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誰為誰擋著這一劍?
看到大家還在糾結,我再補充一句,素愛衛洛什麼?
他最初愛衛洛的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能讓他的心變得寧靜。是她在他身邊時,他能感覺到平和舒服。這一點,從兩人小兒時相逢,一直到再遇,一直到後面,都反覆提過。
可是後來,當她成了他最大的煩惱源頭時,他的放手,還不可理解麼?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
僵硬地坐在公子涇陵懷中的衛洛,只是這般低著頭,臉色蒼白地低著頭。
這時刻,宴會上的眾人說什麼話,有什麼眼神,她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公子涇陵也只是緊鎖著眉頭,一邊一樽一樽地飲著酒,一邊與近前討好的人逢迎幾句。
也不知過了多久,宴席中漸漸有人起塌。
這時,衛洛聽得公子涇陵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且行!」
說罷,他推開衛洛站了起來,轉身就走,不過從頭到尾,他的手依然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
衛洛依然是被他半摟著向殿外走去。
這時明月如洗,天空如照,公子涇陵的手,已摟上了衛洛的腰身。不過他不是用摟的,他的五指,緊緊地抓著她的細腰,緊緊地抓著。
衛洛低著頭,僵硬地看著月光下,自己與他那重疊的身影。她的雲鬢青絲,已垂下來一縷,悄悄地擋在她的眼前,遮住她那雙眼中,掩也掩不去的複雜情緒。
樹影婆娑,秋風蕭瑟,一切都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美。
公子涇陵摟緊衛洛的腰,他的頭昂得高高的,薄唇抿成了一線,眉宇深鎖,子夜般的雙眸中,閃過一抹戾氣和沉怒。不過,在這種戾氣和沉怒中,隱隱還有著一股茫然和苦澀。
周圍都是蜂擁而出的貴族們,在足有五百米遠的廣場中,停放著他們的馬車。馬車旁,穩公等人正向這邊看來。
走在林蔭道上,月光透過濃密的樹葉,斑斑點點地映到人身上。
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清冷的秋風中,公子涇陵卻一點也沒有了白日的歡喜,他眉心急促地跳動幾下後,低下頭看向衛洛。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神思恍惚,鬱怒之極時,一個走在權貴和眾劍客之間的中年劍客,腳步放慢了些許。
五步,四步,……一步!
就是這個時候!
電閃雷鳴間!
那劍客「呼」地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樣的短劍,同時縱身一躍,風雷烈烈的向衛洛撲來!
人剛動,風雷已響!劍聲呼嘯,黃芒隱吐!
這是一個接近宗師級的高手!
這是他不管不顧的全力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本來離兩人不足一米的劍客,暴喝一聲,舌綻春雷間,短劍森寒的向著衛洛的心臟刺來!!
公子涇陵身後側高手如雲,可是,這時候眾人剛剛出殿,人流如潮。他們在無形中,已經隔了公子涇陵二三步遠。
而這個刺客,卻是在離他們僅有一步遠的時候,發出了這全力一擊!
風聲呼嘯,寒氣刺骨!
公子涇陵剛剛低下頭來,眼角便瞟到了那刺向衛洛心臟的寒芒!
當下,公子涇陵臉色大變!他暴喝一聲,什麼也來不及想,便這麼身子一扭一閃間,強行把衛洛重重地扯到了身前,然後,他背一側一擋,生生的把衛洛護住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扛向那足以斷金裂石的一劍!
隱隱感覺到心悸的衛洛,猛一抬頭,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看到公子涇陵把自己強行推開,看到了他硬生生以肩背相扛!她看到了那吞吐著寒芒的短劍,發著呼嘯風聲刺入他的右脅下胸肺處!
衛洛大驚。
瞬時間,她的雙眼睜大到了極限!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這時刻,她的腦中一片清明,周圍瘋狂的張惶的吶喊聲,沒有一絲入耳!
再一次,她進入了那玄妙的境界,她清楚地感覺到,那離公子涇陵的右脅不過五寸遠的短劍,瞬時變得緩慢之極!
衛洛清嘯出聲。
嘯聲中,她左手閃電般地伸出,緊接著,右手跟上!
這真是閃電般的速度!就算是那刺客,也只是眼前一晃。再轉眼時,他聽到了自己的短劍「卜」地一聲入肉的聲音!
我刺中了!
那刺客歡喜地想道。
不過這歡喜只是一閃,緊接著他又轉過一個念頭:可惜了,我要殺的是那個婦人!
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瞬,只是一眨眼間。
就在那「卜」地一聲短劍入肉的聲音傳來的同時,刺客清楚地聽到,一陣骨骼碎裂聲傳來。然後,他的劍動彈不得了!
他的劍,被人強行抓住了!
他定神瞅去。
這一瞅,他頓時雙眼瞪得滾圓。
他這一劍,確實是刺入了人體。不過,刺入的卻是那婦人的左手腕骨處!
他的劍,此刻正深深地紮在婦人的左手腕骨上。鮮血四濺,白骨隱隱中,那婦人的右手,正以環抱之勢,從公子涇陵的左腰邊上穿過來,然後,緊緊地握住了短劍的劍柄!
難怪,他的劍再也刺不動了!
公子涇陵身邊的劍客們,堪堪衝上前,堪堪拔出佩劍,便看到了這一幕:
那婦人,用她的左手,結結實實地擋在公子涇陵的脅下!那刺客的短劍,正深深地插在她的手腕間,同時,也插在公子涇陵的右脅下。
鮮血,如溪流一般的鮮血,正汩汩地向下流去,轉眼間,便順著公子涇陵黑色的袍服,在他的腳下,形在了一片血泊!
驚叫聲,急喝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直到對上那刺客驚愕的雙眼,衛洛才感覺到手腕處傳來的疼痛。
不知為什麼,她沒有感覺到那痛有多劇烈,她只是低下頭,迅速地看向公子涇陵的脅下處,看了一眼後,她竟是嘴角浮出一抹笑容,嘟囔道:「劍不長,應沒有刺到肺部。」高興中,她的右手鬆開了緊握著的短劍劍柄。
今天晚上,露出第一抹笑容的衛洛,渾然沒有發現,雙目深黑得摻人的公子涇陵,此時望著她的臉色是那麼的蒼白。
驀地,一陣大笑聲傳來。
發出大笑的,是被公子涇陵的劍客們用長劍指著的刺客。
他發出的笑聲響亮之極,震耳欲聾!
他笑到第五聲時,戛然而止。
那刺客低下頭來,目光沉沉地盯著衛洛,盯著公子涇陵,盯著用背護住衛洛的公子涇陵,盯著攔腰抱來,以手腕替公子涇陵擋住利劍的衛洛。
盯著盯著,他又是哈哈一笑。
笑聲中,他感歎地說道:「惜哉!惜哉!如此良機,如此良機啊!竟不能殺得一婦人!」
笑聲中,他也不管那些架在脖子上,指在背心間的長劍。右手一提,不管不顧地把卡在衛洛手骨間的短劍重重一拔!
「滋——」地一聲,血濺半步!
這一次,血濺半步的足有三人,一是衛洛手腕間濺出來的鮮血,二是公子涇陵右脅下濺出的鮮血,三,則是那刺客脖子上濺出來的鮮血!
在刺客強行拔劍時,有一柄架在他脖子上的長劍,割破了他一根小動脈!
刺客的笑聲中,公子涇陵低著頭,雙手同時伸出,重重地摀住了衛洛的手腕,他在試圖擋住那激射而出的鮮血。
這時的他,渾然忘了自己的傷口也在濺血,他緊緊地握著衛洛的手腕,抬眼殺氣沉沉地盯著那劍客,厲喝道:「不要殺他!」
公子涇陵的喝聲剛剛吐出,那刺客已是一聲長嘯。
嘯聲中,他竟是不管架在自己身上的七八柄利劍,便這麼「砰」地一聲,重重地向後撞去。
因為公子涇陵剛剛吩咐過不可殺他,所以眾劍客在他向後撞來時,同時把劍一收。
見此,那刺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笑聲中,他急速地退後兩步。
然而,他也只退後兩步。
四面八方都是劍客,他不可能逃得掉,顯然也沒有這個打算。
這刺客不過三十多歲,面孔臘黃中透著端方,眉毛疏淡,下巴略尖,看起來彷彿是一個病夫。
便是這麼一個病夫,他剛一站穩,又是一陣大笑。
他的大笑聲,響亮清朗,聲音中沒有半點不安,沒有半點膽怯。
大笑中,他盯向衛洛,嘴一咧,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道:「婦人果然忠賢不下丈夫!然,你害死先王,令得楚國戰敗,霸主不再,縱再是忠賢,我楚人也會誓死不休!可惜,這一筆債,今天某是討不了的了。哈哈哈。」
他又轉頭望著公子涇陵,歎道:「某為國復仇,暴露面容,難免連累新主!聞公子志向高遠,乞君不再深究!」
話音一落間,他右手「呼」地一聲!重重地拍向自己的面孔!
驟然四起的驚呼聲中,這刺客含了足夠內力的一擊,重重地拍上了他自己的臉孔。
瞬時,鮮血四濺中,腦漿四濺!紅色和白色的液體,濺出了三四步遠。
砰地一聲,那刺客的屍體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這時,他的屍體已經是面目稀爛,腦殼破裂了!
周圍響起了一陣嘔吐聲。
嘔吐聲中,公子涇陵閉了閉眼。
他和他身邊的劍客,以及衛洛等人都明白,這個人之所以自毀容貌,便是不想讓人拿著自己的屍體去辯認出他的來歷,辯認出他是哪個權貴給帶到宴會中來的。
在這個時代,人們習慣了用竹簡,在繪製人物圖像上,其技術是十分低劣的。這刺客自毀容貌後,眾人想憑著記憶,便找出他的主子和來歷姓名,那難度便非常大了。看來,他雖然乞求了公子涇陵不要深究,卻終是不放心啊!
可是,不管是哪個時代,能留全屍而死,實是每一個在血海中拚搏的男人的願望。
然而這個刺客,這個堂堂丈夫,為了保護他的主人,居然用這種死無全屍的方法來結束自己的性命!
已經把傷口初步捆縛好的公子涇陵,小心地扶著傷口同樣被包住的衛洛,帶著她一起轉過身來。
他轉頭嚴肅地看向這刺客的屍體,帶著衛洛,朝著它彎腰躬身,深深一禮。
行過禮後,他沉聲慨歎道:「真大丈夫也!請厚葬之!佈告眾人,有提供姓名者,賞!有願將屍帶回其宗祀者,厚賞!無論其主何人,永遠不得追究!」
公子涇陵的聲音沉而響,擲地有聲。他的周圍都是權貴賢士,他這話說出來,便已是金口玉言了。
當下,眾劍客齊刷刷地躬身,朗聲應道:「諾!」
應諾聲中,公子涇陵低著頭,望著因血流得太多,臉色慘白如紙的衛洛,輕輕地,溫柔地說道:「小兒,我們回家。」他說到這裡時,右脅下的傷口處,再次血湧而出,轉眼便浸透了半邊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