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傾訴
接下來,局面便有點僵住了。
這齊公主何等尊貴的身份,她甘願附於無宗無名的衛洛之後,為她陪嫁,可衛洛偏生不願。
這消息傳到齊國權貴耳中後,他們都有點惱火了。當下問了晉使,見晉使吐詞模稜兩可,也沒有明確說,是想換別的貴女陪嫁。於是,齊國權貴們商量來商量去,便決定暫且把這件事按下。
時人講究一諾千金,這事本來便是公子涇陵提起,可事到臨頭卻出現這種狀況,實讓齊人惱火。
何況陪嫁一事,還是兩國之間的一種政治交易。這一泡湯,很多約定好的事便有了變數。
唯一慶幸的是,這事還沒有公開,完全可以按下而不被世人恥笑。
只是齊人在暗地裡,不免嘲諷公子涇陵無能。
這一點,公子涇陵知道。
可是他知道也沒有辦法,在這事上,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無力。
他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衛洛在想些什麼,怎麼說出『不願與他人共夫』這種荒唐之極,聞所未聞的要求來。
時間緊湊,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再不趕回晉國,就怕冬雪一降,便寸步難行了。
他思前想後,最後決定把這陪嫁一事壓下,壯行的奴隸也不購買了。一切先回到了國內再說。
決定一下,晉使便在半月後,正式起程了。
那一天,起程的並不止是晉人,諸國使者,也都是在這幾天開始趕回國內。
綿延十數里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衛洛坐在馬車中,半倚半躺著。
喧囂聲聲中,公子涇陵還在與齊人寒暄。
眾馬嘶鳴,人聲紛紛中,一陣馬蹄聲傳來。不一會,衛洛的車簾便被人拉開,公子秩清俊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
他溫和地望著衛洛,半晌半晌,才低歎一聲,說道:「衛洛,一切小心。」
他實是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好。
衛洛點了點頭,她低低地回道:「然。」
公子秩盯著她,有心想問她陪嫁一事,可是想到前陣子自己幾次相訪,想當面詢問衛洛,卻被公子涇陵拒絕了。現在木已成舟,她都要回晉了,這問不問,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只能歎惜一聲。
隨著車簾放下,衛洛垂下眉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隊伍中的喧囂聲漸漸少去。
看來,要啟程了。
正當衛洛如此想著的時候,馬車門被人拉開。
衛洛錯愕地轉頭,怔怔地對上縱身跨上馬車的公子涇陵。
公子涇陵沒有理她,他抬眸盯向她身後的四侍婢。
四女對上他的雙眼,同時打了一個寒顫,她們低下頭來,這時,公子涇陵淡淡的吩咐道:「留一人!」
「諾。」
三個侍婢先後退下馬車,只留一個年長最顯沉穩的在馬車中。
公子涇陵走到衛洛身邊,他在塌上坐下,然後,右手一伸,便緊緊地錮制著衛洛的手臂,把她扯到膝蓋上。
他的動作十分的猛,隱隱帶著戾氣。
衛洛安靜地坐在他的膝頭,任他摟緊。
馬車晃動,開始啟程了。
這時的馬車,顛得十分厲害,衛洛坐在他的身上,有這上好的肉墊子護著,倒是安穩得很。在搖晃中,她眼皮上下打架地,睡意沉沉而來。
公子涇陵低著頭,冷冷地盯著她。
他眼神很冷很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盯著她。
可是他的手臂卻很緊很緊,完全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前。
此刻,他見到她如此舒服——都差點睡著了,不由喘息了一聲。
他深呼吸了一下,轉頭看向外面。
車簾已經掀開,漫天煙塵中,送行的齊臣,那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
半晌半晌,公子涇陵的聲音沉沉地傳來,「小兒?」
衛洛沒有理會他。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長長地睫毛撲閃著,那模樣,彷彿在告訴他,她已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
公子涇陵見狀,不由哭笑不得。
他歎了一口氣,望著漸漸看不到了的齊人,徐徐說道:「衛洛,有齊公主陪嫁,有齊人為你後盾,實是尊貴之事。我多日奔走,才為你說得這一切。」
他的聲音,很溫和。
衛洛還是緊緊地閉上雙眼。
公子涇陵見狀,不由又是一聲長歎,「你這般隨我歸國,沒有陪嫁,沒有儀仗,沒有奴隸,連我帶來的嫁妝也無法啟用。小兒,你可知,這於你不利啊。日後,其他婦人入門,你必勢孤!」
他這話,依然是苦口婆心。
衛洛緩緩睜開雙眼。
她睜開墨玉眼,靜靜地看著他。
好些天了,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他這般誠心地向她分析其中的厲害關係,實在讓衛洛覺得,自己不能再假裝沉默。
因此,她望著他,望著他那山稜河岳般,鬼斧神工雕塑出來的俊臉。
望著望著,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她垂下眼來,低低地說道:「如此,你不娶他婦便可以了!」
她的語氣,依然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涇陵公子怒極反笑,他盯著衛洛,盯著她渾然不同已往,顯得特別執著,堅定的表情,半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哧笑。
衛洛聽到了他的哧笑。
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半晌半晌,她的聲音低低的,弱弱地傳來,「涇陵?」
「嗯?」
「我實無法接受你有別的婦人。」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很弱很弱,她喃喃自語般地說道:「你曾言,我心悅你。然也,我悅你久矣。可是涇陵,你要我日日守在後苑,盼你偶爾垂幸。你要我與其他婦人一道,爭你一夜之歡,你要我手段用盡,心機百出,只為孩子求繼承之位。我實不屑也!」
她的聲音幽幽傳出。
公子涇陵在聽到她說出,「我實不屑」幾個字時,身軀一僵,瞬時,一陣陰冷之氣充塞了整個馬車中。
衛洛彷彿沒有感覺到,她只是癡癡地望著車簾外,望著那漸顯荒蕪的原野,低低的,幽幽地說道:「那樣很累很累的,你不知道麼?那樣的生活,比孤單更可怕!那樣的我,我光想想就會噁心,後怕。人生很短的,你不覺得麼?我實不想這樣過日。涇陵,悅你又如何?心被割破了,流流血,痛過後許會痊癒。可那樣活著,那樣與你的婦人一起爭寵的活著,實比死還不堪。」
衛洛幽幽說著時,公子涇陵在冷冷地盯著她。突然間,他哈哈一笑,笑聲一止,他冰寒徹骨地沉喝道:「荒謬之極!」
丟下這四個字後,他厲喝一聲,「停車!」
搖晃中,馬車停下。
公子涇陵手臂一甩,把衛洛一把重重甩開後,頭也不回地跳下馬車。車簾搖晃中,他的身影不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