留下一臉鬱悶的天隱和哭得俏臉像個大花貓的沈大小姐。
「這個混蛋!」天隱輕聲罵著就會胡思亂想添亂子的劉大彪,半跪在地上,扶住金豆不住地掉的沈大小姐,小聲地說:「不哭了,好不好?」
「不好!嗚嗚嗚嗚,你個大混蛋,大流氓!嗚嗚嗚嗚,我的清白都被你毀了!嗚嗚嗚嗚,我該怎麼辦啊,嗚嗚嗚嗚嗚!」沈大小姐不依不饒地哭著,令得天隱頭大無比。這丫頭也太能哭了吧,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也沒怎麼著她啊,不就是、就是看了幾眼麼?哎呀呀,還哭!
以前在村子,雪兒可是很堅強的,是從來不哭的;巧兒倒是有時會哭,不過給她點好吃的,陪她玩兒玩兒,也就好了;沈大小姐可怎麼辦,要不問問阿魚還有沒有「心裡蜜」,討來些給她?不過沈大小姐不是小孩子了,這招好用麼,天隱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仔細想想自己不算長的人生,發現自己還真不會哄女孩子,那也不能就這麼讓她哭下去吧。
「好了好了,不哭了好吧,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好吧,我錯了好吧?」天隱覺得再哄不好沈大小姐,自己就快哭了。
不知是天隱的這句話有效了,還是沈大小姐哭累了,總之眼淚是從傾盆大雨,變成涓涓細流了。只見俏生生的人兒抽動著已經變得紅通通的小鼻子,一雙美目可憐兮兮地望著天隱,看得天隱一陣目眩。沒想到收了小姐脾氣的沈大小姐,竟然如此可憐,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