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之所以發出如此一道聖旨,金帝從彝也是有著他自己的考慮的。
宋國內亂的事情,要說金國不關注,那是假的。早在史彌遠於宋國之內大造輿論,為禪位作準備的時候,金國在宋國的內線,便於第一時間將情報送回金國,得到情報後的金帝從彝,更是要求那些探子們,要用最快速度將後續情報送回。
於是,史彌遠接受宋帝禪位、改國號、金帝暴斃、孟珙鄭損起兵討史的消息源源不絕的送入金國大安殿。隨著宋國內部局勢的明朗化,在金國內部也爆發了一場關於如何利用宋國局勢的爭論。
作為軍隊將領,女真人出身的術虎高琪等人,力主伐宋,要乘著宋國內亂,無暇北顧的時機,攻略宋國數處要地,以便「未來局勢有利我大金之時,一統中原,完成太祖、太宗皇帝之夙願」。
但是,作為文臣為主的漢臣們,則大是反對。他們提出,既然金國與宋國,乃是伯侄之國,那麼侄國出現內亂,作為伯國,不應該置之不理,甚至是趁火打劫,而是伸手幫助侄國一把。「出兵可以,但必須是,借路宋地,攻打偽吳」。
兩派在朝堂之上爭執一日,互不相讓,最後,金帝從彝裁斷,「如果曾經力主北伐的孟珙在將來得勢,那麼宋國將成為金國在南方的巨大威脅。而以現在的金國,要發兵攻滅宋國,根本不可能,那就要借此機會,削弱宋的實力。」
既然皇帝發話了,大臣只能將心中的不愉快放在一邊,開始討論起出征的人選、以及如何出征的問題。
術虎高琪力主朝廷派出武衛軍,並統領地方各鎮兵馬,總數在三十萬上下,自南京路直指宋荊襄之地,再以荊襄為出發地,分兵出去,攻取宋國的荊湖南北兩路、利州東路與淮南東西兩路之地。
尚書右丞侯摯冷笑道,「術虎大人,你難道沒有聽到陛下的旨意麼?只是削弱宋國實力而已。按照你的設想,是不是在攻取淮南東西兩路後,再乘勝出兵,將宋都臨安府,也一鍋端了?」
術虎高琪知道他的計劃實在是太大,臉上紅紅白白的,不知如何是好,嘴上倒是繼續嘴硬道,「我只是怕輕率出兵,卻攻宋不成,到時勞民傷財而已。畢竟現在孟珙與鄭損的兵力,合起來,不下三十萬的大軍,號稱五十萬。如果他們不去攻打臨安,而是向著我金國的軍隊出擊,那該如何是好?」
「哼哼,」侯摯連冷笑都免了,帶著嘲諷的說道,「術虎大人,你認為宋國的軍隊會戰勝我大金的部隊麼?平日裡沒少看著術虎大人談論兵事,那時的術虎大人談起宋國的士兵來,可是渾然不當回事啊,上次是誰在這裡說得,一人統帥五萬武衛軍精銳,便可以掃平宋地?怎麼現在又膽小怕事了?」
術虎高琪的臉上更見紅漲,幾乎就要滴出血來,侯摯引用的話,是他在兩月以前一時興起,在大殿上說出的大話,現在被人抓住把柄,扇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同時也讓他藉著出兵宋國的機會,擴大手中軍權、培植他在軍中勢力的想法落了空。
術虎高琪正要反駁,高坐的大殿之上的金帝從彝發了話,「夠了,難道我們還沒有開始攻宋,便要自己人先打一仗麼?」看著下邊帶著慚愧神色低下頭的大臣們,從彝有些無奈的說道,「這次攻宋,不是為了滅亡宋國,我們也沒有這個餘力和財力,僅僅是削弱宋國而已,不用武衛軍出動了,交給河南、陝西兩地去辦吧,嗯,傳旨,命令陝西制置使完顏陳和尚出兵宋國,命令南京路統軍使韓璐羽出兵攻取宋地。」
「陛下,以陝西與南京路兩地之兵出征,是否太過淡薄?」工部侍郎完顏從恪出來說道。
從彝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個表弟,不動聲色的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來,無論是陳和尚還是韓璐羽,他們哪個人消停過一天?不都是在整兵備戰,尤其是韓璐羽,偷著養了數萬好馬,他要做什麼?我明白他們的心思,他們的眼睛緊緊盯住了宋國,時時刻刻想撲上去咬一口,現在我同意了,讓他們去,要是覺得軍隊不夠,他們每人還可以簽發十萬的兵員,這樣總夠了吧。」
「陛下,雖然是攻宋,但是,到底我朝與宋簽有合約,貿然出兵,只怕天下不服,還希望陛下另外出個名目才好。」判大睦親府事完顏承暉出來上奏道。
「也好,」從彝點頭道,「你們看,出個什麼名目才好?」
「陛下,不如我們就說是『討伐偽吳』如何?」元帥右監軍烏古倫慶壽說道。
完顏從彝臉微微一紅,隨即點點頭,「就這樣寫旨意吧,要他們相機討伐偽吳。」
坐在統軍司衙門上的韓璐羽收回神思,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手下們,慢聲道,「旨意你們聽到了,而且陛下托天使所傳的話,也說得很明白了,陛下要我們攻下荊襄。你們現在看看,該怎麼辦?」
所有眾將,如果出了這座大堂,可以和韓璐羽不分大小高低,隨意開些玩笑,韓璐羽也不會生氣。但是,一旦站在統軍司衙門的大堂之上,他們必須收起玩鬧心理,老老實實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張君佐第一個站出來,道,「大人,孟珙那條狡猾的宋狗,就是離開了荊襄之地,卻還是不放心我們,在京西南路與荊湖北路留下了十餘萬的精銳部隊,現在的荊襄,不比孟珙在的時候鬆懈多少,還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隨便咬過去,只怕要崩掉我們南京路的牙齒。」
他說得好笑,倒是引起堂上眾人一陣笑聲。看到張君佐的話沒有遭到韓璐羽的駁斥,其他人也變得大膽起來,紛紛站出來陳述自己的意見,總的看法與張君佐一致,就是「荊襄太難打,只怕孟珙打下了臨安,南京路的兵馬都不能完全攻佔荊襄兩路」。
韓璐羽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嚴實,「武叔,你說說看,我們應當如何是好?」
嚴實笑笑,站了出來,指著掛在大堂之上的一幅巨型地圖道,「大人請看,其實,不用我們討論,孟珙已經為我們選好了答案。」說著他點向宋地的淮南東西兩路道,「孟珙要伐偽吳,又不想丟掉荊襄要害,只能想辦法抽兵,他抽調了哪裡的兵馬?淮南,孟珙將宋國原本駐守淮南的十八萬軍隊,抽調了足足十五萬,而他自己在荊襄的部隊,十七萬人中,只帶走了三萬。看來,孟珙在選擇的時候,也是下了一番心思,認可丟掉富裕的淮南之地,也不想放開荊襄這個攻宋的口子。」
韓璐羽笑笑,又問史天倪道,「和甫,你看呢?」
史天倪低著頭,有些疑惑的道,「武叔的話沒有錯,我只是在奇怪,史彌遠這次篡宋,內裡透著許多的蹊蹺。」發現韓璐羽沒有打斷他的話,史天倪大膽額繼續道,「大人看,宋國的傳統,一向是權臣手握朝政,但是權臣也只是滿足於掌握朝政,根本沒有篡位的先例,為什麼史彌遠這次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篡宋自立?再說了,那些個祥瑞之說不可信,可是那封所謂的趙匡胤的詔書,怎麼就會出現在臨安的太廟?難道宋太祖未卜先知,竟然知道宋國要遷都臨安府?」
南京路統軍使大人剛要說話,卻被一個聲音搶了先,「這有什麼難的?大哥真是沒有轉過彎來。」眾人一看,是史天倪年輕的弟弟史天澤,「大哥,你想想前幾年宋帝趙昀的死,是不是太蹊蹺了,雖然那些為趙昀診病的太醫、名醫,被史彌遠一股腦的殺了,卻更顯示出史彌遠暗害趙昀的可能,不然,他殺那些醫生作什麼?讓那些人出宮為他作證不是更好?」
史天澤見眾人聽得仔細,心中更是高興,有心賣弄一下,挺起胸,微微大了些聲音道,「史彌遠殺了皇帝,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隱瞞住,總有敗露的一天,就算那時他史彌遠已經死了,與這些事情再無關係,那麼,他的子孫呢?宋國還不要將他全家九族殺掉來報復。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既然已經殺了一次皇帝,再殺一個又能如何?如果要是他成為皇帝,史家成為皇族,自然也就沒有人再追究一個前朝皇帝的死因,這件事豈不是一了百了。」
韓璐羽笑著點頭,看到手下部將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問問很少出席這種聚議的方子謙,「子謙,你看潤甫說得怎樣?」
方子謙滿意的點頭,「不錯,只是再加上一點,我估計,史彌遠一開始也沒有想到要篡宋自立,他也只是想一如前次殺死韓侂胄般,用一個死人換得金宋的合約,卻沒有想到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繼續走下去,直至篡宋自立。那個鼓動史彌遠殺死趙昀的人,可能在一開始,就出了一條連環計。」看到史天澤一臉佩服的表情,方子謙笑著打趣道,「不過,史彌遠用的那出趙匡胤遺詔的招數,實在不漂亮,有太多的漏洞,正是我們拾起來攻擊他的好機會。」
看到眾將笑出來,韓璐羽問起彭義斌,「義斌,南京路的水軍如何了?能否與宋國水師相爭於淮水之上?」
彭義斌一拍胸脯,「大人放心,自從水師裝備了車船後,數十里的水程,往來只需個半時辰,不比快馬在陸上奔跑慢上多少。加之我們南京路水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一早超過了宋國的水師。這幾個月來,與宋國水師幾次的摩擦,都是南京路水軍佔了上風,逼得宋國水師不得不減少了巡航時間,以避免和我們水軍相遇。」
韓璐羽微微一笑,心中大是不以為然,那當然,要知道,當初為了搞到宋國車船的圖紙,花費了多少金銀、錢幣,又送出去多少美女作為禮物,足足百萬貫的花費,要是再不如宋國水師,那你彭義斌撞死好了。
但是,韓璐羽嘴上卻是說道,「既然如此,我下令,立刻簽發騎兵十萬,水軍四萬,出兵兩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