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趁著黃昏,踏著籬笆的影子走,好像這樣就不會迷路,就會有方向,雖然當時連在哪兒過夜都不知曉;也喜歡追著蝴蝶走,或者抓些蜻蜓,也許這樣自己就能有對翅膀,就能在天空中任意飛翔,最重要的,可以永遠追著太陽,那就不會有天黑,不會有寒冷,不會有噩夢;其實自己也蠻喜歡看月亮,看星星,不過那時有娘親陪著,不用怕孤獨,也有軟軟的床,暖暖的被,聽娘親說月亮上還住著一個漂亮的神仙姐姐,要是自己乖。姐姐就會給自己帶很甜很甜的粘糕吃。
總之小時候,娘親在的那些時日,就像畫一樣美好,還記得村裡的先生教過一首詩:
兒童籬落帶斜陽,豆莢姜芽社肉香。
一路稻花誰是主,紅蜻蛉伴綠螳螂。
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回村子,不過就算回了村子,娘親不在了,其他人也不在了。昔時人已去,可還會有昔時之景?
想到此處,天隱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回一趟村子,將軍不是說「村子裡的人都下落不明」麼?那就是說還有活著的可能,應該回去親眼看看狀況,也許有可能把大家找回來,虎子、雪兒、竹竿兒就都能回家了,那時田地裡就還會有香甜的玉米、銀白似雪的棉桃、香酥的瓜子,偶爾也還可以挖個紅薯烤了吃
可是我呢,我還是一個沒有娘親的孤兒,還是得住在村外的破廟或是人家的柴房,我難道要就這樣過一輩子?我、我也想有個家,我不想再是一個人,即便在夢裡的黑暗中,我也知道會有個老人陪著我,只要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就有希望,就能安心!我要怎樣做呢,怎樣才能有個人,一起說說笑笑?
天隱突然覺得心中有些難過,莫名地難過,可能是因為自己從沒有過真正的目標吧。當初將軍問的時候,自己就是想回天門關,除了想勸一下萬俟虎,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回了天門關,沒幾天就出了這個任務,護送九宏世子和二王子去盛京。那到了盛京呢,接下去做什麼,回到天門關,繼續一日復一日的操練,偶爾剿剿土匪,等到九宏來犯,或是就這樣戰死沙場,或是活下來以後再剿匪、上戰場?
我並不適合這種生活,我喜歡看書,喜歡靜靜地想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就是陪著巧兒玩兒,只要沒弄壞雲軍侯的花,也是很快樂的。反正我的薪餉也攢了不少,這次任務結束就離開吧,先回村子看看,再去找大家,然後,然後該做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每每到這關鍵的問題,我都沒有答案?天隱突然有些痛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有太多太多無法解決的事情。
「軍爺?萬俟軍爺?你怎麼了?」阿魚看天隱緊皺著眉頭、握著拳頭、喃喃自語,一臉的陰翳,不覺有些擔心,趕忙上前詢問。
天隱聽到阿魚的話,從回憶的漩渦裡抽了回來,「沒什麼,想了些事情」,這些也確實不算什麼。要是問阿魚將來做什麼,他無非是說找機會立些功、升個官,有錢了就成個家,安頓下來,種種田、養養雞鴨豬鵝,也就了此一生了;若是問劉大彪,那一定是小眼睛放著精光,大呼「好酒、好肉、好婆娘」,有仗就打,活下來就活下來,僅此而已。
但這些都不是天隱想要的答案,人生於天地間,總有些事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究竟是什麼事,天隱頭疼的就是自己完全不知曉,也不知道該如何知曉。
不過,就算他想不明白,逝者依然如斯夫,不捨晝夜,立刻就到了該趕路的時間了。
一行人重新上路,天隱在心中發愁,阿魚在擔心天隱,劉大彪倒是很開心、很快樂——鎮西關的士兵被「老鼠兄」嚇怕了,死活不肯再打前鋒,口裡說著「萬俟隊率武力高強,可擔大任」就自覺地縮在隊尾了,也沒想過衣著裝備如此精良光鮮的「尾巴」看起來會不會很怪異。鎮西關的士兵沒去想,劉大彪當然更不會想這些,也將自己差點被「老鼠兄」留在蒼雲山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反正自己做了前鋒就好。
看著意氣風發的劉大彪,天隱不禁暗自搖搖頭,看來自己得加倍小心了,不可辜負護衛之責。可自己、阿魚、劉大彪一共就三個人,如果敵人人多勢眾,一個衝鋒,自己就算身法再好也難以護得所有人周全。
正想著,後方來人對天隱說九宏二王子有請,天隱無奈,只得驅馬與九宏來使的馬車並行。
「天隱,可知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卡薩巴一點沒客氣,省了寒暄的話直奔主題。
「先去冷水鎮,整修一下就去渡頭,橫渡冷水江,之後便進了司隸界內。」
卡薩巴聞言眉頭略微一皺,語氣倒是沒變,「為何不是先取道韜州,再東行進司隸?」
「我接受任務時天門關的風軍侯就是這樣說的,具體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風逸塵風軍侯?」
聽卡薩巴語氣該是認識風軍侯,不知他為何又確定一下,天隱只能如實答道:「正是。」
「雲雷靂雲軍侯近來可好?」
天隱被卡薩巴跨度過大的問題搞得有些糊塗,不是正問風軍侯麼,怎麼又說上雲軍侯了?但有問就得有答,是以天隱回道:「一向都好。」
「他還在種花麼?」
天隱一聽卡薩巴問雲軍侯是否在種花,眼前立刻出現了那日在秦府後花園,雲軍侯大發雷霆、自己差點與毛茸茸的大拳頭來個「親密接觸」的一幕,不覺冷汗開始橫流,臉色也變得有些不自在。
卡薩巴發現了天隱的異狀,略一思襯,便問:「莫非你摘了他的花?」
這個九宏的二王子究竟是什麼來歷,怎麼什麼都知道?自己何止是摘了花,那根本就是毀了一片花圃,天隱不知該怎麼回復卡薩巴,就撿了主要的說了,尤其是詳細描述了一下雲軍侯碩大的拳頭和剛勁的拳風。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他還是那個樣子啊!不過你也真是好運,竟然這樣都沒事!」卡薩巴大笑起來,似乎覺得天隱安然無恙是個天大的奇跡。
天隱被笑得面色通紅,恨不能立即策馬離開,但就這麼離開了也太失禮了,是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覺比當時面對盛怒的雲軍侯還為難。但從卡薩巴的話裡不難聽出,他從前是認識雲軍侯的,而且對其還十分瞭解,這件事情還是得問清楚些,省得以後有人散發什麼不利於雲軍侯、不利於天門關的流言。
「你從前來過大興?」天隱覺得直接問會引起對方警覺,反而問不出什麼,所以決定旁敲側擊、聲東擊西。
「你想問我是不是與雲軍侯熟識?」卡薩巴一句反問宣告了天隱計策的失敗。
「是、是的!」此時天隱真覺得自己很是失敗,竟然一下就被卡薩巴看出了意圖,但看看卡薩巴此時的神情,好像在看著遙遠的彼方,釋放著淡淡的憂傷,一如追念離去的先人。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故人與他相熟」,說完此話,卡薩巴立刻恢復了往日的狡黠、樂觀,看著天隱的眼睛輕輕道:「放心吧,雲軍侯可是大大的忠臣、猛將,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