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日,韓天臣出馬為他的那位侄孫置辦婚禮事宜,韓璐羽則在延慶郡公府邸庫房內搜刮了六件財禮,帶上幾個從人,慢悠悠的晃到東平郡侯府。
出乎韓璐羽意料之外,已經是旁系遠支的東平郡侯,似乎人緣異常的好。在侯府門外,新任的權南京路副統軍發現,僅僅是華麗的馬車,就停了不下十輛,不要說那些有著珠玉裝飾的駿馬,幾乎栓滿府門前的馬樁。
有些摸不清自己這個新上司的來頭,韓璐羽傻傻的站在朱紅的大門前,盯著那巨大的門匾,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群,以及門口叫買叫賣的小販,府門對面斗大的一個「噹」字……這一切都使他感覺,自己不是來到了一座郡侯的府邸,倒像是趕上了在月十五,城東文殊寺的廟會。
正當韓璐羽愣神的時候,一個胖乎乎的大手拍在他的肩膀,與之伴隨的聲音進入年輕的副統軍耳中,「你是新來的?進去啊,呆在這裡怎麼能贏錢呢?快,快進去,早進早贏錢,晚進沒了機會不就是白來了!」
回身看去,一個胖子進入韓璐羽的眼簾,方巾歪斜,長袍敞開,袖口的油跡與嘴角泛光的一片相對應,腳上的是一雙騎馬時才穿上的馬靴,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人將一把折扇竟插在了背後的脖領內,而他的左手,則是某個可憐的小雞的大腿。
韓璐羽吞吞口水,遲疑的問道,「這裡……這裡……是……東平郡侯……的府上?」眼前的情形,這位年輕的副統軍心下大罵那個帶路的家人,明明是帶錯了路麼!
「哎呀,什麼郡侯不郡侯的,要不是有人不讓,我一早就摘了這牌子,換上一個更氣派的了!」胖子好像發覺到,他拍在面前年輕人嶄新長袍之上的手,似乎印出一個大大的手印,急忙將手在自己那油膩的長袍上反覆擦擦,這才伸出手去拉韓璐羽。
「啊!」韓璐羽吃了一驚,換牌匾?會有什麼牌匾比這個郡侯府的牌子更加響亮?難道是換成郡公、郡王的牌匾?這個府邸的主人是不是嫌腦袋在放肩膀上的時間太久了,要換換地方?「換什麼牌子?」
「哎呀,大家都清楚,還在這裡裝什麼糊塗!」胖子說著就要去拉韓璐羽,抬頭見到年輕人呆呆的模樣,嘀咕著,「不會真是新來的吧!」於是,不耐煩的道,「東平賭坊嘛,你不就是衝著這個來得麼!」
「這裡……這裡就是東平賭坊?」韓璐羽大吃一驚,早年在軍中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接觸過賭博,不單如此,在武衛軍中,他韓璐羽還是小有名氣的賭徒,不然,憑著他一年那一點點薪俸,還要時不時被完顏麻斤剋扣一些,如何養活自己?不過,那個在整個中都駐軍中都流傳著的,關於東平賭坊的傳聞,讓從來沒有去過的韓璐羽之流的小兵們心中癢癢的。
原因無他,能進入這個賭坊的,都是有著一定身家,而且官位達到一定級別的人!據說賭坊內不單單有各式各樣不限賭資大小的賭博,還提供可口的美味佳餚,要是累了,甚至有漂亮姑娘陪宿,實在是男人心中的天堂,賭徒心中的福地!
「就是就是,你還賭不賭!」胖子很不耐煩的道。
「那閣下是……」韓璐羽回憶著胖子的言語,小心的揣測著,「閣下是這裡的主人嘍?」
「廢話,不是這裡的正主,我敢說換牌子的事情麼,你是來賭博的,還是來查案的?」胖子再沒有耐心,「我完顏訛可,雖然沒有多大的官,可也是皇上新封的南京路統軍使,你是哪個衙門的,跑到我這裡來查案子?」
是了,正主就在眼前,韓璐羽心中點點頭,伸手拉住胖子完顏訛可的衣襟,邊向郡侯府內大步走去,邊大聲道,「誰是來查他娘案子的,老子來賭錢還不讓麼!」說話,抹出一小塊赤金,扔給看門的侯府僕人,「另外給老子備上一桌上好的酒席!」
完顏訛可馬上眉開眼笑,這個新人一進門就是足足一兩的赤金,那以後的賭資,還不上了天去,無論輸贏,他完顏訛可的抽頭都少不了。原本還想問問來人的身份官職,現在一高興,也就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後去了。
完顏訛可也是一個賭徒,坐上賭桌,便將豪客的事情忘個乾淨,脫衣挽袖的與一眾賭客殺在一處。但是,很顯然,這個東平郡侯的運氣實在不好,沒有多長時間,手邊近千貫的銅錢就輸個精光,眼睛發紅的他一撩衣擺,大腳踏上圓圓的座凳,全身上下摸索半天,找出一塊玉珮,「砰」的擲在桌上,「押,老子押三百貫!」
此時正在坐莊的一個二十餘歲公子哥,看看玉珮,輕蔑的笑笑,「訛可,你真丟我們完顏一族的人,輸了錢,就要用這樣的破爛貨賴帳,三百貫,呸,我看連三十貫都不值,還拿到這裡來充數!」
「你……完顏從恪,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這是御賜之物,乃是當年我祖父從世宗陛下那裡得來得,三百貫當在當鋪裡,還沒有人敢要呢!」完顏訛可顯然對面前得這個公子哥很是不爽,臉紅脖子粗的他此時好像一支毛髮張立的鬥雞一樣,彷彿馬上就要衝上去與完顏從恪拚命般。
聽到是御賜的東西,桌上眾人的訕笑聲低了下來,那個完顏從恪撿起玉珮,看了看,有些懷疑的道,「訛可,你這裡的規矩,可以真金銅錢的上桌,這塊玉珮要是不能當,誰還和你賭?」
「我就是這裡的主子,能不能用玉珮賭還不是我一句話!」完顏訛可頭筋崩崩跳起,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是一幅輸紅眼的模樣。
「不如我和他合夥作一鋪,如何?」觀察許久的韓璐羽適時出聲道,「我和完顏訛可算作一鋪,就一把,和你們賭這桌子上所有的錢,怎麼樣?」
訛可回身看到是早先那位豪客,心中歡喜,卻也有些遲疑,「一把?要是輸了,這裡可是有兩千多貫啊,你賠的起?」他盡量壓低聲音詢問起來,但是,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認知——如果輸錢是不是他也有份負責賠?
另一邊的完顏從恪以及同一賭桌上三十幾個公子哥哄聲道,「少來了,你有多少本錢,和我們賭這一桌子的錢,兩千多貫啊,你要是輸了,賠的起麼?可不能學訛可,我們到時候可是要現錢!」
咧嘴一笑,韓璐羽道,「這一桌上,一共有銅錢三百六十一貫,五兩一錠的白銀二百零八錠,五兩重的金錠四十一錠!」說著話,他叫兩個僕人抬來一個木箱,飛起一腳將木箱的蓋子踢開,「我出黃金三百兩,和你們賭,足足有餘吧!」
不單是這一桌的賭客被韓璐羽的大手筆所驚呆,就是屋中其它的賭客,也睜大眼睛圍聚過來,雖然這個東平賭坊出手豪氣的賭客大有人在,但是一次下注三百兩黃金卻是從來沒有,那可是十足黃金,抵得上白銀三千九百兩,兌換成銅錢就是三千九百貫,換成大錢,就是三百九十萬錢,足足一座錢山啊!
「你確定?」完顏從恪從震驚中回神過來,發問道。
「只有一個要求,我坐莊!你們是要一個一個和我賭也好,還是推舉出一個人和賭也罷,無所謂!」韓璐羽一臉得自信,讓那些公子哥們很是不爽。
這些公子哥們面對信心滿滿得韓璐羽心下遲疑,但是一邊看熱鬧得人卻大聲嚷嚷起來,「和他賭,不賭就不是漢子!賭,沒骨氣,三十幾個人還不敢賭麼!對,不賭就不是娘生爺們養的!三十幾個人,還不敢賭麼?長了男人那個東西沒有!……」
這些公子哥咬牙切齒得商量一陣,推舉出完顏從恪與韓璐羽對陣。年輕得副統軍隨手抓起桌子上得色子,在手中掂掂,又放在桌子上,將袖子挽起,露出雙臂,再一次抓起色子放入色盒中,將嘴對著盒口吹上一口氣,右手飛快的搖晃起來。
「砰!」色盒落下,韓璐羽自己沒有去掀開盒蓋,相反,他示意胖子完顏訛可去開。那完顏訛可戰戰兢兢的靠近桌子,將胖胖的腦袋湊到桌子上,微微掀開一絲縫隙,向內看去,突然,他一把解開盒蓋,大叫一聲,「哇,豹子,通殺!」
眾人紛紛擁上前看去,果然,一共三個色子,都是六點向上,大的不能再大的點數,韓璐羽還是莊家,完顏從恪等人已經不用再搖點數了!
完顏訛可撲上桌子,大把的摟著銅錢和銀錠,「哈哈,太好了,我贏了!贏了!」
完顏從恪看著色子,再瞧瞧面含笑意的韓璐羽,終於恨恨的出聲道,「你狠,今次我們輸了!」說罷拂袖而去。
稍後不久,完顏訛可將韓璐羽請至府內一處清淨別院慇勤招待,「還沒有問兄台姓名呢,就生受兄台如此大禮,不好意思啊!」原來,韓璐羽將贏來的兩三千貫錢全部送給完顏訛可,自己一文未要,天降橫財的訛可自然對他感激不已。
「呵呵,下官韓璐羽拜見大人!」年輕的副統軍恭敬的向完顏訛可行了一禮。
「下官?」這位胖胖的郡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你是我的屬官?」突然他明白過來,「哦,你叫韓璐羽,對了,你就是那個讓完顏麻斤那個混蛋倒霉的韓璐羽,對了,對了,你是新任的權南京路副統軍,沒錯,是我得屬官!不過,剛才,你是怎麼贏得?教給我吧!」
「嘿嘿,」韓璐羽自口中吐出三粒色子,用衣擺擦乾淨,在訛可面前放好,「大人請看,這幾粒才是剛剛大人與那位完顏從恪玩的時候所用的色子!」就在訛可仔細觀察幾個色子的不同之處時,韓璐羽突然掏出腰間匕首,用刀柄用力向色子砸去。
「噗!噗!噗!」三聲,三粒色子應聲而碎,自色子內流出幾滴液體,在桌子上打著滾。
訛可用手蘸蘸液體,突然大罵道,「水銀,我說麼,怎麼和他們賭一次輸一次,原來他們把我的色子換了!我找他們幾個王八蛋算帳去!」說著擼起袖子就要衝出去。
韓璐羽急忙攔住完顏訛可,「大人,這些事情在所難免,以後注意就是了,說來,我換掉色子的作法,也是上不得檯面,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說著,他吩咐幾個僕人抬上禮物,以及那三百兩黃金,道,「來得匆忙,沒有備上什麼好東西,還希望大人看的上眼!」
僅僅是三尺高的珊瑚樹,就已經讓寒酸已久的完顏訛可看花了眼,更何況那四尺長的玉質如意,一個尺餘見方的盒子中滿滿裝著的龍眼大小的珍珠,翡翠雕成的桃樹,金質的福祿壽三位仙人!完顏訛可留著口水,有些神志不清的道,「雲鵬老弟,這些都是……給我的?」
「見面禮而已,大人不要客氣!」韓璐羽說著將幾乎就要把頭扎進金塊中的完顏訛可拉起來,「其實,今次,璐羽是來和大人商量動身的時間,以及應該帶上多少兵馬才好!」
「啊?什麼?兵馬?」總算訛可還沒有完全喪失神志,「南京路不是有兵馬麼?我們幹嗎還要帶兵馬去?」
「難道大人不知?」韓璐羽臉色一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真的不知道?天啊,大人竟然連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訛可也感覺不好,再三詢問之下,韓璐羽才慢聲慢氣的說道,「南京路現在正鬧紅襖賊啊!前任的正副統軍,就是死在賊首李全之手,據說南京路的兵馬那一次也損失大半,現在只有區區兩萬不到。而且李全現在正統帥大軍十五萬,加緊圍攻南京呢!我們要是不帶兵馬去上任,只怕連南京的城牆都看不到,而且,這兵馬帶少了,恐怕也不頂事啊!」
「什麼?」完顏訛可彷彿自雲端掉入冰窖一般,傻傻的坐在地上,全身冰冷。忽然,這個郡侯一激靈跳起,大聲嚷嚷道,「我說麼,這麼一個肥缺竟然沒有人願意去,那麼多的貴戚中,會挑中我這個閒散的郡侯,原來是送死的差事,我要和他們拚命去!」
韓璐羽緊緊保住完顏訛可那有如水桶的腰,死命道,「大人,不能這樣,這可是抗拒聖旨啊,抗旨是死罪啊!我們再想想辦法,說不定可以找到活路呢!」
「什麼?能活著?好,好,雲鵬,你說,有什麼辦法?」剛剛的完顏訛可,也只是因為上任去是死,抗旨也是死,才大發神勇,此時聽說不用送死,怎麼不坐下來聽韓璐羽的建議。
「這個……我想,大人金玉之軀,自是不能親自去和那些賤民廝殺,大人神勇,也要對上如蒙古一般的強敵才能上陣不是,所以呢,就由璐羽帶上兩萬武衛軍,日夜兼行,先殺入南京,將南京守住,等到朝廷援軍到達,南京的圍解了,大人再到任,如何?」韓璐羽為完顏訛可著想的道。
「這個……解圍之後呢?」完顏訛可思索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
「啊?」韓璐羽先驚訝的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訛可,才明白的點頭,「是啊,大人怎麼能和那些賤民打鬥呢,不如這樣,璐羽等解圍後,盡快將李全逐出南京路地界,大人再到南京,為璐羽收拾殘局,這樣,大人和璐羽都有了軍功,而璐羽不才,留下的那些爛攤子也就只有托付大人,實在是有些慚愧啊!」
「嗯,這個法子好,我一定不負璐羽之托,盡力為雲鵬做好善後,只是,雲鵬啊,我在中都這段時日,你可有什麼要我做的麼?」完顏訛可十分滿意於韓璐羽的上路,不過,微微有些過意不去起來,才這樣問起,作作樣子。
「這個……」韓璐羽作出為難的表情,「大人也知道,璐羽因為麻斤大人的事情,與諸位宗室大人們有些不快,還望大人在諸位宗室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呸,他完顏麻斤什麼東西,多少代以前的皇族了,血統中尚存有多少完顏氏的血脈都成問題,還敢為難雲鵬,雲鵬放心,這個事情包在我身上了!」完顏訛可大包大攬的拍著胸脯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