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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地之角 第十八章 九宏星辰 文 / 渭水之陽

    遣使來大興,是九宏草原王穆恩庫克在十幾天前的一個傍晚做出的決定。當時,尤提茲正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一線,眺望著西方的落日。

    他最喜歡此時的雲霞,看著陽光為她們披上一層淡金色的薄紗,看著她們隨風而舞,聽著她們歡快高歌,歌聲是金色的,印在心上會是暖暖的;風若是來得大些就更好了,他就能看到雄獅、猛虎和巨龍,還有大群燃燒起來的駿馬在天上奔馳,帶起一陣陣蒼紅色的雲濤。看著看著,他就會無聲地笑起來,然後就這樣一直呆呆地看到太陽落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夕陽,其實他最喜歡的就是久久地看著天空,看著白雲,聽聽風兒在耳邊呢喃,聽聽鳥兒在身旁歌唱;或者找個萬里無雲的日子,騎著馬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奔騰,無憂無慮,無拘無束,頭頂大片大片的藍,腳踏大塊大塊的綠。若是跑到了靜水湖畔,那就這樣躍進清澈的湖面,任由飛濺的水花打濕自己的鞋;若是跑到了九宏聖山腳下,那就仰望一下聖山的皚皚白雪,誠懇地感謝大地女神的賞賜與溫柔。

    他不喜歡拚鬥與戰爭,不喜歡血腥與暴力。他覺得日子就該悠閒平靜,騎騎馬,放放羊,偶爾抓些野兔,在夜晚的時候點一堆火,跟喜歡的人一起常常歌,跳跳舞,然後酣然入夢。所以,在這個粗獷凶悍、人人崇拜英雄的草原上,他是那麼的刺目,那麼的格格不入。也因了這溫和的性子,他不能像兩個哥哥一樣得到父王的喜愛。

    「尤提茲,進來吃飯吧。」

    「好的,阿媽。」

    香甜的奶茶,撒上鹽巴考得油汪汪的羊腿,入口即化的奶酪,一直都是他最愛吃的。額吉伊斯卡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臉上堆滿慈祥的笑容。

    尤提茲並不是伊斯卡姆的親生兒子,他的生父是赫赫有名的草原之主穆恩庫克,生母是一名女奴。十年前,穆恩庫克想要掩蓋一次酒醉犯下的錯誤,在女奴生下尤提茲後殘忍地殺害了她,又命人將剛出生的嬰孩丟到聖山腳下供奉狼神。

    當時伊斯卡姆恰好跟隨自己的丈夫,同時也是薩滿大祭司的阿塔卡姆去聖山祭祀大地女神,看到了躺在草地上不住蠕動的嬰兒。想到自己一直未有子嗣,不由得將這個孩子當做了女神的恩賜,便收養了他,起名尤提茲,意為「星辰」。

    後來穆恩庫克知道此事,也莫可奈何,畢竟只有草原上最尊貴的薩滿及其配偶才能擁有「阿塔卡姆」和「伊斯卡姆」的稱號,阿卡塔姆就等同於神的化身,若他收養了嬰孩,那就只能視為天意了,所以伊斯卡姆便名正言順地成為了尤提茲的額吉。

    伊斯卡姆是個善良、溫和的女人,尤提茲不覺間也成長為一個和善的少年,他最大的志向就是成為下一代的「阿塔卡姆」,然後找一個像額吉一樣的「伊斯卡姆」。當同齡人嚮往著去戰場拚殺時,他希冀能夠登上聖山朝拜;當齡人練習馬術刀法時,他在研習經書;當同齡人拚命地鍛煉身體時,他在練習祭祀禮儀。

    久而久之,因為不合群,加之身體瘦弱,遠不如其他草原上的孩子壯實有力,尤提茲便被同齡人稱為「軟弱的尤提茲」,穆恩庫克得知此事後愈發的討厭他。儘管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他是王的兒子,但穆恩庫克卻從不肯與他相認。

    「尤提茲?」伊斯卡姆輕輕地喚著吃得正香的孩子。

    「什麼事,阿媽?」

    「王命你明天去金帳見他。」

    「他不是不要我了麼,為什麼叫我去見他?」尤提茲十分憎恨這個狠心殺掉他生母,又要把他喂狼的男人。

    「阿媽也不知,但王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啊。」

    「那我明天騎著泥巴去吧」

    泥巴是尤提茲撿來的小馬,因為撿到它的那天是個雨天,這匹小馬就在泥巴裡打著滾,加上它有一身棕褐色的毛,所以尤提茲給它起了「泥巴」這個名字。

    穆恩庫克召見尤提茲並非出自本意,而是事出無奈。前日南方大興來了封密函,信中說大興內侍胡公公想和「九宏撐犁孤塗單于休屠王」於盛京城中一晤。什麼是「內侍」?內侍就是閹人,閹人給堂堂草原王做奴隸都不配,還妄想「一晤」?穆恩庫克本想丟掉密函,但信中接下來的內容吸引住了他,信的大意如下:

    九宏與大興已經爭戰了近百年,最近五年才略有和緩之勢,所以胡公公想借此良機促成大興與九宏永久的和平,為表誠意願意將宓州作為禮物送給九宏單于,同時也願意以大興之禮儀詩書教授單于之子,為九宏培育未來的文武雙全之主。希望單于能於下月十五前遣使來復,促成這千古美事。

    這封密函用鼻子聞都能嗅出陰謀的味道,但穆恩庫克也知道此時大興權勢地位最為顯赫之人莫過於宮廷內侍胡公公,而且此公全然不把國家百姓放在眼中,所以割讓國土這種大手筆未必使不出來,而且密函所列的條件實在太過誘人。

    草原人遊牧為主,生活很是艱辛,經常鬧饑荒,全因並無足夠的耕地與擅長耕作之人,若是能夠取得宓州的田地和百姓,將一舉緩解缺糧的壓力,這無疑會大大增強九宏的國力;同時宓州的戰略意義也很突出,北臨萬俟四部,南扼大興咽喉,憑九宏騎兵之強悍,一旦攻破可大興的防線,他穆恩庫克就很有可能君臨中原,成為九宏數百年來最偉大的雄主!

    穆恩庫克雖然凶殘貪心,卻並不傻,他深知胡公公提出這種看似誠意十足,實為賣國的條件一定有其他用意,僅從密函看,就是要他一個能成為草原之主的兒子去做人質,而且下月十五之前就要動身。

    穆恩庫克正式冊封的王子有兩個,長子卡拉提恩驍勇善戰、猛力過人,跟他年輕時一般無二,現在已貴為左賢王;次子卡薩巴心思縝密、智勇雙全,被稱為「草原的智者」,尤其擅長民政,九宏能有今時之興盛他居功至偉,現在位列九宏左大將,號「亦都兀惕」,意即「大地女神的賜予」。

    若是按信中所言,穆恩庫克是應該派卡拉提恩同使臣前去大興的,畢竟在草原上,左賢王就等同於下任休屠王。但此去吉凶難料,不能把自己最寵愛,同時也是九宏第一勇士的長子送進虎口;可是派卡薩巴也不行,他已將九宏的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民生在他的調理下日益興旺,草原上無人可以替代他的位置。

    兩個兒子都不行,急得穆恩庫克團團轉,經人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尤提茲。反正當初也想把他喂狼,現在餵了老虎也是差不多的,而且最關鍵的,尤提茲在穆恩庫克心中什麼都不是,活著無所謂,若是在大興有個三長兩短,確是能給九宏開戰提供一個極好的借口!

    一個可有可無的兒子換垂涎已久的宓州,兩相計較,穆恩庫克就有了結論。

    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尤提茲茫然地站在金帳之中,他不知道見了穆恩庫克該如何稱呼,若是叫「王」,他卻是貨真價實的王子,按規矩是該叫「父王」的;若是叫「父王」,自己心裡不舒服不說,穆恩庫克也從未承認過他是休屠王之子。

    「你過來!」穆恩庫克冷冷地看著第一次見面的兒子。

    尤提茲上前幾步,迎著穆恩庫克的眼睛站定。

    「不錯」,穆恩庫克見尤提茲沒有任何畏縮,倒是有些意外,「你為何不稱我父王?」

    「父王!」聲音中除了隱隱的憤怒,沒有任何父子相見的感動。

    「從今日起,你就正式成為九宏樓煩部的世子,賜封右安樂王,號『亦都護』,賞牛羊千頭,奴隸二百」,穆恩庫克一口氣決定了尤提茲的未來,可能是覺得他十之**回不到草原了,所以賞賜上大方得很。

    尤提茲對於身份猛然間的變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呆愣愣地站在那裡,看得穆恩庫克十分不滿。

    「你還不謝恩?」

    「謝父、王」,父王二字尤提茲說得無比生硬,穆恩庫克倒沒什麼感覺,自顧自說著,「封地我會派人打理的,你盡快啟程,下月十五之前到達大興國都盛京,不得有誤!」言罷也沒管尤提茲聽沒聽懂,就令人將他帶下去了。

    「別怪我心狠,只是你命苦!」穆恩庫克大笑著看著尤提茲離去,心情很是不錯,也許是為即將到?

    那位新鮮出爐的「右安樂王」顯然高興不起來,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怎麼穆恩庫克突然要見他就是為了給他個正式的名分,然後再去趟大興的國都?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尤提茲腦袋昏昏沉沉的一時也想不明白。

    一般來說,如果尤提茲有想不通的事情,一定會去問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哥哥,也是有名的「草原智者」——卡薩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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