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金國的大小官員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膽大妄為的人,膽大包天只怕已經不能形容此人了。
歷朝歷代從來不缺少權臣,也不缺那些發出矯詔並以此為根據作些不和規矩的事情。但是,沒有一個發矯詔的傢伙公開說手中的詔書是自己寫的,至多說是皇帝抑或太后的密旨云云。
可是,今天,在金國官員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公開說自己賴以倚仗的皇帝「密旨」乃是矯詔的傢伙。何謂「矯」?假造的意思。假造皇帝的聖旨,不論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而這個人絲毫不以為然,更認為發出矯詔是一件大大的功勞,認為朝廷應當將對發出矯詔的人、他的父親厚加獎賞。
這個二愣子不是別人,正是同簽樞密院事完顏從康,他所上奏要求朝廷獎賞的,是他的父親、現在被軟禁在家的尚書令並樞密使完顏阿喜大人。看著從來沒有出現在大安殿、只在青樓妓寨中流連的完顏從康破天荒的來上朝,一些大臣心中就起了不好的預感,加之完顏阿喜的近況,他們更是好似躲避瘟疫一般躲開了完顏從康、這個他們以前爭先恐後巴結的對象。
看著完顏從康在大臣群中受到冷落,韓璐羽嘴角微微一笑也沒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大臣們的反應完全符合常理、符合官場之道、符合這些人趨炎附勢的心態。站在了文臣中首位,冷眼看著下邊一種大臣們表演的他此時冷漠的有如一尊雕像,旁人根本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情緒變化。
皇帝臨朝,雖然此時的完顏守緒除去對後宮嬪妃們施展權力外對朝政基本沒有任何影響力,但他終歸是皇帝,每半月一次的大朝他還是要出席的,這是作為皇帝的義務。
當完顏守緒在龍椅上剛剛坐下,御史中丞商挺即站出來上奏道,「陛下,今日有尚書令完顏阿喜之子完顏從康上殿參與議事,」金國皇帝顯是一愣,完顏從康乃是四品的同簽樞密院事,上殿參與議事本是正常的事情,不知這個商挺為何如此說辭?完顏守緒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誰知商挺此人根本不給皇帝空暇,直接繼續上奏道,「完顏阿喜雖是尚書令,然已經被陛下追究其在中都之亂中屠戮勳戚之罪,此時正在家中禁閉,其子雖是朝中命官,卻不能不避嫌,又如何可以上殿參與大朝?請陛下降旨,令完顏從康歸家閉門思過。」
聽到這裡,完顏守緒已經明白了御史中丞商大人的意思,心中雖有心為自己這位堂叔開脫,然而這大安殿上最有權勢的人並不是他這個金國皇帝。作皇帝只好瞧瞧瞟了眼站在文臣之首的韓璐羽,在參知政事並樞密副使大人臉上沒有看到任何表情,完顏守緒心中明瞭,只得揮手對站殿武士道,「准奏,來人,令完顏從康歸家思過。」
四個站殿武士聽到這裡,見韓璐羽沒有阻止的意思,立時有如凶神惡煞般撲了上來,一把拉住孱弱的完顏從康,不顧其口中連連呼喚聲就將這位同簽樞密院事大人拉下了大安殿。
攆走了完顏從康,商挺退下後,不容其他官員出班奏對,侍御史、金國紹德二年狀元王鶚立刻走到御階前跪倒道,「陛下,臣彈劾一人,此人膽大妄為且意圖不軌,深懷謀逆之心,此時惡性昭彰,還請陛下降旨將此人即時押送法場,誅殺九族。」
「啊?」完顏守緒沒有料到本是應景似的大朝,突然牽扯出一樁謀逆的案子來。皇帝偷眼看了看那邊的韓璐羽,要說這朝廷之內、大安殿上,最有謀逆心思的,就屬這位參知政事大人了,皇帝心中悄悄想著,可是……參知政事大人臉上毫無表情,沒有半分緊張神色,難道說謀逆另有其人?不應該啊……皇帝完顏守緒對自己說道,拋開韓璐羽朝廷內還有誰能對得起謀逆的罪名呢?
「尚書令並樞密使,趙王完顏阿喜,矯詔入京,大肆屠戮勳戚大臣,罪不可恕,還請陛下降旨誅殺叛逆完顏阿喜。」王鶚用他不急不緩的聲音上奏道,此言一出,大安殿上立刻響起一片嗡嗡的聲響,大臣們都在悄聲議論著,有些人為自己當初站准隊列而開心,有些人為自己在最為緊要的關頭更換效忠主子而慶幸,有些人為自己一早預料到韓璐羽決不會輕饒完顏阿喜而向同僚們顯擺自己的「聰明」,可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為完顏阿喜叫冤,在這些官員看來尚書令大人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這個……可有證據?」雖然心中明白,既然能被王鶚拿到大安殿上奏的事情,一定是有了真憑實據,無論這「真憑實據」是怎樣得來的。王鶚是什麼人?此人雖是當年的狀元郎,卻被女真貴族百般排擠,只能在翰林學士院作個從六品的翰林修撰。耶律楚材也就是現在的劉楚材前往兩淮投靠韓璐羽的消息傳回中都後,此人第一個脫出兵凶戰危的中都依附韓璐羽。參政韓大人也沒有薄待他,進入中都後,王鶚的品位躍了三級,成為五品銜侍御史不說,其中執掌更是與先前的翰林修撰天壤之別。可以說,王鶚根本就是韓璐羽在朝廷中新扶植的親信。
「陛下,現有逆賊完顏阿喜之子完顏從康手書奏折在此,內中已經對其父的無君無父的逆罪供認不諱。」王鶚不慌不忙的將完顏從康昨晚酒後寫下的那個東西送到了皇帝眼前,在此之前,大安殿上所有官員都已經看過這本奏折。
翻閱了完顏從康的奏折後,皇帝完顏守緒心中一陣悲慼,說到底,完顏阿喜是完顏皇室的族人,雖說血緣稍嫌遠了些,終究還是皇族,尤其是在經過中都事變後女真皇族凋零的今天,這個親戚更顯得尤為可貴。更重要的是,完顏阿喜乃是尚書令並樞密使,是整個金國朝廷中最大的官,代替天子執掌朝廷。就在昨天以前完顏守緒還在懷疑完顏阿喜有謀逆篡位的野心,可是,見識過韓璐羽入宮「覲見」的全武行後,他對於誰是逆賊誰是忠臣的概念已經完全顛倒過來。
「王愛卿,阿喜老大人的事情,僅僅憑借一人的奏折就下定論,是不是太倉促了?」雖是知道事情不可扭轉,但是守緒終究是皇帝,仍然試圖挽救自己這個親戚的性命。
「陛下,這矯詔本是密事,若非親近之人如何能夠得知?」王鶚躬身奏道,「天底下最親近的便是父子之情了,所以,完顏從康奏折所說之事當無虛假。」
「這個……」守緒沒了詞,心中暗自恨著那個從康,這不是白癡麼,竟然將矯詔的事情當作功勞來顯擺,不是逼著朝廷要他老爹的命麼。看看下邊的韓璐羽,此時的韓參政好像寺廟的佛像般--沒事的時候上竄下跳、遇到事情就成了木雕泥塑。發現韓璐羽沒有絲毫反應,也不知參政大人是同意或者反對。不是同意就是反對,韓璐羽沒說同意抓拿尚書令,可也沒有反對抓拿阿喜老頭。守緒心中歎口氣,只得轉頭問御史中丞商挺商大人以及刑部尚書張柔道,「商愛卿,張愛卿,依律應當如何處置完顏阿喜?」
商挺搶身上前回奏道,「私擬詔書、意圖不軌,濫殺勳戚,妄為不法,完顏阿喜罪在不赦,依律當萬剮凌遲處死,其家人當誅九族,家財抄沒入庫,其祖上所得封號爵銜盡數剝奪。」
「啊?」完顏守緒顯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重罪,有些不敢置信的望望張柔,「張愛卿,真的是這樣麼?不能有轉圜的餘地麼?」他心中明瞭,這話問了也是白問,商挺出身河南制置使衙門,那張柔又何嘗不是韓璐羽的私人?今天,完顏阿喜是死定了。不過,皇帝還是想少殺些人命,「誅九族」?那豈不是要殺到他這個作皇帝的頭上了?
「回稟陛下,完顏阿喜罪在不赦,」張柔說到這裡稍稍頓了下,才繼續道,「以微臣看,誅九族不足以警示天下,必須誅殺阿喜的十族,將其門生故吏一同誅殺,才可顯示朝廷的威嚴,維護我大金的法度。」
「什麼……」張柔的話一出口,不止是皇帝完顏守緒嚇得不敢說話,就是整個大安殿上的其他大臣們也俱是心驚膽寒。殺十族?還是殺死所有的門生故吏?那豈不成了一場大獄?一場株連到整個金國官場的大獄?「張柔想要作什麼?」皇帝和大臣們心中齊齊冒出這個想法來。
「陛下,」站在那裡冷眼看了許久的韓璐羽終於出聲,「陛下,完顏老大人說到底還是有功於大金,又是皇室出身,誅殺太廣實在有損帝室尊嚴,」笑話,誅殺完顏阿喜的門生故吏?那不是要將自己這個參知政事也殺頭才是?韓參政在心中暗自罵了句張柔糊塗,接下去道,「完顏老大人私擬詔書,罪在不赦,死罪難免,陛下大可將萬剮凌遲改為斬立絕,以示陛下恩德。另外,誅十族就不必了,除去斬絕完顏阿喜外,只將其三族抓捕,流放西寧州好了,這樣也可以向天下宣示陛下好生之德。」
聽到韓璐羽表態,朝堂上自是一片贊同之聲,大臣們一邊急忙表示同意韓璐羽的意見,一邊對皇帝的仁德大肆稱讚,當然,捎帶著也將韓璐羽的名字放在了皇帝後邊一起讚美進去。
看到大事已定,金國皇帝完顏守緒無可奈何的揮手道,「就依參政大人所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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