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歐多拉公主的生日舞會一直持續到了將近午夜,這並不算什麼特殊情況。不過,希格拉妮在聽完米諾克斯公爵的冒險故事後,就向眾人告辭了。畢竟女皇明天還要早起處理政務,她在這方面是一貫沒有懈怠的。而舞會的主角——賽歐多拉也悄悄地提早離開,大家並沒有在意。按著修拉薩貴族的常識,公主殿下恐怕是已經又找了共度良宵的美人了。因為這也談不上什麼光彩,所以所有人都沒有去確認到底是哪家小姐獲此殊榮。誰也不想在製造完他人的尷尬後,等著下一次輪到自己難堪。
就在貴族們繼續盡歡時,皇室的母女兩人卻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希格拉妮的書房。
「我說過,最近會找個時間和你好好談一談的。」希格拉妮轉過身來說道。
「您確實這麼說過,母皇。」賽歐多拉的語氣不善。
「好吧,你也許早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希格拉妮靠到窗邊,右手抱住了自己的左臂,「你的父親並不是利昂……」
「而是那個法倫西人嗎?」賽歐多拉冷冷地接口道。
「他是你父親!」希格拉妮提高了聲音,「而且你今天也看到和聽到了,即便是在瑪斯塔爾和希塔洛斯,人們都是一樣地崇敬他。」
「那樣我就應該對此感激涕零,然後歡天喜地地去擁抱那個我十九年來從來沒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麼?」
「我知道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他畢竟是你生父。他並不知曉這件事,如果他能確認你,他會和我一樣愛你的,賽歐多拉。」希格拉妮想去擁抱女兒,卻被賽歐多拉冷冷地甩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也許他在世間有很高的名望,但是他的榮譽與我無關,如果說那個男人帶給了我什麼,那也只是私生女的恥辱而已!」
「恥辱?!賽歐多拉,你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當然是恥辱,我可不像您,明知他帶給您的這種恥辱,卻只敢犧牲一個好人對您的愛慕來掩蓋。時至今日,您卻反倒對當時的不知廉恥洋洋得意起來……」
回應賽歐多拉的只會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希格拉妮僵硬地想收回自己發顫疼痛的手,但卻顯得那麼力不從心。賽歐多拉並沒有用手去捂被母親打中的左半邊臉,她只是憤恨地瞪著希格拉妮。而她露出的黃金色眸子裡,映出的只是瑪斯塔爾女皇手足無措地樣子。隨後,公主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希格拉妮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她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裡,輕輕地抽泣起來。
「索格,是我做錯了麼?」
這天夜裡,準確的說已經是後半夜了。當海斯小姐梳洗完畢,準備立刻擁抱自己柔軟的床鋪時,她的陽台玻璃窗卻發出了三記沉悶的響聲。菲歐娜只得揉開已經快粘在一起的眼皮,走到窗邊去開窗。
「賽歐多拉,你終於準備對好友出手了嗎?」菲歐娜打著哈欠,淡淡地這麼說道。
「那些男人們知道你的真面目後,肯定都會逃得一乾二淨。」公主一邊這麼罵著,一邊熟練地翻進海斯小姐的閨房。「你家的圍牆真不好翻。」
「那是,弗蘭克和尤瑟夫很多次翻到一半時,被我父親用木棍給捅下去。」
我們可以想像巴伐爾.海斯把妄圖侵入自家騷擾自己女兒的男孩們從牆上趕下去,並向他們咆哮的情形。很多寵溺女兒的父親都會這麼做,無論他是什麼身份。
「好了,你這種時候闖進人家的房間,總不是真想對人家做什麼吧?」菲歐娜坐回到床上。
「如果我就是真想對你做什麼呢?」賽歐多拉也爬到海斯小姐的邊上,把熱氣輕輕地哈到她的臉上。
「那人家只好逆來順受了。」
「菲歐娜,知道麼?你就是這腔調讓我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
「言歸正傳,到底有什麼事?」
「今天晚上,也就是剛才,我媽向我攤牌了。」賽歐多拉坐起身來說道。
「攤什麼牌,就是有關你親生父親到底是誰的那個問題?」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聰明,我親愛的菲歐娜。」
在陷入了一陣沉默後,菲歐娜開口道:「我想你應該去見見他。」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去見那個男人?」賽歐多拉原本是希望好友能夠理解她的心思,站到她的立場上來,卻沒有想到菲歐娜提出了這個建議。
「從我自特南斯島回到修拉薩的一路上,我聽說許多關於索格蘭德.琉斯的故事,不同身份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向我講述同一個人。而他們的觀點卻是出奇得一致,這讓我感到非常驚奇。那些人雖然談不上個個都是正經人,但也沒有一個是缺乏見識和眼光的。現在,我又被告知這個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那麼賽歐多拉,本著你忠實朋友的立場,我想你還是去見一見他,然後再做出你最後的評判。」
「你也聽說很多關於他的故事?」賽歐多拉還以為菲歐娜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僅止於今晚米諾克斯公爵的言論。
「那當然,和我講這些故事的人裡可有殺人不眨眼的海盜之流的人物。」菲歐娜誇大其詞道。
「那我倒要聽聽看。」
「但是……」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夜晚還長得很哦。」
就在兩個少女決定徹夜共枕長談時,窗外卻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哇,超級幸運啊,菲歐娜房間的窗居然沒關耶!」
「別廢話,快上去看看她睡了沒有。」
屋子裡的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她們馬上就聽出了雷德納普兄弟的聲音。賽歐多拉立刻用眼神示意菲歐娜:我們來捉弄他們一下吧。菲歐娜心領神會,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於是,當尤瑟夫.雷德納普好容易翻進海斯小姐的閨房時,卻看見一般人看來無比香艷,而對他本人來說卻是無比淒慘的一個情景——菲歐娜衣衫半解、眼神迷離的模樣,正被賽歐多拉壓倒在床上。
弗蘭克在五秒鐘後看見自己的兄弟哭著從菲歐娜房間的陽台上跳下來砸在自己身上,那姿勢不是像逃跑,而是像要自殺。
「喂,喂,到底怎麼了?」弗蘭克莫名其妙地問道,雖然他此時渾身疼痛,但對於突發狀況的好奇心戰勝了疼痛。
「嗚嗚……菲歐娜,菲歐娜……她……」
「到底怎麼了?」
「她被公主殿下給推到了……嗚嗚……」
「賽歐多拉,你這個混賬,我要和你決鬥!」弗蘭克聽罷,立刻推開自己的兄弟,對著陽台罵道。
在房間裡已經睡下的阿塔蘭忒被丈夫的起身給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問道:「親愛的,出什麼事了?」
「又是雷德納普家的那兩個小混蛋!看我這次不打斷他們的狗腿。」海斯怒氣沖沖地穿上了外套。
「教訓一下就可以了,別真弄傷了他們。」阿塔蘭忒勸道。
然後,在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雷德納普兄弟的慘叫聲漸行漸遠。
而惡作劇完的兩個少女,把頭埋在枕頭下面,努力不讓自己的狂笑聲傳到屋子外面去。
第二天早晨。
「嵐楓閣下,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您來得真準時,馬齊克。」
以嵐楓以往的作息標準,昨晚已經算是睡得頗晚了。但他今天還是一早就起身,準備開始他在這片陌生土地上的旅途。馬齊克已經被他正式僱傭為嚮導,可在嵐楓要向馬齊克先支付定金時,卻被法倫西傭兵給拒絕了。
「我們可以到卡烏內斯庫之後再結賬。」馬齊克說道,「我信得過你。」
「那真是太感謝了,」嵐楓也不拘泥於此,「對了,請不要再稱呼我為『閣下』了,朋友之間用此類敬稱反而顯得生疏。」
「您說得是,嵐楓。」
「這樣很好,很自然,我們出發吧。」
一高一矮的兩個年輕人就這樣離開了修拉薩的賓館,向東城門走去。他們還沒有走出兩條街遠,就有一個熟人在一旁招呼他們了。
「海斯少爺,您專程來送我們麼?」嵐楓自然是和菲奧雷已經熟悉了。
菲奧雷在那裡苦笑起來,「如果只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們邊走邊說吧,有件事情恐怕要麻煩嵐楓閣下。」
菲奧雷今天早上看見賽歐多拉公主從妹妹房間裡出來時,確實被嚇壞了。他連忙去掩蓋賽歐多拉在自己家過夜的事實。若是被他父親知曉了這事,恐怕更加不得安寧了,想到出現「連海斯小姐也沒能逃脫公主殿下的魔掌」這樣的流言,巴伐爾絕對會找賽歐多拉決鬥。好在海斯老爺昨晚和兩個年輕龍騎士貓捉老鼠地鬥了一陣,此時還在酣睡。他甚至都不敢讓傭人去伺候,自己親自給兩個姑娘端茶倒水。
賽歐多拉立刻決定把菲奧雷也拖下水,她已經決定翹家了。因為完全是臨時興起,所以什麼也沒有準備。菲歐娜也給她充起了狗頭軍師,出了跟著嵐楓一起旅行的主意。首先這樣路上有人照顧;其次若是被抓回來也可以解釋成跟著一起去訪問別國;最重要的是嵐楓已經獲取了瑪斯塔爾這邊發放的外交通行證,可以暢通無阻地走出國門。
菲奧雷把兩人領到了麥克米倫武器店裡。來到店堂後的工作間,三位女士都已經等在那裡了。
「連麥克米倫小姐也要跟我們一起走嗎?」嵐楓看見女鑄劍師也整好了行裝。
「聽說她們要去找那個索格蘭德.琉斯,那我也正好有事情要找他,於是便順路一起走咯。」愛絲黛拉聳了聳肩回答道。
看見馬齊克皺起的眉頭,菲歐娜連忙說道:「你可別小瞧愛絲黛拉哦,她可是正式的聖堂騎士團成員,也是我母親的徒弟之一。」
「嘛,練習射箭有助於控制力量和集中注意力,只是這樣而已。」愛絲黛拉解釋道。
這樣,恰好三男三女的團隊就組成了。嚴格地來說,只有菲歐娜完全沒有戰鬥力。由於人數增多,馬奇克建議要再採購一部分補給品。他列出了一張單子,三個男人就跑去大採購了。
待到物資準備齊全,馬齊克開始向這群自助旅行菜鳥們講解一些相關事宜。作為傭兵,馬齊克也算是走過很多地方了,而且他有團隊行動的經驗和知識。嵐楓雖然在故土也時常要四處雲遊,但是帶著三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愛絲黛拉雖然是接受過聖堂騎士團的訓練,不過她對野外生存也沒有太多的實際經驗。因此,馬齊克成為這個團隊的領導者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而與此同時,雷諾斯克人也在做著離開的準備。
「殿下,我們不和嵐楓大人一起旅行麼?」花拉薇絲問道。
「哦,你很想和他一起旅行麼?」娜絲塔霞促狹地看著自己的侍從。
「並沒有這樣想……」
黑天鵝笑了起來,「花拉薇絲,我們要直接去法倫西,讓你去見見我的姐妹們。我想你會喜歡那個地方和那裡的人的。而且,有那位先生和嵐楓閣下在一起,他們會一切順利的。」
年輕人開始旅途的時候,長輩們即便不做聲張,也是時刻關注著他們的。
在瑪斯塔爾女皇的書房裡,米歇爾.蘭斯正在等候著女皇給他下達命令。
希格拉妮在書桌後奮筆疾書著,很快她就寫好了最後一張羊皮紙。她仔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文字,確認沒有出現什麼錯誤後,將羊皮紙折疊起來塞進了信封。然後封上封漆,蓋上了自己的印信。
「米歇爾,帶著這些信,你要趕在賽歐多拉她們前面一步,把信送給當地的君主。帶上足夠的人手時刻保護她們的安全,暗中給她們提供必要的幫助,但是記得不要讓她發現你們的存在。」希格拉妮把信件遞給了對方。
「我明白了,陛下,恕我多嘴,為什麼要容許公主殿下這樣私自出去冒險呢?」
「你父親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希格拉妮冷冷地盯著蘭斯家的長男。
「微臣逾越了。」米歇爾立刻低下了頭。
「但是,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女皇站起身來,走向窗邊,「不論她是怎麼想的,她始終是要面對這個事實的。如果由我來把真相擺在她面前,她多半是會選擇逃避。與其如此,還是讓她自己親自去搞清楚那些疑惑,那麼她將會心服口服。」
「那微臣告退了。」米歇爾恭謹地退出了房間。
待到蘭斯公子走遠,第二個人走了進來。
「陛下。」
「阿塔蘭忒,你來了。」希格拉妮回過頭去望向海斯夫人。
「我來了,陛下。」
「我以前總是依靠著你,現在又讓自己的女兒來依靠你的兒女了。」希格拉妮略帶歉意地笑道。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陛下。」阿塔蘭忒走到了希格拉妮的背後。
「我這樣對賽歐多拉是不是有些殘酷和自私?她原本只是單純地想作為瑪斯塔爾人生活下去,只是我的女兒,只是瑪斯塔爾的公主,只是這樣簡單的情況。」希格拉妮把自己的身子靠到了阿塔蘭忒的身上。
「這些是她逃避不掉的東西,陛下,您的選擇沒有錯。」
「阿塔蘭忒,你總是這樣包庇我,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希格拉妮微笑起來,「不過,我確實是自私的,這個孩子是我和索格蘭德剩下的唯一聯繫了。我希望她能夠接受索格蘭德,也希望琉斯家能夠接受她。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她是一個男孩該多好,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繼承她父親的一切。」
「琉斯大人在法倫西也有兩個女兒。」阿塔蘭忒提醒道。
「我的女兒可是瑪斯塔爾公主,蘭芳特家難道能和海涅爾皇家相提並論麼?」
「陛下說的是。」
「賽歐多拉會證明只有她才配繼承索格蘭德的榮耀,她有這樣的天賦,對此我深信不疑。」希格拉妮望著窗外城門的方向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