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欲逍遙
涇陵這一走,衛洛的馬車又變得空蕩了。
衛洛低著頭,這時,一個弱弱的女子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主母,丈夫為天,婦人為地,天只有一個,地可分為山川河流,這不是開天闢地以來便有的道理麼?為何,為何主母會有此要求?」
開口的,是最後一個呆在馬車中的侍婢。
衛洛回頭瞟了她一眼。
衛洛的目光,冷漠,沉鬱,這目光一瞟,便讓那侍婢如浸在冰天雪地中一般,當下她打了一個哆嗦,迅速地低下頭來,急急求道:「奴多言,求主母勿罪。」
衛洛輕哼一聲,沒再理會她。
長途寂寞,她索性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漫漫荒原發起呆來。
她回頭一看,便發現車隊漫長,而自己的馬車,處於中間居前的位置。
再回頭瞟了一幾眼,衛洛迅速地發現,圍在自己馬車附近的劍客,個個都是大劍師級的高手。
觀察了一會,她便有點無趣了。這前後左右都是劍客,他們和馬車揚起的灰塵足有一米高。透過劍客的身影,以及漫天灰塵看到的景色,也只是一片荒原,無趣之極。
衛洛把車簾拉下,收回頭來。
她懶懶地靠在塌上,垂下雙眸,忖道:那兩城地圖,我是親見晉人交到管公手中的。按道理說,地圖交到齊人手中,我到了晉人手中,這交易便算成功了。就算我跑了,也應該是晉人無能,照看不周的錯。
不過,出於穩妥,最好還是到了晉境再走。
在衛洛而言,她是不知道自己真走了,按照規則,晉人有沒有理由遷怒於素。
不過她所理解的公子涇陵,是那種敢於承擔責任的人,何況他又那麼的驕傲,要是自己跑了,他只怕不會對外洩露出去——將娶的妻子半途逃離,對他這樣的男人來說實是奇恥大辱!
衛洛想到這裡,便把此事放到一旁。她又透過車簾朝身前身後看去。
這一看,她不由暗暗歎息:要是劍咎能來就好了!
胡思亂想了一天後,隊伍開始紮營休息。
這時候,人煙稀少,經常走了上百里,也不見幾個像樣的村落。眾人就算身邊有錢,實際上也沒有花錢的地方,通常是露宿荒野,以乾糧為食的時候多。
到了傍晚了,金燦燦的夕陽鋪照在天地間,那一輪紅日,滾圓鮮艷,耀眼之極。
劍客們已紛紛紮營,埋鍋造飯。
衛洛在馬車中悶了好久了,待馬車一停,便跳了下來。
眾人紮營的位置,是一處荒原的土坡上,土坡後兩百步處,有一條小溪流過。
再往北五百步,便是森森樹林。
衛洛走過時,眾劍客看到她走近,紛紛退開讓路。
走不了一會,衛洛便看到北面的草地上,在靠近樹林處,鋪了厚厚一層緞。緞上布有塌幾酒食。公子涇陵正跪坐在那裡,與對面的穩公等人飲著酒。兩個侍婢跪在公子涇陵身側,為他斟酒布食。
日光下,他那高冠繫帶,那雕塑般的五官,彷彿是來自遠古的神像,華麗而遙遠。
她只望了一眼,便轉開目光。
衛洛大步向樹林中走去。
樹林中,到處都是大呼小叫的聲音,有一隊劍客正在其中捕獵著小動物。
衛洛聽到他們的叫喊聲,腳步一頓。
她轉過頭去,看現那些正在埋鍋造飯的劍客們。
這時代烹食,權貴們多數用的是鼎。這鼎四四方方,約有半米高,上面沒有蓋。
鼎下面騰騰燃燒的柴火,時不時地噴出煙塵,落入鼎中,與食物混在一起。
衛洛只看了兩眼,便胃口全無。
她轉身向樹林中走去。
不一會功夫,她便拿著一根樹枝,叉著一隻兔子走了出來。
衛洛走出來時,眾人不由頻頻向她望來。
她一襲紅袍,袍服拖曳於地面。這樣的裝扮,華美而行動不便。她倒好,手中樹枝中,兔血淋漓,她卻不管是袍服,還是鬢角絲毫未亂。再一看,她行走時,幾乎是寸塵不起。
衛洛的身後,是漫天紅霞,夕陽似火,紅艷艷的照在她的紅袍上,照在她白裡透紅的小臉上,照在她光芒熠熠的墨玉眼中。
秋風吹來,拂得她青絲微亂。
公子涇陵只是瞟了一眼,便有點移不開目光,這樣的衛洛,直似神仙中人!讓他見了,又是一陣心跳加速。
他才望了一眼,心中惱意大生,當下重重一哼,不再理會於她。
衛洛大步走到溪水邊,她拿了一把青銅刀,給兔子拔毛去內臟,清洗起來。這溪水清澈,不遠處甚至還有幾叢蘆蒿。衛洛大喜,連忙拔出根莖一併清洗了。
清洗後,衛洛架了一個火堆,拿過一個淺腹大口的青銅壺來。這青銅質地稍軟,她內力又極渾厚,重重壓了幾下後,那青銅器便給她弄成了一個扁扁的小鍋。
衛洛把小鍋架在兩塊石頭上,做了一個簡易的小灶後,把兔肉切成小片,稍稍炒出一點油後,便認真地翻炒起來。
翻炒得香氣大出後,她便把已經洗好切片的盧蒿放入其中。
不一會,一陣濃郁誘人的香氣四散而溢。
這時的食物多是煮食,熟食,蒸食,幾乎沒有炒的,衛洛這一弄,穩公已頻頻吸著鼻子,搓著雙手來到她的身邊,圍著她好奇地轉起圈來。
公子涇陵也來到她身邊。
他沉沉地盯著翻炒著兔肉,命令侍婢拿來已煮好的飯食,準備用餐的衛洛。
他自是看得出來,這時的衛洛,一掃以前的沉悶,她彷彿想明白了什麼似的,竟是那麼的悠閒自在。
望著被火光逼得雙頰紅艷艷,鼻尖還滲著晶瑩汗珠的衛洛,公子涇陵半晌半晌,都移不開目光。
正在這時,穩公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把塌幾擺在這裡,這裡。對,給你家公子也盛上一碗。奇香濃郁啊,奇香濃郁啊,我說主母,你這一手聞所末聞,不知從何而來?」
這句話,也是公子涇陵想知道的。
他走到一邊,在侍婢們移來的塌几旁坐好,靜靜地盯著衛洛。
衛洛正接過侍婢遞上來的毛巾,輕輕地擦拭著鼻尖的汗珠。聽到了穩公的問話後,她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流至涇陵府之前,偶得此法。」
到涇陵府之前?她不過十多歲,怎麼會悟得這個法門?穩公搖了搖頭,卻是不怎麼相信。
不過,這是一個時常有發明創造出現的時代。很多第一次,都在這時出現,衛洛也不過是弄了一個不規則的醜鍋,然後使用了炒法,真擺出來,也不是那麼的驚世駭俗。
兔肉不多,侍婢們分成三分,在穩公,公子涇陵,衛洛的幾上各擺上一份,同時擺上的,還有一陶碗飯和一樽酒。
很久很久了,衛洛都沒有吃過這後世的飯菜,她跪坐在幾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後,絕美的臉上露出一道滿足的笑容來。
她這笑容一露,令得公子涇陵再次雙眼一癡。
這時刻,穩公已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他嘖嘖有聲的咀嚼聲,和「咕咕」的吞嚥聲不斷傳來。
衛洛低著頭,安靜地用筷子挾起兔肉,秀氣地咀嚼著。
直盯了她好幾眼,公子涇陵才低下頭去,慢慢的品起自己的那一份。
對於吃慣了烹食的人來說,炒食的出現,確實是罕見的美味。三人在這裡用餐,他們的身周,已頻頻傳來吞嚥口水的聲音。
同時,有人在叫道:「誰有武力?快把這幾個小鼎也壓扁了!我們也按主母的法門弄著吃。」
穩公狼吞虎嚥地把他那一份吃完後,一邊拭嘴,一邊對衛洛說道:「此法不錯,可有名?」
「名?這叫炒菜。」
穩公點頭,這時,公子涇陵的聲音淡淡地傳來,「此法甚妙,從此後,便喚晉姬炒。」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劍客便縱聲大喝,「此法名晉姬炒。」
「然,然。」
「已記之。」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眾人紛紛傳達。想來過不了多久,這法子便會流傳到外面,漸漸為世人所知。而創下這個法門的衛洛,也會因此被人記在史冊上。
衛洛一抬頭,便對上了公子涇陵沉沉逼視的目光。
她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注視。
她知道,只要一成婚,世人稱呼她時,便會以晉姬氏代之。她的丈夫是公子涇陵,而公子涇陵是晉人,姓姬,所以,她的名字便成了晉姬,別人稱呼她便是晉姬氏。這三個字中,都沒有她衛洛的半點影子。
三人吃完飯菜,喝了幾口酒水後,公子涇陵站了起來。
他緩步走到衛洛的面前,慢慢蹲身。
他個子高大,便這麼跪坐著,也比衛洛高了大半個頭。
他跪坐在衛洛對面,靜靜地盯視著她。
他的目光沉凝地盯了衛洛好一會後,徐徐開口了,「小兒。」
衛洛沒有抬頭。
他的聲音沉沉地傳來,「那荒謬之言,以後不可再說!」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樑。
粗糙的指節劃過她細嫩的皮膚,他的撫摸是那麼的溫柔,他的聲音也是低沉溫柔的,「小兒,便這般伴在我的身側,為我生兒育女,不是很好麼?你是我心悅之人,無論何時,我絕不允許任何婦人欺辱於你。」
他說到這裡,輕輕一笑,曬道:「以小兒的狡詐,怕也無人可以欺辱於你。如此,小兒又何必自尋煩惱,徒令你我不快?」
他說到這裡,手一伸,便抓著了衛洛的手臂,把她拖向自己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