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長相依
衛洛把頭縮在他的懷中,又開始哇哇大哭。
涇陵伸手撫著她的頭髮,聽她哭得如此起勁,不知怎麼地,他那心中堆積成山的煎熬,痛楚,歡愉,狂喜,都平復得十分迅速。
他摸著她的臉,撫上她的小鼻子,低聲笑道:「怎地又哭了?」
衛洛一聽,哭聲更響了。她哭著哭著,胸口突然一陣絞悶般的劇痛!
這劇痛來得如此之猛,如此之強烈。衛洛哭聲一啞,迅速地張開口急促的喘息起來。
堪堪喘息兩句,感覺到胸口的疼痛緩和了一丁點,衛洛便低眉斂目,果斷地屏住了呼吸,進入了內呼吸狀態。
這一系列的變化,來得太快太猛,衛洛的哭聲戛然而止,便是一陣急促的喘息,涇陵剛伸手扳起她的小臉,她便已一動不動,微閉雙眼,臉白如紙,呼吸低微得幾不可聞。
涇陵的俊臉,嗖地一下變得慘白。
他抬著衛洛的下巴,顫抖著喚道:「疇師?疇師?」
「臣在!」
「孤的小兒,何也?」
他的聲音很低,輕顫著,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慌。可他偏把這種恐慌死死地壓制著,克制著。
馬車急促的停了下來,那馭者疇師迅速地跳下馬車,掀開車簾,向兩人看來。
他剛探頭向衛洛瞅去。卻見涇陵懷中的衛洛,輕輕地睜開眼來。她一睜開眼,便朝著涇陵燦爛一笑,輕輕的,弱弱地說道:「肺傷甚重,疼痛難當,容我靜養。」
說完這幾個字,衛洛重新閉上了雙眼。
涇陵低下頭去,他把她緊摟在懷中,沉聲命令道:「可退!」
疇師聞言,叉手道:「諾!」
疇師退後幾步,盯著一動不動相擁的兩人,看著看著,他拉上了車簾,低低的歎息起來。
那歎息聲剛剛響起,幾個低語聲便同時喝道,「夫人無恙,君侯無恙,晉國無恙,何撼之有?」
「疇師,何長歎也?」
「歡喜無盡之時,何必長歎?」
幾個聲音,都是策馬跟在馬車旁邊護衛的高手們。在這個時候,他們難得的口徑一致地質問起疇師來。
疇師是個三十來歲的大漢,面對同伴們的指責,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訥訥地說道:
「不過一歎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約過了半刻鐘,衛洛再次睜開眼來。
她抬起頭,先是朝著涇陵嫣然一笑。轉眼,這笑容變成了苦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低下頭來,把臉在他的懷中蹭了蹭,抽噎著,哽咽著控訴道:「你都不要我了,怎地還來?」
涇陵正低著頭,朝著她溫柔淺笑。聞言,他詫異地問道:「我不要你?」他聲音苦澀起來,「何出此言?」
衛洛嘴一扁,哽咽道:「你,你給我封地,晨間離去,你也不留我,不使人阻我。我,我一路不斷地回頭,不斷的回頭,我,我好想你追上來。可是,你,你都不要我……」
涇陵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衛洛,半晌半晌,他卻只能苦笑一聲,「我的小兒,我怎能不要?我,我原只是想冷一冷你的……」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極低極低。
涇陵低著頭,對著衛洛那含著水光的墨玉眼,對著她紅通通的小鼻子,心中憐愛大生,他忍不住低歎道:「若真能捨,早就捨了,何至於斯……」
他的聲音有點含糊,衛洛沒有聽清。
為了聽清他的話,她乾脆停止了抽噎,只一個勁地豎起耳朵,專注地聽著。
涇陵見她終於不哭了,他低下頭來,將薄唇輕輕地印在她的額頭,低低地說道:「小兒,往後,休再嚇我……」
他說到這裡,心中突然生出恨意來。薄唇一啟,伸出牙齒咬住了她的耳垂,才咬了一口,他的心中,唇邊鼻尖,聞著她熟悉的體香,感覺到她肌膚的溫熱和滑膩,突然湧出無邊無際的滿意和幸福。
於是,他鬆開口,額頭抵著她的,閉上雙眼,把她再摟緊一些。
衛洛伸臂摟著他的腰身。
沒見他時,她把眼淚往肚裡吞。面臨死地時,她也不覺得自己有流淚的權利,有流淚的必要。可是,有他在側,她不知為什麼,那淚水總是止也不止不住,那委屈,更是滔滔如黃河水,流也流不盡。
可是,真要她痛罵他幾句,她又捨不得了。
便這般抱著她,她的唇顫了又顫,心尖痛了又痛,幾次想把流產的事告訴他,可是,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道:再等等,再等等,這個當口,不能讓他太難受了。
兩人便這般緊緊摟抱著。
涇陵把她緊緊地壓在懷中,他的唇,一直緊貼著她的頸間,他的鼻尖,一直呼吸著她的體香。
搖搖晃晃中,涇陵嘶啞的聲音傳來,「小兒,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有心想勸慰她孩子的事,卻開不了口。
衛洛把臉往他的胸膛上壓了壓,喃喃說道:「什麼?」
涇陵閉上了嘴,她聽不到下文。
聽不到就聽不到,衛洛也不在意。她只是閉著雙眼,在他的懷中蹭著,一下又一下地蹭著。
走著走著,馬車停下來了。
涇陵掀開車簾,見到前方是一處山坡,山坡上的草長得整整齊齊,卻不深,坡上野花處處,蝴蝶翩飛。
他抱著衛洛,跳下了馬車。
涇陵大步向坡頂走去。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山坡對面。
坡下面,是一片延綿的,一望無際的原始樹林。
兩人站在坡上,南風呼呼地吹來,一時遍體皆涼。
涇陵把衛洛置於膝上,緩緩坐下。
他扳過她的臉來,見她的小臉上,眼淚鼻涕還是糊成了一片,不由薄唇一扯。
他伸出長袖,輕輕地,溫柔地給她拭去臉上的殘痕。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這是真正的溫柔。以往,哪怕是兩人纏綿時,他的溫柔中也帶著不耐煩,那動作,動不動就把她弄疼了。可這一刻,他的撫拭,宛如春風。
兩人便這般相擁著,相偎著。
南風徐徐而來。在他們的身後,是慘烈的廝殺聲。聲聲金鐵交鳴,尖利刺耳。在金鐵交鳴聲中,衛洛隱隱聽得中山侯尖聲大喝道:「關城門!速速關上城門!」
緊接著,便是「滋滋——」地城門關閉聲傳來。
不過,不管是一開始直衝而來,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楚人,還是現在處於廝殺中,步步敗退的楚人,都沒有向中山侯看上一眼,更沒有一人向城中敗退,以求活命!
因此,中山侯的嘶叫,那倉促關上的城門,在每一個外人眼裡,都是極為可笑的。
這一切,都與衛洛無關,也與涇陵無關。
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抱著她……
而剛剛平復下的衛洛,這個時候開始疑惑了,她不知道涇陵怎麼會這麼激動?他,他今日的表現,好似她是失而復得的一樣。難不成,他知道自己差一點死了?他,他……
她腦子都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走到山坡下,隱隱的,便聽到那馭者疇師低喝道:「稍侯一二!」
「諾。」
涇陵抬起頭來,他緩緩鬆開衛洛,慢慢站起。
他緊牽著衛洛的手,轉過頭沉聲問道:「何事?」
疇師上前一步,朝著涇陵一躬身,朗聲道:「臣以為,此十數人為夫人殊死相護,君上當賞!」
疇師這是提醒涇陵,那些劍客對晉夫人有殊死相護之功,他應該馬上封賞,當眾封賞,以慰志士之心。不可只顧著沉迷於兒女之情,恩怨不能分明,賞罰不能及時。
涇陵點了點頭,他向著站在一側的疇師深深一禮,感激地說道:「涇陵無禮,多謝君提點一二。」
疇師點頭,坦然受過他這一禮。
涇陵行完禮後,轉過頭看向眾劍客。
站在他面前的劍客,有十九人。除了十二個完好無損外,還有七人,是衛洛剛入中山驛館時,為了護衛她致殘的。
衛洛看著這些人,心中也是生出一股羞愧來。她站在涇陵身側,朝著眾人盈盈一福,慚愧地說道:「幸諸君相護,妾與君上才可一聚。請受妾之一禮。」
眾劍客挺直胸膛,一臉坦然地接受衛洛這一禮。
涇陵的目光,從劍客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含著笑,溫和地問道:「諸君但有所求,可直言不諱。」
一個晉人劍客走上前來。
他朝著涇陵雙手一叉,朗聲說道:「臣為晉臣,亦夫人之臣,不敢言求!」
「善!」
涇陵讚道,他的目光掃過眾晉人,命令道:「諸君不畏生死,誠義士也!願賜良田千畝,終生免役!」
眾晉人大喜過望,他們齊刷刷向涇陵一禮,朗聲道:「謝君上!」
他們得了這賞賜的良田千畝,等於也是一個小小的領主,可以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的。終生免勞,兵役,在這種戰爭頻繁的年代,也是極高的獎勵。因此眾晉人都露出了一臉的滿足。
涇陵轉頭看向幾個齊人,笑道:「諸君可有所求?」
早在他封賞晉人時,幾個齊人便在交頭接耳,此時聽到涇陵問起,站在最中間的那個齊人站了出來。他朝著涇陵雙手一叉,道:「我等歲歲漂泊,身如浮萍,願與諸君同賞。」
他口中的諸君,自然是那些晉人劍客。
涇陵點頭道:「可。」
「謝君上!」
涇陵示意疇公把這些人一一登記在冊後,轉過頭去,看向靜靜地站在一側,呆呆地看著衛洛,臉色變幻不定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