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曆1253年,鄭國興二年,宋靖中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倭國本州島美濃州。
此時已經是將近新年,雖然佔據著倭國大部分地區的幕府六波羅探題北條時朝大人,已經率領十三萬大軍出征討伐九州島上的後鳥羽天皇組織的小朝廷,只是,這場戰爭似乎並沒有影響到身在美濃州的足利家的生活。
說起足利家,在他們的祖先中,也著實有幾位顯赫的前輩,別的不說,足利家僅從家氏來說,便與鐮倉幕府第一代將軍源賴朝同出於清和源氏,清和源氏是指倭國第五十六代天皇清和天皇的第六子貞純親王的後代的總稱。貞純親王的長子六孫王經基被賜姓源氏,降為臣籍,是為清和源氏之始。藉著如此顯赫的近親關係,在源賴朝將軍時代,足利家也是得到了重視的,先祖足利義兼曾被任命為奧州總追討使和總大將平定叛亂。義兼在與賴朝關係親密的同時,也與北條氏建立了密切的關係。其妻北條時子所生的嫡子義氏取了北條泰氏之女為妻,並從北條義時的名字中領受了「義」字。義兼與賴朝和北條氏的親緣關係以及自己的功績使足利氏在鐮倉御家人中享有很高的聲望。同時做為源氏的名門,賴朝的同族,義兼每次陪同將軍出行都佔據著最接近將軍的位置。
足利義兼死後,由其嫡子義氏繼承家業,在源賴朝死後,幕府政權的一系列爭奪中,足利家因為其家氏和地位,不免受到北條氏的猜忌,甚至,為了防止足利家成為繼北條氏後又一個實力派外戚,北條家強行終止了當時的將軍源實朝和義氏之妹的聯姻。不過,此時的北條家總的來說還是對於足利家頗有優待,後來為了拉攏足利家,甚至委任了足利義氏為從五位上左馬頭的官位,並出任了三河州的守護職位。
只是,足利義氏的好運也就到此為止了。隨著倭國內部爆發的一系列爭鬥,幕府方面在幾次大的打擊下,北條家對於原先屬於半同盟半部下性質的足利家,變得極不信任起來,首先是足利義氏被革除了三河守護的職位,其後不久,在鐮倉附近的足利家世襲領地--足利莊,也被北條家找了一個不大的因由所剝奪,並轉封到了其他的地方。隨後的若干年中,足利家又被不斷的轉封領地,每一次轉封,其得到的領地就減少一些,現如今,足利家不過美濃州的一個普通莊頭而已,手下管理著幾百名農民,按照西方大陸上的稱呼,是個比村長大些,比縣令要小的多的官。
不過,職位如此低微,也為足利家今任的當主足利泰氏帶來了一個好處,就是不必經常性的去服役,身為莊頭,他還要負責管理手下的農民們去種植莊稼,莊子裡不能沒有他,因此,六波羅探題北條時朝的幾次徵召令,也只是將附近村子裡的青年農民征走,對於同是壯年且是武士的足利泰氏,反倒放了過去,任其在家中與妻兒們歡聚。
只是,足利泰氏對於不能上戰場,心中也是有著微微的不滿,不能上戰場,就不能立下軍功,不能立下軍功,便不能得到封賞,不得到封賞,就沒有希望擴充自己的實力,沒有實力,叫他如何去完成七世祖先足利義家取得天下的雄心?
此時想這種事情似乎太多餘了,雖然六波羅探題北條時朝出兵討伐九州,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可是從傳回來的消息聽說,六波羅探題的大軍,仍然被阻擋在豐後州內,一個接一個的拔除後鳥羽朝廷的城寨,尋找後鳥羽朝廷的軍隊決戰的目的始終沒能實現。這樣的戰鬥,不去也罷,足利泰氏心中其實早已打定主意,這樣沒有多大進展、只能空耗糧食、折損兵士的戰鬥,不去參加也罷。然而,這種戰鬥也不可能永遠進行下去,明年開春,農忙時節,若是戰事仍然沒有進展,六波羅探題北條時朝必然要撤兵回來,不然作為農民的足輕士兵的軍心將會變得很不穩定,而且,後鳥羽也不可能任由北條時朝的軍隊在他的領地內騷擾到春天播種季節,若是春播沒有正常進行,那麼,後鳥羽的軍隊,到了明年秋天,就只能餓肚子了。
「如此說來,至多在新年過後,雙方一定會有決戰,」坐在塌塌米上肚子思索的孫家輕聲低語著,「在年後,我還是接著送下一批足輕的機會去參戰吧,那樣,就能來得及參加那場決戰了。」
說實話,足利泰氏還是蠻佩服北條時朝的,冬季出兵,讓閒下來的農民足輕能夠最多的被徵集起來,而且,冬季的時候,關東地區降下大雪,無論是盤踞在越後北陸地區的幕府執政北條時賴,還是全力經營關東的那個貴族將軍九條賴嗣,都會因為大雪阻擋道路而無法乘著京都所在的畿內地區極度虛弱的時候出兵,尤其是六波羅探題和幕府將軍兩方的戰線,是六波羅探題一方佔據了深山中的信濃州、甲斐州以及靠海的相模州,沿著這條線,與佔據了關東平原上的上野州、武藏州的幕府將軍九條賴嗣的軍隊對峙著。
此時大雪封山,信濃州和甲斐州根本無法通行,那九條賴嗣若是要在這個時候攻入畿內地區,必須走號稱東海道的大路,沿著相模州、遠江州、三河州、尾張州到達美濃州,然後在從美濃州進攻近江州和京都所在的山城州。不過,在這條道路上,北條時朝佈置了足足七萬大軍,九條賴嗣除非瘋了,否則根本不會來進攻東海道上那一個個堅固的堡壘的。就是讓足利泰氏來統籌大局,也就不過能想出如此的佈置而已。是以,足利家的當主在嫉恨北條家對於足利家的打壓的以同時,也對此時效忠的對象--北條時朝感到一絲的恐懼。
「或許身在九州的六波羅探題大人,此時很後悔在冬天出兵吧……」足利泰氏壞壞的想著,冬季出兵,無論戰事拖延與否,都無法在新年的時候回到家中和妻兒老小一起團聚,「我雖然被北條家打壓,卻能享受到你北條時朝無法享受的幸福,也不知道誰更開心些……」確實,此時坐在塌塌米上,擺上一個火鍋自斟自飲的他,顯出了亂世武士難得的悠閒和安逸,尤其是對比起在冬日還要遠途出征的北條時朝來說,日子過得真是舒服無比。
「砰」的一聲,屋子的拉門被人猛的拉開,屋外呼嘯的冷風夾雜著雪花,一股腦的吹入了溫暖如春的房內,坐在火鍋邊悠哉游哉的那個人,冷不防下被寒風一吹,「阿嚏」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一個悠閒的夜晚被打斷,看天色,已經過了亥時,似乎即將進入子時光景,究竟是什麼人在如此深夜、如此極不禮貌的闖入了他的家?足利泰氏帶著微醉和憤怒向房門處望去,剛要痛罵一聲,卻被來人的情形驚嚇到,張著嘴再說不出話來,讓不知情的旁人以為,這來得莫非是魔鬼不成?
來人不是魔鬼,可是他現在的樣子,與魔鬼也是相差不遠了:全身的血污,從滿是鮮血浸染和沾滿雪花、泥土的衣著上看,此人身上穿著的,應是一件在睡時才換上鬆軟和服,具體是何種顏色和材質,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臉上從左側額頭到右邊的臉頰處,一道深深的傷口縱貫那裡,破裂開的皮肉向外翻捲著,鮮血仍在不住流出,受到傷口的影響,加之一臉的血污,令足利泰氏根本無從分辨此人的面容,而此人手中明晃晃的太刀,在月色下那樣的顯眼,讓人心中為之膽寒。
「啊……」一聲驚呼,足利泰氏的妻子出身京都貴族,哪裡見過這樣的景象,就在房門被拉開的時候,已經被來人的模樣嚇得不輕,撲入她的丈夫的懷抱中,緊緊摟住了男人,身子瑟瑟發抖。就是圍坐在一起的足利泰氏的兒子們--足利家氏、足利兼氏、足利賴氏、足利公深、足利基氏等人,也在一時間被這人的樣子嚇得不輕。
「什麼人?」此時的足利泰氏,不得不顯示出作為男人的氣勢,以及身為一家之主的威嚴。為寒風吹拂後,被酒液麻醉的頭腦開始冷下來,逐漸清醒的足利泰氏意識到,來人能在如此深夜到達這裡,卻沒有激起過大的動靜,很顯然此人對於此地非常熟悉,而此地荒僻,乃是足利家的大屋,外人若是無人接引,根本不可能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摸到他的屋外,而附近居住的都是足利家的成員,平日來往的也是家中至親好友,如此說來,此人必是往日友人或者親戚了。
「父親……父親……大事不好了……」那人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便普通一聲倒在了門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