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川上轟隆一聲巨響,奔騰的河水滾入巨大的土堤之的城牆是夯土築成,平日裡用來擋擋雨水還可以,被大水長時間浸泡下來,很快就出現了滲水。隨著水位不斷上升,滲水越來越多,而城外的大堤比城牆要高出足足兩丈,遲早有一天,整個卓?城會變成澤國。
這時的嵬名懷仁已經是足不出戶,每日浸在酒缸裡,別說是管理城中政務,連清醒的時候都不多見。看著他如此作為,副統軍與監軍使知曉卓?城破之日,就是他們三人歸西之時,副統軍每日裡發瘋一樣,帶著親兵在城中亂竄,看到不順眼的漢人就亂刀殺死,當街肆無忌憚的奸『淫』一切能看得到的漢人女子。那監軍使還好些,喝酒喝不到嵬名懷仁那般不要命,又不想學副統軍那般瘋狂,就只有成天拎著酒壺在自家院子裡大哭小叫的,作些蹩腳的詩句。
整個卓?城陷入了癱瘓,軍隊沒人指揮,官衙沒人理事,百姓沒有人調配,全城上下好像只是在等死。也不完全是,一些不願束手待斃的軍官,乘著夜深人靜時候,自發的組織過幾次偷襲,試圖破壞鄭軍的大堤。可惜的是,不等他們劃過大堤與城牆之間數里距離,就已經被鄭軍哨兵發現,千餘名弩手亂箭射過以後,留在湖面上的只有飄蕩的小船和浮動的血污。
從外面沒有辦法可想,自然有些人把主意打到城內。於是。在城頭第一個士兵狠狠砍死了試圖催促他出戰的黨項軍官後,身邊百多個神情麻木地士兵一起高呼,要殺死嵬名懷仁換得全城人活命。一夫揭竿萬人響應,這些士兵的隊伍越聚越多,到最後,變成了全城士兵的嘩變。
首先倒霉的,是正壓在一名漢人姑娘身上的副統軍,誰讓他直接把那姑娘拉到街頭一架牛車上去做那種事情。他的親兵們也都脫下褲子向他們長官看齊。當喧囂的士兵走近時。副統軍匆匆忙忙拔出他的傢伙。連褲子都來不及穿上,就晃蕩著他地傢伙抽出腰刀。可惜,士兵們手中地東西不是吃素地,氣憤之中三五下就砍翻了副統軍的親兵,混亂中也不知是誰一腳踹在副統軍胯下的傢伙上,痛的他不得不彎腰摀住自己的寶貝。圍過來的士兵刀槍齊舉,一陣血肉橫飛。將副統軍砍成肉醬。
聽到院外傳來鬧哄哄的聲音,監軍使以為是鄭軍進城了,手裡拿著地酒瓶和毛筆齊齊失手落下,身子軟軟的倒在地上,當家人慌忙跑過去時候,這位文人出身的監軍使大人已經口吐白沫,死翹翹了。叛亂的士兵們衝進官衙,只找到一些不值錢的字畫。氣憤下乾脆將監軍使官衙一把火燒掉。
士兵們最終也沒能殺掉嵬名懷仁。因為卓?和南軍司都統軍大人,在士兵到達前,就自己喝下毒酒自盡了。憤怒的士兵們將軍司衙門前後院所有東西搶了精光。而後開始大隊大隊的來到城中,所有看得上的東西都盡數納入腰包,所有女人都被他們拖出來按在地上,甚至有些人因為分贓不均彼此動了刀子。也不知是誰,竟然在城中貧民區放了一把火,大火頃刻間席捲整個貧民區,接著向城中其他地方曼延開,直到將整個南城變成祝融管轄。
漫天地火舌令那些瘋狂地士兵們開始清醒,開始仔細回憶為什麼要嘩變?幸好嵬名懷仁的家沒有被燒掉,都統軍的腦袋安然無恙被割下,幾名士兵推舉出來地軍官登上小船,搖著白旗劃向大堤,一邊前進一邊大聲呼喊著「不要放箭」。就在城頭上,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慢慢移動的小船。
沖天的火光早已驚動了趙?和王守榮。兩人站在大堤上遙望卓?城,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小船出現,看見不斷揮舞的白旗,近了一些甚至能看到擺在船頭木匣。不等趙?說話,王守榮搶先道:「趙司農可知那木匣中是何物?」
趙?翻翻白眼,心道,你王守榮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表面上卻是恭謹的稍稍拱手施禮後,才回道:「回王將軍話,城中變亂突起,船上打著白旗,木匣內裝著的定是阻擋船上之人投誠的物事,想來,是卓?都統軍嵬名懷仁的人頭吧。」
說罷,他死死盯住王守榮,道:「王將軍,城內已經派人求和,我軍應當怎樣處置?」
帶著詭異的笑容,王守榮將趙?上下打量一番,看的鄭國前司農卿從心底竄出一股涼氣,全身直發毛,生怕王守榮看出他的那點小算盤,一言不合抽刀把他砍了。王守榮確實對眼前這個陰狠的男子沒多大好感,在他心中,功勞是要靠武勳來實現,只會動動嘴皮子的功勞他還真不屑於拿。為了他的這種想法,他老子完顏訛可,呃,是王訛可,沒少了揍他。這還沒什麼,最讓王守榮沒面子的是,他家的爵位官位,竟然沒一樣是在戰場上廝殺得到的,全部都是靠著他老子王訛可憑借過人的眼力,不斷的抓住一個又一個機遇得來,要說王訛可命好,還真不如說是鄭國安樂王殿下的一雙招子夠毒。
雖然不喜歡趙?的性子,奈何王守榮被他老子無數次教訓過,對於性子陰狠的傢伙,如果不喜歡也不要去得罪,那樣只會平白多一個敵人,還是個喜歡在暗中抽冷子打悶棍的敵人。
王守榮心中雪亮,趙?哪裡是咨詢自己意見,分明是要將戰和的主導權交到他手上,如果答應求和,日後韓承憲面前自有王守榮去擔待,趙?不會有絲毫責任,誰讓王守榮的官位在趙?之上呢;如果繼續困城,卓?城十萬冤魂的責任就要王守榮去承擔了,他日鄭國士林和朝廷的唾沫星子也是落在王守榮身上。與趙?沒有半點關係。
沒錯,我就是比你官大,用官帽子壓死你,壓得你不敢有任何反抗,王守
暗自冷笑著,故作驚異地對趙?道:「趙司農這是哪太子殿下的裁定,圍困卓?城的主將應該是趙司農才對。守榮只是一介武夫。權當為趙司農打打下手。如果趙司農覺著守榮在身邊。令你有施展不開的感覺,守榮這就退下,定要讓趙司農盡展胸中才華。」說完,這廝竟然是拱手深施一禮後,倒退數步才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大堤。
王守榮話說的很明白:太子殿下命令的主將是你趙?,而不是我,想要拿主意。還是你自己頭痛吧。況且,王守榮的一番做派依足了下屬地禮儀,給足了他面子,實在令趙?無法挑出理來,要知道,現在地王守榮可是從二品,他還只是正四品!
希奇地,王守榮這般推卸。趙?心中對他並不怨恨。只是暗自感歎一聲,本來就是自己的責任,推是推不掉的。想到此處。他回身看看身邊的弓弩手,狀似輕鬆的道:「這些人不是投降的,他們暗藏利刃意圖不軌,定是要來謀害王將軍,來人,給我將他們亂箭射死。」
鄭軍士卒聽得都傻了,對方打著白旗,身穿布衣,一看就知道是來投降的,這位趙大人是長了什麼眼睛,能看到來人藏著利刃?不過,吃糧當兵地,聽當官的吩咐就是,數百個弩手一起張開手中硬弩,指向了小船。
小船上的卓?城軍官一看對著己方的弩箭,立時大感不妙,想要將船划遠已經來不及,一陣亂箭過後,湖面上的小船都被射成篩子,連帶那裝著嵬名懷仁的木匣,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三日後,卓?城西側城牆倒塌,大水灌入,城中軍民死傷者不可計數。隔一日,韓承憲的軍令傳到,命令王守榮收拾卓?城,並擔負起保護黃河河道安全責任,而趙?則是立即前往韓承憲的中軍聽用。
鄭軍水淹卓?城,造成十餘萬軍民死傷地消息,很快就被送入中都汴梁府,擺在了鄭國皇帝韓璐羽地書案上。
啪,重重的拍案聲響起,將寢殿內所有侍女嚇得慌忙跪下,站在書案前不遠的方子謙悄悄打個手勢,示意那些侍女退下。待到殿門被合攏,又小心地向內殿張望下,他才小聲道:「大哥真是衝動,你不心疼自己的手掌,就不怕嫂嫂跟著你一起揪心?」
聽聽內殿似乎沒有聲音,韓璐羽這才用同樣細微的聲音道:「唉,承憲這個孩子,實在是殺伐太重了,還有那個什麼趙?,出的是什麼主意,明明可以免掉這樣的死傷……」
「可是很有效,不是麼。」方子謙臉上帶著些微笑容,「若是大哥遇到類似承憲的情形,應該如何處置?如果你面前也有人抓漢人百姓當盾牌呢?」
整個鄭國上下,怕只有方子謙一人能夠對韓璐羽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氣說話了,嗯,還有一個,就是皇后高雲蘭,不過高氏皇后從來不過問韓璐羽的軍政事務,是個標準的賢內助。
抬頭定定的看著方子謙,過了好一陣,韓璐羽這才頹然的靠坐在椅子上,長長吐出一口氣:「承憲像我。」
「大哥的兒子麼,像大哥是自然的。」方子謙也跟著坐下,手上擺弄著一個翠玉扳指,「既然大哥將承憲拜為西征統帥,就放任承憲自由施為,以他的能力對付區區夏國,應該不成問題。」說著,他話頭一轉道:「為了進攻夏國,大哥作了近十年的準備,光是為了將渭河與洮水連接起來而挖的白石川,就花費了足足五年工夫,用去近百萬民力,而後還有將水軍調遣到洮水上下演練,在蘭州悄悄積聚糧草軍械棉衣,這些可是從前金時候就開始著手進行準備,難道因為一群漢人百姓就放棄掉?」
「可是……」韓璐羽並未看向方子謙而是盯著頭頂的房梁,癡癡的道:「可是,我其實不希望承憲像我。」
方子謙一下沉默了。
沒錯,韓璐羽不希望韓承憲像他,這一點,方子謙很清楚。從幾人被遺棄在昔日金國大興府城外開始,韓璐羽就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而拚殺,每向前邁出一步都是從屍山血海中趟出來的,所以韓璐羽看上去行事不擇手段。可是,現在的韓璐羽尚未到五十歲就成為鄭國皇帝,而且他身體強健又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鄭國的國力蒸蒸日上,壓制四方乃至掃平**不過是時間問題,從這次分東西兩個方向遠征來看,最多不過十年,鄭國就會成為整個中原的主人,無論夏,金,宋,大理,甚至高麗與東瀛,都將匍匐在他腳下,那個時候,韓璐羽也只是五十幾歲。
韓承憲已經成年,在朝中大臣與軍隊將領中間口碑不錯,整個鄭國的皇權過渡不會成為問題,就算韓璐羽馬上死掉,韓承憲都是當仁不讓的皇位繼承人。如此一來,當韓璐羽百年以後,留給韓承憲的,將是個統一而且幅員遼闊的帝國,作為帝國的第二代皇帝,需要一個怎樣的性格?是像隋煬帝那樣的征戰四方麼?不,韓璐羽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能耐心處理民政的皇帝,可以理順帝國上下官吏的皇帝,是個可以休養生息積聚國力的皇帝,是個能夠承上啟下的皇帝。韓承憲的性子可以像他母親高雲蘭,可以像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二叔方子謙,甚至可以像他那位沒有太大野心的外公,獨獨不要像他的父親韓璐羽。
可惜,世界上的事情不是皇帝一句話能夠決定的,韓承憲不僅像韓璐羽,而且像極了韓璐羽,這讓作父親的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傷感。
房內一時間靜得嚇人。
突然,門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陛下,東北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