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兒了麼?」這聲音陰陽怪氣的,聽了令人十分不舒服。
「稟公公,九宏已派人動身。」回復的人倒是恭恭敬敬,不知這個「公公」是何許人也,莫非就是雲不羈口中的那個「姓胡的閹人」?
「來的什麼人呀?」公公伸出慘白的手,翹著蘭花指拿過茶盞,輕輕地抿著,鋪著厚厚胭脂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讓人琢磨不透他是在回味香茶的滋味,還是真的有些疑問。
「回公公,來的是九宏樓煩部的世子,護送之人也不簡單,是被稱為『草原智者』的二王子卡薩巴!」
「噢?就是那個左大將卡薩巴?」
「回公公,正是此人。」
「那樓煩部世子又是什麼來頭兒,怎麼以前也沒聽說過?」
「回公公,此子乃休屠王穆恩庫克的私生子,之前一直由大薩滿阿塔卡姆撫養,前些天才被立為樓煩部世子,並封為右安樂王。」
「原來如此,找了個無足輕重之人,想就這樣糊弄咱家,那群草莽也太瞧不起咱家了吧?」感覺被輕視了,公公的語氣已開始顯得不快。那稟報之人發現了,便不出聲,恭敬地立在下邊。
「哼,你怕什麼,咱家又沒氣你。有件事很蹊蹺,若是那草莽懂得避重就輕,又怎會同意二王子隨行,不怕出了什麼閃失?」
「據說二王子是主動提出護送世子的,或許休屠王覺得僅憑一般使者不足以面對公公的英明睿智,特意派個『智者』來。」
這個不著痕跡的馬屁拍得公公很是受用,不由得瞇起眼睛微笑起來,但這笑容配著慘白的脂粉,看起來十分可怖。
「你倒是很會說話,那草莽之人,四肢是發達,腦子麼,可能還沒他們的坐騎靈光呢!行了,你下去吧,告訴那人盯緊點,九宏的一舉一動咱家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聽這話,公公竟然在九宏埋了暗樁,看來人不可貌相,當真不能小瞧這位公公的手段!
「是,公公!」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禮,退了下去,剛至門口,便見一下人躬身而入。
「稟公公,閔洪成閔大人想要求見公公,此時正在客廳等待。」
「來得正好,咱家正想見他呢,叫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進來一身高七尺有餘、濃眉大眼,頭戴進賢冠、身配青綬銀印的年輕文官,看這身裝扮,身份絕不會低了,不是九卿之屬,就是郡守一類。此人的舉止與之前的人截然相反,昂然而入,對著公公說話也是聲如洪鐘。
「胡公公,自五年前淼州洪災,百姓流離失所,這五年來生活的困苦你不是不知道,皇上都下令減賦了,你怎麼還要如此做?」這官員對著大興第一權閹竟然毫不客氣,張口就是責問。
「閔大人,您這麼說可就冤枉咱家了。天下誰不知陛下最是仁厚,這些年來減賦養民,百姓誰不對陛下感恩戴德?」胡公公顧左右而言他,可能是覺得直接回答有**份。
「皇上聖明,本官怎會不知?所以問你為何冒皇上之命,給淼州加賦?」
「陛下宅心仁厚,自是不忍,但百姓也應知些好歹不是?這些年朝廷用度大增,國庫空虛,身為大興子民哪有不為國分憂之理?即便愚鈍如咱家,不也想著幫陛下分擔?」
「照你這麼說,這加賦卻是大大有理了?」
「不錯,這加賦又不僅僅是閔大人的同水郡,不僅淼州,全天下都一樣!」
「那本官再問你,要本郡上繳的『防災銀』又是什麼名目,百姓承擔重賦,已難以生活,這五萬兩又如何出得?」
「出得出不得那是你閔大人的事兒,可跟咱家說不著!」
閔洪成本就是懷著怒氣的,見胡公公在這兒耍無賴,不覺怒上心頭,指著胡公公鼻子便罵,「你這無恥閹人,仗著皇上寵信就敢無法無天了!國庫怎麼空的,不是你個閹人跟一幫狗腿子掏空的?你個閹人倒好,在這兒吃香喝辣,享著榮華富貴,竟滿嘴噴糞變著法兒坑害百姓!本官告訴你,要錢,我同水郡沒有!你再敢接著幹這損人缺德的事兒,當心本官去皇上哪兒說道說道,你個老小子已經沒個頭了,當心另外一個也保不住!」
閔洪成這下罵的有些很了,只見胡公公臉上就像開了染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忍功,竟還能不怒反笑,「喲呵,閔大人火氣挺沖的麼,不過你也給咱家聽好了,你想去陛下那兒觸霉頭便去,看咱家能不能掉一根毫毛!你也別以為有閔老相公撐腰,咱家就拿你沒辦法!明白兒告訴你,今天咱家見你不是聽你說這些沒滋味兒的,賦,一定要加,銀子,一分也不能少!想跟咱家硬著來,呵呵,閔大人,別逼咱家使些個手段,到時候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閔洪成不想這閹人口齒如此犀利、態度如此強硬,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轉身便走,順帶踢壞兩扇門。
「蠻子就是蠻子,除了脾氣沖什麼都不會,閔老相公竟養了這麼個夯貨,真是跌份兒到家了」,胡公公一邊抿茶,一邊在心裡嘲笑著大敗而歸的閔洪成,卻想到他一口一個「閹人」的叫自己,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起身,狠狠地將茶盞摔在地上,任由上等香茶撒了一地。
「這是你自找的,可別怨咱家,咱家不僅要你死,還要讓你死得很難看,給全天下做一榜樣,看誰還敢對咱家的做法說三道四!」,說著,胡公公的眼中散發出無比怨毒陰狠的目光。
若說現下在大興有誰是一定不能惹的,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是胡公公。
胡公公早年生在官宦人家,少年時突遭變故,家破人亡,自己衣食無著,就一狠心,自宮做了公公。和帝在位時國泰民安,雖有九宏屢屢犯邊,但有五大雄關在,終是難以推進一步。百姓生活好,誰會願意自己的孩子去了勢一輩子困在宮裡,胡公公本是富家子弟,知書達理,所以便很順利地進了宮,後來去東宮照顧年幼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殤帝。胡公公因為擁立殤帝即位有功,被封為六百石黃門令,後升為小黃門,再後來加封千石中常侍。
自此,胡公公便一發而不可收拾,獨霸朝綱,權傾天下,欺壓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胡公公短短幾年內立下了無數「豐功偉績」,其中大改更賦和算賦的「壯舉」一舉讓胡公公揚名於天下。
在大興,年滿十八歲的男丁就有服三年徭役的義務,即戍守京師一年、戍守本郡一年、戍守邊境。為了照顧男丁較少的人家,朝廷特頒「更賦令」,准允這樣的人家每年只服一個月徭役,其餘的徭役以每戶每年一百二十錢代替;算賦則是為造兵器、擴軍馬加收的,凡大興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丁,皆按每戶每年一百五十錢的標準課算賦。
在大興,若非遇上災年,一般人家一年下來大致可賺七八百錢,即便課兩種賦稅,生活雖然困難些,但還是過得下去的。胡公公可倒好,大筆一揮,將「更賦」、「算賦」統統改為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錢,年幼的皇上又對胡公公言聽計從,想都沒想就准了。
如此一來,除非一戶只有一個人,可一般人家誰沒有個四五口人?這下一家人一年的收益統統充作賦稅都未必能夠,逼得百姓不得不賣房賣地、賣兒鬻女、外借債務。幾年下來,大興的流民不斷增多,饑民暴動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嚴重削弱了大興的國力和生氣。
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便取「胡」字諧音,暗地裡罵他為「除了好事兒,什麼都做的天殺的活王八」。此次,「活王八」又想出了新的名目,叫做「田畝稅」,每戶按人頭增收十錢;又以「防災銀」的名義,強制每郡、國上繳白銀五萬兩或等值銅錢。剛剛從五年前淼、廩二州大災中緩過氣來的百姓,登時又要陷入困頓不堪、無以為繼的境地,眼見好好的天下即將因為胡公公毫無節制的惡行陷入危難,朝中百官無不反對此次加賦,怎奈胡公公聖眷正隆、權勢正盛,尋常官員難以與之抗衡。
其實,國家和百姓的事兒,胡公公是一點都不在意的,他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雲不羈。該更賦、算賦是因為蒼州連年與九宏相抗,需要服徭役的人家最多,胡公公想藉此大傷蒼州的元氣,要是因而不敵九宏,那就是再好不過了,蒼州有失,雲不羈是難辭其咎的,正好可以借刀殺人。
可誰知幾年下來,全天下都亂了,蒼州不僅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每年上繳的賦稅還一分都不少。難道雲不羈會妖術?胡公公想不明白怎麼唯有蒼州是例外,無奈,只能偶爾搞些小動作,可令他抑鬱非常的是,連這些小動作也沒有能成功的。
胡公公接連失敗,是因為朝中有人掣肘,而這個人,又是胡公公實在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