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宮娥怨瓊樓玉宇高枝獨寒
羅文瑜垂頭喪氣地搖著頭,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冰冷的石地上,憂憂地搜腸刮肚思索著。突然之間,眼前似乎猛然閃起一道亮光,神采奕奕地說道:「我記起來了,兩年前!兩年前,我曾經給皇上密呈過一份奏折,裡面就附有一本賬冊,內裡收錄著江淮眾官員與鹽商茶商勾結貪賄的證據!可是,自折子遞上之後,我就再沒有收到回音,彷彿石沉大海一般,若非你問起,我還險些就把此事給忘卻了!」
他的話給沁雪心頭重重一擊,她失魂落魄地看著羅文瑜,想著康熙這幾天來對自己的態度,那種困擾了她數日的不祥之感又一次浮上心頭。
「沁雪!快!」福全地輕喚打斷了她的思緒,「黃機回來了,快,咱們該走了!」
喔,沁雪恍惚的回應著,立起因憂慮而有些搖擺的身子,卻不忘了輕聲安慰羅文瑜,「叔,您放心,您不會有事的,孩兒先走了,孩兒一定想法子為您平冤。」最後的幾個字,隨著福全帶她離去的背影而漸行漸遠,微微弱弱、飄飄渺渺地傳入羅文瑜耳中。
「沁雪,」福全拉著神思遊走的沁雪來到京城最有名的胭脂水粉店——凝香齋,「咱們進去買盒胭脂。」
「嗯,胭脂?」沁雪心神恍惚的看著福全,「買胭脂做什麼?我不用的。」
「沁雪,你怎麼了?今兒,可是玉漱同皇祖母說讓你出宮為她買胭脂,這才得了借口出來的,你若不買一盒胭脂回去如何能夠敷衍的過去?」福全拉著魂不守舍的沁雪,想要往凝香齋內走,卻被沁雪甩開了手臂,仍舊落寞地往前而去。不得已,他趕上兩步攔在沁雪跟前,「沁雪,你究竟怎麼了?怎麼自見了你叔叔之後,反倒越發的恍惚了?」
「王爺,您同奴婢說句真心話,您覺得皇上真的會為我叔叔洗刷冤情嗎?」
「沁雪,羅大人的案子尚在查辦之中,你不要思慮過多了。」福全從未向今日這般不敢正面回答沁雪的問話。
「您過去聽說過江淮官商勾結的案子嗎?」
沁雪的追問讓福全有些茫然,他實在不明白沁雪因何突然有此一問,「這,我倒是不曾聽說過,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什麼。」沁雪的心彷彿失落了一般飄蕩游離,羅文瑜的話在她的耳邊不住的迴響。為什麼兩年前的奏折會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為什麼康熙兩年前對羅文瑜密呈的奏折不聞不問,而兩年之後,卻對另一份***羅文瑜的奏折如此認真?為什麼康熙從未與自己提到過她叔叔密呈的那一本賬冊?這其間必定有什麼緣故,可是,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她一路想著一路緩緩前行,而福全也在為方才自己違心的回答而鬱鬱寡歡,二人一路無語,各自懷著心思回到了紫禁城內。
「今兒,你出宮去了?」到了子時,康熙似乎仍舊沒有倦意,案邊原本疊得高高的奏折看樣子已經所剩無幾。
「是的。」她一面有些吃驚的回答著,一面琢磨著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玉漱格格讓奴婢出宮給她帶些胭脂。」
「喔?!去凝香齋了?」他說著話,提起硯上的毛筆,往剛剛看完的一份奏折上落下硃砂。
沁雪心頭微微一震,自她在乾清宮當值以來,就不曾見過有任何事情能逃得出他的盤算。此刻聽他問話的語氣,很顯然對今日自己出宮之事已經有所耳聞。可他究竟知道多少呢?她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將實情和盤托出,「皇上,其實,奴婢今兒去了,去了吏部大獄。」片刻的遲疑之後,她終於還是決定對他不做隱瞞。她一邊說著,一邊留心觀察著他的動靜,見他依舊伏案緩緩落著硃砂,眼神平靜若定,沒有任何驚訝亦或是惱怒的神色表露於面,便明白他對此事早有知曉,暗自慶幸沒有自作聰明的繼續隱瞞。
寥寥數語的對話之後,書房之內便又再次陷入寂靜。他對她的話再沒有做出絲毫的表示和反映,這令她不自覺的心急如焚。她斟酌良久才決定將實情說出,自然是希望能夠將話題堂而皇之地擺到他的面前,不論他決定如何處辦此事,至少自己可以探知他的想法。可是,他如今不置可否的態度讓她完全摸不著邊際,這究竟是意味著他對這個話題根本毫無興趣,亦或是意味著他心中其實早已拿定了主意?她目下又該如何是好呢?雖是心亂如麻卻不得不按壓著憂慮和不安。
「皇上,羅文瑜大人提到了兩年前的一本密奏。」又是片刻的沉寂之後,沁雪決定將話題挑的更加明顯,以此再次試探康熙的反映。
可是她的主動卻並未打破屋內寧靜的氣氛,她的話彷彿落入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在轉瞬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他依舊平靜的不能掀起任何波瀾的態度卻證實了她心中最不好、也最不期望的推斷——他早已明瞭事情的真相,卻是礙於某種特別的緣故而遲遲不為羅文瑜出面澄清。日間在她腦海中盤旋盈繞的問題,又一次浮上心頭。他當年為什麼要擱置叔叔的奏折?為什麼他可以無視叔叔所說的江淮官場貪賄弊案,卻獨對她叔叔的案子如此認真執著?這其間究竟牽扯著他的什麼利益?還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讓他有所顧慮?
「皇上,奴婢自小父母雙亡,是叔叔一湯一水將奴婢養育成人。叔叔是何等樣人,奴婢再清楚明白不過,他向來疾惡如仇、忠誠耿直,貪贓枉法之事他是絕對不屑而為的。」感覺到他似乎對剛才的話題有所迴避,沁雪立刻話鋒一轉,避開了『兩年前的那本賬冊』,直截了當地為她叔叔分辯表白。而結果卻仍舊如前,她所有的表述道白,都只不過是孤帆入海,在飄渺遊蕩間沉落無音。
儘管如此,她卻仍然沒有放棄,既然話已出口,與其遮遮掩掩、含糊其詞,倒不如徹徹底底的將話與她面前的這個男人言清道明。不論如何,至少必須得到他心裡的態度和想法。於是她再進一步,將心思表達的更加直接明瞭。「您可以放過身為回部內應的阿伊亞,卻如何不能放過您明知是被冤枉,而又對您忠心耿耿的大臣呢?」
當她將話如此直白的脫口而出之時,就連她自己也感到些許的吃驚和意外。而她毫不放棄的追問和表白,也終於讓康熙開啟了『金口』,「為什麼?!因為,阿伊亞得罪的只是朕一人,只要朕不記前嫌,只要朕不將實情告知天下,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也就自然不會有人刻意針對與她。而羅文瑜得罪的卻是江淮官場上近百名的官員,雖然這本賬冊是吏部查出來的,但是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江淮,試想以羅文瑜的為官之道,又怎會不招惹來眾多官員的落井下石之舉?現在,他的問題不是在於朕的放與不放,而是在於其他官員是否能夠對他網開一面。很多時候,一個官員的生死命運,並不是掌控在朕一人的手中的。即便是朕果然有心護短,也要顧及朝中眾官和天下百姓的眼光,如果不能找出合適、合法的理由,即便是朕明知道他含冤在身也是無濟於事的。更不用說,你口口聲聲說他冤枉,可是你究竟有何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清白嗎?」
「皇上,兩年前,難道我叔叔不曾給過您證據嗎?!為什麼當年您不查不辦?而如今卻要令忠臣蒙冤?!」他的話激起沁雪心頭十分地不滿,雖然這三年來她早已深黯他為君的帝王之道,雖然她也對兩件案子的來龍去脈並不瞭解。但是,她始終相信她親如生父的叔叔,始終相信他的清白為人,當她想起自己含冤莫白的叔叔在牢獄中苦不堪言的情形時,不由得憤憤不平之意湧上心頭。一句含怨的氣話不經思索脫口而出,卻很快的令她後悔不已,但是話已出口,一切都已經為時太晚,不論該與不該,說出口的話是再也收不回來的了。
而康熙卻並沒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樣震怒,反倒仍舊輕輕鬆鬆的做在炕上翻著奏折,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方才幾乎可算得上是逾越禮制的話。如此的平靜而沉默讓沁雪實在無法忍受,她既無從得知此事的前因後果,更不能明瞭他心中的盤算計較。如此主動的行為,卻換來了如此被動的結果,讓她心頭有如負了一塊沉重的大石般無法喘息。他對於羅文瑜一案不置可否的態度,與他平日裡一貫明晰果斷的作風幾乎大相逕庭,這樣的性情卻又是一個她從未認識過的康熙,突然之間她彷彿陷入了無底深淵,在黑暗之中再也無法找到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