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張燕的猶豫
建安三年而八月二十五日,微風浮蕩,萬里晴空。
奪下河內,又擊退了袁紹麾下大將麴義,張燕的最近心情好極。
被袁紹死死打壓了將近年逾,如今張燕倒是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感覺,只不過,他心中仍有些顧慮。
自己是趁袁紹揮軍南下與曹操交戰,并州兵力空虛之際發難,倘若曹操敗北,袁紹攜怒來攻,那又當如何呢?
顯然張燕也沒自負到可以抵擋袁紹百萬大軍,奪取河內,不過是暫且棲身,權宜之計,顯然不能長久,主要則是為開闢通往長安的道路罷了。
黃巾……
三五年前,大賢良師率黃巾橫掃天下,打得官軍節節敗退,最終被天子冠名反賊……
那時的黃巾……
「唉!」長長歎了口氣,張燕戰在大堂門口,望著外面天色發呆。
當初是反賊,如今,卻是惡賊……
其中所不同的是,當初是天子下詔呼黃巾為反賊,如今……是百姓!
偌大天下,究竟有多少人打著大賢良師的旗幟,四處為禍?短短三五年,當初極受百姓擁戴的黃巾,如今卻是避之不及,想到這裡,張燕心中暗歎一聲。
被他說中了……分毫不差!
難道我等黃巾,才是禍亂天下的根源麼?而不是荒淫無道的昏君?
哼!
如今天下,有能力繼承大賢良師遺志、平定天下的,只有西涼白波黃巾張白騎了,他乃大賢良師弟子,定可以……
「大帥!」忽然,身旁的一聲輕忽打斷了張燕的沉思。
「唔?」張燕轉過頭來,望了眼來人,皺眉說道,「何事?」
來的是黑山黃巾將領,韓勇,是張燕從黃巾士卒中一手提拔的心腹。
「啟稟大帥,府門外有一人求見……」韓勇抱拳說道。
「求見?」張燕愣了愣,納悶想到,莫非又是那袁紹帳下田豐派來的?
嘿!想到這裡,張燕就感覺好笑,見無法出兵剿滅自己,便遣人前來說降,不知死活!
「不見!」想罷,張燕皺皺眉,冷笑說道,「給我狠狠痛打那廝一頓,丟出城去!叫他回去告訴田元皓,若是再來,我張燕便不留情面了,即使是使者,我也照殺不誤!」
「是!」韓勇下意識抱拳一禮便要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卻忽然回頭,訥訥說道,「大帥,那人說早前在徐州與大帥有過一面之緣,真要打麼?」
「叫你打就打,哪這麼多廢……」很是不耐煩地呵斥一句,張燕忽然回過神來,驚疑說道,「你方才說什麼?那人說在徐州與我有過一面之緣?」
「是……是啊!」韓勇有些畏懼地點點頭。
徐州……徐州……
自己只去過一次徐州,莫非是……
是他?
「你怎麼不早說?!」狠狠瞪了韓勇一眼,張燕大步朝府外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韓勇,不明所以地撓撓頭。
徐州……
那只有江哲、江守義了!
不錯,正如張燕預料,前來拜會的正是江哲。
因事況緊急,江哲難以顧及其他,緊趕慢趕總算在日落時分趕到了河內,正巧遇到張燕心腹、為人忠厚的韓勇,否則的話,恐怕非但見不到張燕,更有被當做細作抓入大牢的可能。
當然了,僅僅是可能而已,因為來的,可不僅僅只是江哲……
在聽說江哲欲往河內一行,趙雲當即便請命同往,曹操自然允諾,江哲要是有什麼損失,對曹操而言,那可是致命的。
……
站在張燕居住的宅邸之外,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江哲低聲由衷說道,「恐怕當今天下真正的黃巾,也只有白波黃巾張白騎與黑山黃巾張燕了……」
「真正的黃巾?」聽到了江哲低語,趙雲疑惑說道,「司徒,何為真正黃巾?」
「子龍,不是說喚我表字嘛……」江哲有些無奈了。
「這……末將不敢!」
不管江哲怎麼說,抵不住趙雲不改口,對此,江哲有些洩氣了,搖搖頭低聲說道,「所謂真正的黃巾,非是如今為禍天下的黃巾賊子,那些僅僅是冠名黃巾而已,實乃是山賊、草寇一流,大大違背了當初大賢良師張角的本意……」
「聽司徒語氣……司徒很推崇張角?」趙雲有些詫異。
「呵呵,」淡淡一笑,江哲自嘲說道,「若是我猜的不錯的話,當初我與內人秀兒外出徐州,與此人見過一面,若那人真是張角的話,呵呵……我見此人,不像是奸惡之徒!」
「啊?」趙雲愣了愣,有些汗顏這位大人的『交友廣泛』,暗忖片刻,猶豫低聲說道,「司徒的意思是,張角謀反,並非為其私心?」
「這我如何得知?」江哲笑了笑,點頭說道,「但若是我猜得不錯的話,大致如此了,大漢……確實是太過腐朽了……」
「……」趙雲張張嘴說不出話來,望了望四周,見沒人注意,便下意識將此話忘卻了,不管怎麼說,如今還是大漢天下,當街口誅大漢,那可真是……
「唉,也不知此行成與不成……」江哲微歎一聲。
「末將相信,司徒定可說服張燕的!」
「啊?」詫異地望了眼趙雲,江哲自嘲道,「我自己都無幾分把握,子龍卻對我有這般信心?」
「是的!」趙雲點點頭,凝聲說道,「至冀州與司徒相識起,末將始終堅信,只要是司徒出馬,無論何事,定可迎刃而解!當初冀、幽之戰如此,如今袁、曹之戰,亦是如此……」
「呵!我卻是沒子龍說的這般本事……」江哲苦笑一聲。
「不過,」神色複雜地望了眼面前的偌大宅邸,趙雲喃喃說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會來見見這黑山黃巾之首張燕……」
聽趙雲這麼一說,江哲有些納悶,皺眉問道,「子龍與黑山黃巾……」
「嗯,」點點頭,趙雲微微一歎,回憶說道,「當初黑山作亂常山時,我與他們交過手……」
「為何?」江哲有些不解。
「因為他們幾乎毀了半條趙家村……不過最終總算是將他們擊退了,趙家村的各位叔伯,早年都是行伍出身,這些賊子,沒討要便宜!」看得出來,趙雲對黑山黃巾並無好感。
「真是這黑山黃巾麼?」江哲皺皺眉。
「或許是,或許不是,」趙雲搖搖頭,很是誠懇地說道,「他們僅僅是自稱黑山黃巾,究竟如何,末將不知……」
「子龍真乃實誠之士!」江哲微笑著說道。
「豈敢,司徒錯讚了……」趙雲謙遜一笑,望了眼眼前的偌大府邸,皺眉說道,「依司徒之間,這張燕,是否會見我等?這麼久了,末將擔心……」
正說著,府門「吱」一聲打開,有一人沖沖走出,望了眼江哲,大喜抱拳說道,「原來真是先生……先生遠來,張燕未及出門相迎,還望先生包涵!」
「哪裡哪裡,」江哲呵呵一笑,拱手說道,「子安,別來無恙啊……反倒是江某要子安包涵一二啊……」
「哈哈,司徒說的,恐怕就是兩年前幽州之事吧,」張燕爽朗一笑,走下台階,望著江哲由衷說道,「若非當初先生高抬貴手,放我張燕一條生路,這世間,豈有我張子安耶?幽州之事,張燕如何會怪罪先生,正所謂『各為其主』,再者,當初壞我黑山黃巾者,乃是袁本初也……」
說著,張燕不經意地望了一眼江哲身邊的趙雲,心中頓時一驚,此乃何人?好強的氣勢……
似乎是看穿了張燕的心思,趙雲上前一步,抱拳說道,「常山趙子龍,見過張大帥!」
常山趙子龍?!
當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張燕下意識退了半步,待回過神來,頓時滿臉漲紅,心中羞憤難當。
「子安,來著是客,不請我等進府坐坐麼?」江哲『恰巧』的一句話,叫張燕解了圍。
「哦,哦……」感激地望了眼江哲,張燕恭敬說道,「失禮了,先生請……趙將軍請!」
「大帥客氣了!」趙雲也是厚誠之士,雖說對黑山黃巾感覺不怎麼好,倒也不會落人面子,至於方纔之事,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沒想到他竟已是這般有名了……
親自迎江哲、趙雲來到客堂就坐,吩咐將士備上茶水,張燕方才心中的激動,漸漸平復下來,暗暗思量著這位大人的來意。
而對面,江哲捧著茶盞有一口沒一口地飲茶,場面頓時冷清下來。
若是換做張飛、夏侯惇莽夫,肯定是坐不住了,但是趙雲本就是心思縝密之人,見江哲不開口,他閉上雙目,權當養神,雖說張燕對江哲的態度叫趙雲稍稍鬆了口氣,然而誰知道接下來又是如何呢?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一時間,偌大廳堂,鴉雀無聲。
但是顯然,江哲的耐心久經考驗,可不是張燕這類人可比,短短一炷香之後,張燕便坐不住了,咳嗽一聲,率先試探說道,「先生此來,張燕倍感榮幸,若是先生不介意的話,可否多住幾日,當年徐州之恩,張燕久記心中不敢忘卻。今日得償所願,定要叫張燕好好款待先生一二……來人,備酒設宴!我要為先生接風!」
「諾!」堂外的黃巾士卒應喝一聲,匆匆跑了出去。
「子安仍是這般豪氣啊……如此,江某謝過了!」放下茶盞,江哲拱手謝道,但是對於此行之事,仍是一字不提。
這麼一來,反倒是張燕感覺不上不下,在他想來,江哲此行,也不過是曹操不敵袁紹,前來求援罷了,但是看江哲表情,似乎又不是很急,莫非……
又足足等了一炷香工夫,江哲仍在慢條斯理的飲茶,張燕顯然是坐不住了,皺皺眉,猶豫說道,「三五年不見,張燕有些不認識先生了……」
「哦?此話這講?」江哲疑惑問道。
深深望著江哲,張燕很是失望說道,「當初在徐州,張燕不自量力,與先生為敵,兵敗被俘,然而先生卻待我如友,張燕倍感榮幸,今日得見,先生卻暗藏心思,不敢明言,不復當日豪爽……」
「原來如此……」搖搖頭,江哲拱拱手,苦笑說道,「非是江某暗藏心思,不敢名言,而是……實在是難以說出口啊……」
「先生有何為難之處,大可說來!」一揮手,張燕笑著說道,「當初先生有大恩於我,只要是張燕力所能及之事,在所不辭……」說罷,他望了一眼江哲,哂笑說道,「叫張燕猜猜先生心思,先生不會是前來求援吧?」
「正是!」江哲放下茶盞,點頭說道。
「……」見江哲說得這麼坦然,張燕一時間有些愣神,還未開口,卻聽江哲繼續說道,「這麼也是不妥……唔,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唔?」換了個坐姿,張燕疑惑說道,「我不明先生之意……聽聞袁紹率軍百萬南下與先生輔佐的曹孟德交兵,難道先生不是前來求援的麼?」
「呵呵,」望了眼疑惑不解的張燕,江哲微笑說道,「非是求援……子安難道不知,我軍與袁本初交戰半載,終於在陳留大敗袁紹,嘿,袁本初百萬大軍,如今恐怕只剩下寥寥十餘萬吧,而且這些兵馬歷經大敗,毫無士氣可言,已無復戰之力……眼下,袁本初自保猶是不易,何談揮軍南下,何談百萬大軍?」
「什……什麼?」張燕心中震驚,猛地坐起,不敢置信地望著江哲,喃喃說道,「袁……袁紹敗了?」
「江某豈會拿此等事蒙騙子安?」江哲微笑說道。
這怎麼可能?
袁紹有百萬大軍,而曹操僅僅二十萬,實力相差如此懸殊……如今反倒是袁紹敗了?
若是別人說的,張燕肯定不會相信,但是如今江哲這麼說,張燕卻是信了,因為憑借他對江哲的瞭解,此人不是信口開河之輩……
怪不得……
怪不得田元皓幾次三番派人前來說降,顯然是因為袁紹南下受阻,兵馬大損,已無復取河內之力,怪不得啊!
不過既然袁紹已經敗了,那這位大人又是為何而來?
心中狐疑,張燕皺皺眉,望著江哲說道,「若是他人對我說及此事,我必然不信,如今先生說及,張燕卻是不得不信……先生才華,早在徐州之時,張燕便已領教,真想不到啊,袁紹百萬大軍,卻是落得這麼個下場……不過言到此處,我卻是想不明白了,先生此行為何?我原本以為先生是來求援,是故……
抱歉,張燕不喜拐彎抹角,但是袁紹過於勢大,是故方才……」說到這裡,張燕有些尷尬。
「呵呵,在下明白,」點點頭,江哲微歎說道,「半年前,袁本初揮軍百萬南下,震驚天下,何人敢說不懼?」
「那麼今日先生此來是……」
「唔……」想了想,江哲坐起,望了眼張燕,拱手說道,「好,既然子安不喜拐彎抹角,在下便直言,在下此行,乃是為說服子安助我主攻取冀州而來!」
「什麼?」張燕面色一變,凝神望著江哲。
助曹操?這意思不就是叫自己投向曹操麼!
若是換個人說出此句恐怕張燕當即便翻臉了,要知道,田豐派來勸投的那人,可是被張燕吊在城門口鞭打了整整一日,打掉了那傢伙半條命,才放他回去的,張燕更是揚言,若是田豐再派人前來,那他可不管『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規矩了……
「先生此行目的便是這個?」張燕緩緩坐下,面色有些難看。
「正是!」
「真如先生自己所說啊,難以說出口……司徒方才久久不語,不會是在想如何說服張某吧?」張燕冷笑一聲,語氣有些不善。
「正是!」江哲點點頭,誠懇說道,「就算是再難說出口,我也不得不說,既然我受命來此,唯有盡力而為!」
見江哲如此誠懇,張燕面色好了許多,抱拳說道,「先生快人快語,彷彿當日徐州,張燕也就實言說之,先生於我有大恩,但是此事,恕張燕無能為力!」
「子安取河內,不會是想著前去西涼,與白波黃巾匯合吧?」
「呵呵,」眼眉一挑,張燕點點頭笑道,「我便知瞞不過先生,也不欲欺瞞先生,正是如此!」
「難到子安認為,張白騎足以成事麼?」
「唔?」張燕愣了愣,抬手說道,「我不明先生之意……」
「那好,」點點頭,江哲凝聲說道,「試問子安,為何要前去與白波黃巾匯合?是因袁紹逼迫求存耶,亦或是為助張白騎奪取天下耶?」
「……」被江哲一問,張燕頓時啞然。
「若是因袁紹逼迫,眼下袁紹大敗,乃是千載難逢戰機,為何不與我主聯手?昔日在徐州,子安曾對在下言,黃巾舉事乃是為平定亂世,在下曾對子安言,黃巾所為,乃是禍事之開端,當初子安不信,那麼今日呢?」
猶豫一下,張燕苦笑說道,「先生當日一語中的,絲毫不差,只不過……」
「試問子安,」打斷了張燕的話,江哲起身一拱手,沉聲說道,「如今子安心思,仍是為平定亂世,造福百姓否?」
「自然是!」張燕下意識說道。
「那麼為何不助我主一臂之力?」深深望著張燕,江哲急聲說道,「如今天下各路諸侯,實力相當,若是長此下去,何時才是平定亂世?眼下,袁紹百萬大軍敗北,冀、青、幽、並四州人心惶惶,乃是千載難逢戰機,我主自有平定亂世之心,急欲北上伐袁,卻苦於兵馬不濟……若是能取袁紹冀、青兩州,我主便能在數年之內揮軍中原,平定亂世,卻不知,子安為何不助我主一臂之力?!」
「……」緩緩起身,望了一眼江哲,張燕心中顯然掙扎不已。
「也罷,」暗暗歎了口氣,江哲起身拱手說道,「今日急趕而來,路上太過勞頓,子安可否撥一間客房與我等,至於答覆,便由子安細細思量,可否?」
「好!好!」見江哲這麼說,張燕自然不會不允,急忙叫人將江哲與趙雲帶入客房歇息。
張白騎……還是曹孟德?
張燕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