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整個受禪過程都在韓璐羽的一手掌控之中。
奪取荊襄、兩淮四路乃是殊功,進位王爵任何人都說不出什麼,雖然按照金國祖制,一字王乃是大國王爵,非女真宗室不得冊封,但在這個時候,還有誰去管這種枝節小事?
攻克西川四路,是自從當年完顏宗弼以來所未達成的戰略目標,此時在韓璐羽手中完成,如此大功不能不褒獎。但是,韓璐羽已經位極人臣,手中重權在握,無論從官位上還是在爵位上都無法再晉陞。如是在以往,這種臣子通常就只能賞賜一杯鴆酒了事,可是現在誰來給鄭王殿下鴆酒喝?誰又有這個膽子?那麼,還有一條路走,也差不多是金國皇室唯一的選擇--禪位。
從元好問的勸進表到韓璐羽那大位逾制、甚至可以說是僭越的郊祭祖先大殿,無不是在當時的鄭王府書房內策劃的結果。唯一算是意外的,就是完顏訛可的勸進奏折了,計劃中出來當托的是劉楚材和張柔,然後是各地的都總管、制置使。誰成想,完顏訛可的手腳這樣快,郊外的祭祖典禮還沒有結束,這位賭坊老闆王爺就已經將勸進奏折寫好還打發兒子送進了皇宮。
那五次下旨禪位中的四次謙讓,也都是形式而已,沒有哪個權臣在皇帝第一次下旨禪位的時候就屁顛屁顛接旨的,表面的功夫還是要作的,當年的楊堅如此,李淵也是如此。
就是那所謂的民婦謝氏攔路進獻傳國玉璽,也都是方子謙等一干人事先就安排好的。
當年宋國史彌遠之亂的時候,宋國理宗趙昀的皇后謝氏道清,與所有趙宋皇妃、宗室被安排在臨安城內一處王府居住。等到李全率兵進入臨安並大肆屠殺史彌遠一家和強掠臨安城的時候,這位聰明的謝皇后看到此後宋國之內權臣當道之勢已經無法避免,她將私下收藏起來的傳國玉璽以及理宗皇帝趙昀的御寶帶在身上,化妝成男人偷偷跑出了那座已經無人看管的王府,溜到那時混亂到極點的臨安城街頭。
就在這位謝皇后被亂兵所驚嚇,呆呆站立幾乎被砍殺的當口,不知從何處衝出的十幾個壯漢將她救了下來。乘著混亂,這些人不由分說就將謝道清拉扯著帶出了臨安城,並登上一條海船,揚帆而走,兩日後下船時,趙宋皇后謝道清發覺,她已經到達了淮南東路境內,而此時的淮南東路業已不屬於宋國,不久前,北方金國的鐵騎在此地縱橫馳騁,將所有宋國的軍卒、官吏或殺或逐,此時的淮南已經是金國的疆土,而攻取兩淮的,便當時的金國南京路統軍使韓璐羽,那十幾個壯漢也是此人的手下。
直到很久以後,謝道清才知曉,韓璐羽的十幾個部下營救她的行動根本就是臨時起意,方子謙派在臨安的探子頭目碰巧見過那位失勢的謝皇后,在街頭認出了謝道清後,感到奇貨可居,於是帶人將她救下並立刻送到了淮南東路。
不過,作為兩淮的實際統治者,韓璐羽並沒有見謝道清,只是安排這個身世悲慘的宋國皇后到南京路居住。就在臨走的時候,對宋國失望透頂的謝道清將一直貼身保存的傳國玉璽和趙昀御寶交給了前來相送的方子謙。眼望載著溫婉動人的謝道清的船駛離渡口很久,方子謙都沒有挪動身子。也正是從這個時候起,作為中原之國正統象徵的傳國玉璽,落入了當時還只是金國一方藩鎮的韓璐羽手中。
今次受禪,按照戲碼安排,被安置在金國南京城、也就是宋國當年的都城汴梁居住十餘年之久的謝道清,被請到中都,經過方子謙私下一番安排,才有了那出攔駕獻寶的好戲。至於說本身對權臣篡位深惡痛絕的謝道清,為何會改變心意,幫助一個奪位的權臣演這齣戲,內裡原因誰都不清楚,或許是這些年閒居中對於宋國治政的深深失望,或者是因為那個方子謙幾乎每月一次上門探望的功效,或者是……
得到了傳國玉璽並昭示天下,對於新朝所有的大臣們都是極大的振奮,更讓原先一些總是認為自己在附逆的鄭國臣子們一掃心中陰雲,那不僅僅是一方玉璽,更是自從昔日強秦以來中原之主的象徵,韓璐羽剛剛登上皇位就有人進獻傳國玉璽,此人還曾是宋國的皇后,這說明了什麼?就在鄭皇帝韓璐羽冊封謝道清為奉國公夫人後,即有廷臣上奏,請旨將宋國自理宗趙昀後所有皇帝命為偽帝,並招宋國偽帝入朝覲見。看著那咄咄逼人的奏折,鄭國皇帝韓璐羽望了望一邊新近被任命為右丞相的方子謙,兩人對視苦笑。
也不用兩人說話,那邊被任命為樞密使的張柔站出來勸諫道,「陛下,此事乃軍國重事,當緩議,不可操之過急。」
點點頭,坐在御書房內的韓璐羽轉頭對方子謙道,「那群人有什麼動作麼?」
身為右丞相卻一直在兼管情報的方子謙搖頭道,「鬼鬼祟祟,但還沒有什麼實質舉動。是不是等到他們將所有人都釣出來,再下手?」
「從我開始進位鄭王的時候他們就在四處聯絡,到現在還沒有什麼行動,這些人啊,行動可真是夠慢的,」韓璐羽感歎著,雖然已經是皇帝了,但其本人似乎還沒有適應身份的轉變,說話的時候仍是用「我」,並沒有使用那個皇帝專有的「朕」,「就這樣怎麼可能成就大事?」
「嗤,」右丞相方子謙笑了出來,到了現在,也就只有他還能在已經是皇帝的韓璐羽面前言談不忌,「要是真的讓這些人成了大事,那你我還不要倒霉了。」
看看自己嗤笑的義弟,再瞧瞧那邊憋著笑意搖頭不語的張柔,韓璐羽歎氣道,「也只能慢慢等待了,對這些人,子謙還要加強監視,務必不能讓他們脫離了我們的控制。」見方子謙點頭答應,鄭國皇帝又對張柔道,「德剛,你是樞密使,和甫尚在河東沒有回來,武叔也在趕回中都的路上,所以,樞密院的事情你先多分擔一些,現在是非常時期,各地軍馬切切不可放鬆。」
登基之初,韓璐羽就任命了三個樞密使,張柔以追隨最早又有一子曾經過繼韓家,從尚書的位置升任樞密使,史天倪以功高昇樞密使,嚴實也以這次「援助」宋國的軍功被鄭國皇帝提拔為樞密使。也正因為如此,樞密院的權力變成三分,三個各自掌握一部分,若是樞密院想要發出調動兵馬的公文,沒有三個人的聯署,是不生效的。
注視著張柔恭敬的拱手聽命,然後倒退出了御書房。方子謙突然轉頭對鄭國皇帝道,「大哥,為什麼沒有給文浩冊封為王?」
當初韓璐羽的鄭國公府內出了四位公子:大公子劉文浩,出征宋國期間以樞密院從五品經歷職位參贊軍事,後來因為協助南京路兵馬取得荊襄而升為權領荊湖北路宣撫副使,從四品的銜位;二公子韓承憲,以百戶身份隨大軍援宋,以戰功升千戶後調任步軍,因為攻取荊湖北路時功勞卓著而升萬戶,現在以皇太子身份兼職荊襄制置使;三公子向世誠,以百戶隨軍援宋,後升千戶,又以陣斬李全、鄭損大功升萬戶,現在是常山郡王,正隨嚴實趕回中都;四公子韓弘范,因為年紀稍稍幼於三位兄長,是以一直留在中都,韓璐羽稱帝后允許其改回原姓,重新叫回張弘范的名字,冊封為安定郡王,此時正以萬戶的身份在北方?軍中歷練。
韓府四公子,出了一個皇太子兩個郡王,可是,偏偏身為大公子的劉文浩沒有得到封賞,這不能不讓方子謙為劉文浩報不平。「大哥,當初不是說好了,文浩封南陽郡王,鎮守荊襄麼?」
看到義弟抱怨,鄭帝韓璐羽臉上顯出苦笑,「我倒是想這樣冊封,可……總要人家同意才能繼續下去吧……」說話,他拿起書案上一封信遞給方子謙。
「同意?」方子謙驚奇的接過那封信,口中還不信的道,「我還真不信,這個世上竟然有人不願意封他作王爺……」說到最後,他的話竟是慢慢頓住,一臉不可思議的自信紙上抬起頭看向韓璐羽。
「怎麼樣?」韓璐羽也是滿臉的無奈,「文浩就是這樣一個人,看看他的話,『功名利祿,固所願爾,然無功封王,寢食難安,文浩不過一書吏爾,與承憲、世誠馳騁殺場百戰餘生相較,實不敢受爵。』看看,看看,這就是我們韓府大公子的原話。」
「這個劉文浩,」方子謙一巴掌將書信拍在書案上,「他發燒糊塗了?這樣的話也說的出來。」站在書房門外的內侍伸長了腦袋向屋子內望過來,看看這位魯王殿下腦袋是怎麼長的,如此無禮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幸好我下旨前和他通過消息,不然要是被他來個拒旨,我的面子往哪裡放?」韓璐羽一臉的僥倖。
「那大哥你準備如何處理?」方子謙罵歸罵,對於劉文浩還是異常的關心,「總不能真的不給文浩封爵吧?可不能由著他這樣胡鬧。」
「嘿嘿,」只見韓璐羽一臉的壞笑,自書案上拿起一封聖旨遞給方子謙道,「方大丞相,這道聖旨,你也附署一下吧。」
「呃……」方子謙沒有明白韓璐羽在搞什麼鬼,打開聖旨看過去,「……哦……冊封劉文浩為南陽郡公,荊襄安撫制置使?」說話,他抬眼看看韓璐羽,「這能行麼?那小子可是不要封爵的。」
只見韓璐羽一臉嚴肅的道,「我可是皇帝,那小子可以拒絕我一次,總不能拒絕我兩次吧?他還想不想活了?再說,那小子來信上可是說不要王爵,沒有說不要郡公的爵位吧。」
「嘿嘿,嘿嘿,大哥,你可真狡猾……」說話,御書房內響起了兩個人陰險的笑聲,聽得屋外侍立的史官渾身發寒,思慮再三,只是在起居注上寫下句「帝於書房與魯王議事」,而對其內容是則一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