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閣學士兼尚書左僕射蕭若磐大人回來的時候,一切忙亂和嘈雜立刻停止了。管家和僕人們全部放下手中的活,恭敬地站在廳堂裡迎接老爺的歸來。文之明也隨眾人一起來到廳堂,準備向蕭大人說出自己的請求。
回到家中的蕭若磐並未更換衣著,仍然穿著全套朝服,黑色的烏紗官帽配著圓領紫袍,胸前的補子上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鶴,加以朝服主人那花白的鬍鬚下嚴肅的神情,給人一種威嚴難犯的感覺。尤其是現在這張臉上不知為何充滿了不悅,如同佛堂中滿臉怒容的羅漢,更是叫人心生畏懼。
「芝兒,你給我過來!」蕭若磐瞪著傍在夫人身邊的女兒。
蘭芝本能地覺察到,今天父親是真正的發火了,只好像一棵剛被扇了個耳光的含羞草一樣,蔫蔫地走到父親跟前,低著頭不敢看父親的臉。
「我剛從舊宅子那回來。聽人家說,你今天到那裡胡鬧來著,好像還是為了一個什麼碗。這是怎麼回事?」蕭若磐惱怒的聲音震得廳堂的屋頂和窗戶嗡嗡作響。
「爹,人家錯了……」蘭芝知道,這種時候決不能和父親解釋什麼,最好的辦法就是乖乖認錯。她一邊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邊斜過眼瞥著母親。
蕭夫人明白女兒這是在求她幫忙,急忙出來打著圓場:「他爹啊,芝兒知道錯了就好嘛。反正……也沒出什麼大岔子吧?既然這樣,也不用再多教訓了吧……」
「爹,人家真的是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蘭芝的聲音像是從地縫裡發出來的,露出央求的表情。
看著女兒的可憐相,又有夫人在旁求情,蕭若磐滿肚子的怒氣再也難以發起,氣得一甩袖子,哼了一聲:「你們總是這樣。一個裝得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個在旁邊替她開脫。所以才搞得這樣屢教不改!」
見到父親的口氣有些鬆動,機靈的蘭芝立即作出高興的樣子謝起恩來:「謝謝爹,女兒以後一定聽爹的教誨!」
蕭若磐發火的念頭完全被頂了回去。又敗給這丫頭了!他苦惱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心煩卻又無可奈何地揮著!」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次蘭芝沒有像往常那樣獲救一般地跑回房去,卻停在那裡,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還有什麼事?」蕭若磐不耐煩地抬起頭來。
「爹,人家有事想求您……」蘭芝的目光轉向身後,文之明急忙走上前來躬身作揖,聽著蘭芝向父親介紹:「這是文大哥,剛才幫過我的……」
這個丫頭,肯定是又給別人添了什麼麻煩。蕭若磐在心裡搖著頭,上下打量著被女兒稱作文大哥的青年。
「小生家是遼東人,早年父母雙亡,便與家妹和朋友隨商隊出海,做過隨船顧問。因常年旅居西域歐羅巴一帶,故平日均採用該地裝扮……」文之明作著長揖,由於考慮說出實際來歷的話對方不會相信,此刻的說辭全是由蘭芝在回家路上教給的,「當小生半月前回國時,突遇風浪,船隻翻沉,財產全部丟失,又與家妹及朋友失散,所以現今無處可依……」說到這裡,文之明想起尚不知下落的妹妹和朋友,心頭一酸,說不下去了。
聽到這番話,蕭若磐對這個青年的話中之意已經明白了三分,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做的隨船顧問……你讀過書?」
「是。」文之明點了點頭。
「修的什麼科?」蕭若磐撫摩著頜下的鬍鬚。
「是歷史。」文之明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恭敬一些。這個回答不是蘭芝教的,但卻是實話,他在大學的確是讀的歷史專業。
「歷……歷史?」蘭芝驚訝起來,文之明之前並沒對他說過這個。
「哦,是史學。」蕭若磐點著頭,在心裡實際上已經盤算好了想法,卻賣著關子,等待對方的下文。
「爹,咱們雇他作僕人好不好?」蘭芝從旁鼓動著。
「好是好,但眼下這一個家裡已經擠了兩個家的僕人了。實在是太多了吧?」蕭若磐撫摩著頜下的鬍鬚,說的是實話。聽到父親提出的疑問,以為他是拒絕了自己的請求,蘭芝失望地撅起了嘴。
「那不如這樣吧,」蕭夫人插了進來,「反正,今天教芝兒書的那幾個先生都說要辭職回家呢。不如就叫他教咱們芝兒史學吧。」
「哼!」蕭若磐惱怒地瞪起眼睛,用手指著蘭芝,「不提還好,一提這個我就有氣。一個姑娘家既不好好在家學女紅,又不願意讀書識字,只知道整天跑出去瘋,搞得先生一個個都走了。你看看你自己,不管是刺繡、廚藝,還是文學、史學、算學,哪一個拿得出手?說出去真是丟我們堂堂蕭家的臉!」
「教人家讀書的都是一些老頭子,太沒意思了嘛……」受到數落的蘭芝垂著頭,低聲嘟囔著。
「算了,算了。」蕭夫人不願女兒受委屈,又打起了圓場,「他爹啊,芝兒說的對,跟那些上了年紀的先生說話本來也不合芝兒的性子。不如就找個年輕人教教她也好。」
蕭若磐歎了口氣,放下了指著女兒的手:「這麼多年,該想的主意都想了,反正也沒別的法子了。就按你說的辦吧。」誰讓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呢,蕭若磐無奈地安慰著自己,也許換上個年輕的先生真的就能叫蘭芝變得好學些吧。
於是,文之明作為蘭芝的史學先生,搬進了原本是高家,現在是蕭家的大宅子,總算是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