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話悲涼的凱旋(上)
「我第一次見到索格蘭德·琉斯時,他正處於劇烈地喪妻之痛中,他深邃的紫色眼睛中充滿著哀傷和憂鬱,但就是這樣的痛苦也沒有能妨礙他執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與之相比,數年前當我聽聞王兄去世時的表現,只能說明我還是個未成熟的孩子。」很多年以後,亨利親王和愛德華五世這麼說道。
亨利親王帶領著親衛騎士從土坡上馳下,進入了之前還是戰場的伊比利亞軍營地。就在他們剛踏進這個範圍,立刻就有一隊全副武裝的法倫西士兵擋在了他們的面前。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站出來,用有些生硬的大陸公語詢問他們的來歷。
亨利示意手下把齊格納王室的旗幟打起來,紅底黃邊的旗幟上繡著一隻前爪持著劍與盾、頭頂王冠的獅子。然後,王子用流利的大陸公語向這名軍官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法倫西軍官立刻招來了一名傳令兵吩咐了幾句,傳令兵跑開後,那名軍官用客氣的語氣告訴齊格納人需要等待一陣子。
亨利發現,法倫西人雖然態度上變得客氣恭謹起來,但卻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他們在很短時間內將陸續趕過來的零散士兵組織好,保持了一個對齊格納人形成絕對優勢的陣勢。萬一出現什麼變故,亨利絕不懷疑本方這邊30多個人會被瞬間全滅。跟隨亨利而來的騎士當然也發現了自己的處境,都緊張地將手按在了各自的劍柄上。
「大家放輕鬆一點,對方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亨利拍拍身邊騎士的肩膀,要他們不必如此擔心。話雖這麼說,但他對即將來到的會面更加期待起來。勝不驕,敗不餒,此乃王者之師,眼前的法倫西軍很顯然有著出色的素質。
在隨後經歷了法倫西人一陣謹慎繁瑣的檢查盤問之後,亨利親王獨自跟隨著第7師團師團長傑剋夫利特去會見索格蘭德。亨利親王明顯感覺到這位高大的法倫西指揮官對他此時前來造訪有著很多的不滿,不過礙於宰相大人的命令,使得他不敢擅作主張地為難自己。通過剛才的一些接觸,齊格納王子對於法倫西人有更深一步的瞭解。眼前的這位軍官很顯然對於索格蘭德有著近乎於盲目的崇拜和忠誠,這也是霍林上將挑選他來為自己引路的重要原因。即能符合自己的身份,同時又可以防範一切可能出現的意外。
亨利親王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有機會參觀一下雄偉壯麗的格累斯頓要塞,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繼續向蘭卡多斯方向行進。那麼,恐怕會是在蘭卡多斯那位大戶人家或者諸如市政廳這樣的公共建築裡進行會面吧。齊格納王子是這麼想的。不過,事實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傑剋夫利特將他帶到了法倫西人在蘭卡多斯城南面的營地裡,而法倫西的宰相正在中軍的大帳裡等待著他。
亨利親王走進了帳篷,他第一眼就認出了索格蘭德。對方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只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個木盒子上,左手輕輕地撫摸著盒子的表面,思緒看來是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傑剋夫利特走上前去,和邊上的一位年輕軍官低聲嘀咕了幾句。那位年輕軍官點了點頭後,轉身去輕輕地提醒索格蘭德。法倫西的宰相立刻就回過神來,把目光移到了亨利親王的臉上。
「歡迎您的到來,尊敬的殿下。」索格蘭德起身來迎接亨利。
「見到您很榮幸,琉斯閣下。」亨利也謙恭地欠身行禮。
「請到這邊來坐吧,我的殿下。」
「謝謝您的好意。」亨利依舊保持著有禮的姿態,走到邊上坐下。
賓主雙方在結束了寒暄後,立刻就進入了主題。
「亨利殿下此次到訪,所謂何事呢?」索格蘭德有些明知故問。
「正如您早就知道的那樣,我國為伊比利亞王提供了一批長弓手和騎士充當僱傭軍,以掙取糧食來補給國內的人民。日前,伊比利亞軍為貴軍所敗,恰巧我國的僱傭軍也在陣中。我聽聞我的同胞中還有一些人因為閣下的仁慈保全了性命,希望閣下能夠把這些人賜還給我們,讓我帶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亨利王子也坦率地說道。
「英格利特尉官!」索格蘭德喊道。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那位年輕軍官敬禮之後,開口報告:「第45團的沃爾克·孔代校官確實報告過這麼一件事,他們在接應馬奇·蘭迪爾校官時,俘虜了十幾個自稱是齊格納人的騎士,這些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燒傷。」
「另外,關於蘭迪爾校官陣亡的情況,第30師的一名士官提交這樣一份報告,請您過目。」修雲斯頓抽出一張羊皮紙遞給索格蘭德。
「造成他們師主要傷亡的是一種尺寸超過普通弓箭的弓箭?」索格蘭德說道,「應該是齊格納長弓手吧。」
亨利看見索格蘭德這樣說時,還故意向他望了望。很顯然,對方希望自己明白這是一種婉轉的施壓。亨利雖然看穿了對方的伎倆,但也知道「勝利者是不該受到指責」的道理,法倫西人目前掌握著戰場的主動權,而自己不過是僱傭軍的交涉人員罷了。現在雙方考慮的無非是索格蘭德能給齊格納人一個怎樣體面地台階,來讓他們心安理得地出賣僱主而保全自己。
「讓我們還是去看望一下貴國的那些戰士吧,相信這會兒已經不會妨礙到醫生們的工作了。」索格蘭德這樣提議道,亨利王子立刻就同意了。
當他們來到安置齊格納傷患的地方,亨利王子看見了自己同胞的慘狀。刀劍並沒有給他們留下什麼創傷,但是燒傷和燙傷所造成的可怖創口讓這個年輕的王子不由地胃部一陣翻騰。因為他一向健康,並且沒有暈船之類的毛病,所以這樣的生理反應讓他很是辛苦。
「這位就應該是蘭開斯特伯爵了。」索格蘭德將王子帶到一個人面前。
伯爵的情況還算不錯,他只是吸入了太多的煙火,頭髮和鬍子被燒焦了不少而已。
「殿下!」伯爵對在這裡看見亨利王子,有些驚訝。
「您辛苦了,請安心在這裡治療,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亨利安慰道。
「是,殿下。」伯爵微微地低了頭。
發現亨利的到來,這讓剩餘的齊格納人鼓起了不少的希望。僱傭軍在戰場上被僱主肆意拋棄的情況並不少見,而他們的母國卻往往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或不願對他們及時伸出援手。每個參加僱傭軍的齊格納人都做過了最糟糕的打算,而目前亨利王子在第一時間出現在被俘的他們面前,無疑使得他們燃起了希望。幾個騎士和長弓手分別以貴族和自由民的禮節向這位年輕的王子致敬。
「按著一般的規矩,我軍應該是有權向您要求贖金的。」在離開齊格納人之後,索格蘭德在俘虜營地邊的一處僻靜地對亨利這樣說道。
「齊格納自己還是飢腸轆轆,更何況我們上個月剛從伊比利亞支走最後一筆款子。」亨利理所當然地大倒苦水。
「既然沒有流動資金,那我國也接受固定資產抵押。」
「固定資產?」
「聽說自前兩年開始,伊比利亞就會同你們拆掉原來洛克希特要塞,而在姆爾亞特峽谷建造新城。說來,那處產業才完工不久嘛。」
亨利望著法倫西宰相,他剛才不由地產生了自己正在和一個高利貸商人交談的錯覺。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用一堆破爛的豆腐渣防禦工事,換回數萬名伊比利亞精銳士兵呢?」亨利王子用反問的語氣試探道。雖然他所描述的情況基本屬實,不過在使用修飾詞彙上明顯還需要一些斟酌。
「和亨利殿下商談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索格蘭德微笑著說道,「那麼如果可以的話,王子殿下是否願意賞光和在下共進午餐呢?」
「非常榮幸。」亨利欠了欠身,表示自己的意願。
法倫西和伊比利亞的第三次阿爾克戰役就此宣告結束,法倫西軍隨後挺進新落成的姆爾亞特山谷要塞,「海龍卷」亨利以伊比利亞軍全權代表的身份向法倫西人交出了這座要塞。殘餘了一萬餘伊比利亞守軍帶著數倍於他們的友軍傷患後撤回344年時的邊境線。在9月2日凌晨的戰鬥中,伊比利亞軍的陣亡人數無法準確估計,因為有太多的人是被活活燒死在帳篷裡,而法倫西人自然不可能很細心地去清點那些令人作嘔的焦黑屍體。不過最終亨利王子帶回伊比利亞的人數可以確定,總數在43000到48000之間。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伊比利亞參加作戰的17個伯爵中,只有3個陣亡,其中2個還是在攻打格累斯頓時被流箭射死的。法倫西軍的損失也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流傳下來,不過根據比較可靠的349年初撫恤金發放的紀錄,我們可以推斷在9月2日的攻擊中,法倫西損失在12000至18000的範圍內。
伊比利亞再一次在攻略阿爾克地區的行動中遭受到了重大挫折,這一戰的損失相當於344年兩次戰役的總合。這對效忠吉諾特王朝的北方諸侯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幾乎就是致命一擊了。而奧弗裡特三世臨陣率先逃跑的舉動,也使得他的威信受到了不可彌補的損失。
就在法倫西人和齊格納人就如何為東線戰事善後的問題達成一致時,瑪斯塔爾人也算是徹底結束了他們在第三季度非常失敗的一場征戰。帝國歷史上並不乏慘敗了事例,比如大陸公歷33年被納西比斯「太陽王」法蘭一世大敗於伊瓦要塞下;再比如大陸公歷238年使得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二世死亡的提克裡歐戰役。但恐怕沒有一次失敗是在徹底違背皇帝意志的情況下出現的。
處在利昂這個級別地位的人當然也不乏征戰遭受失敗的例子,但是他們都依仗著皇帝的寵信,很少受到非常嚴厲的處罰。然而,希格拉妮對於利昂的這次行動相當的震怒,以至於她又一次早產,所幸的是經過醫生的努力,依然得到了母子平安的結果。
利昂在從前線退下來後,立刻就被蘭斯伯爵派人逮捕,加以軟禁起來。菲爾德斯家對此很是震驚,老菲爾德斯侯爵急匆匆地趕到坎配尼亞去見索德·蘭斯。而蘭斯伯爵索德向老侯爵告明瞭一個令他吃驚又痛心的情況:女皇陛下懷疑菲爾德斯大公意圖謀反。
希格拉妮如此懷疑是有原因的,聖堂騎士團團長弗蘭克·雷德納普向她檢舉了一件事情。原來,西澤爾在眼見前線失利的情況下並沒有回到等待在伊瓦的部隊中,去準備接應利昂的殘兵。和他一貫的性情相符,他準備幹一件更大膽的事情。他在坎佩尼亞匆匆補給後,直接飛往修拉薩。西澤爾準備在消息傳到修拉薩之前封鎖住,然後控制住禁衛軍,進而控制中央軍北上馳援伊瓦,妄圖在失利消息傳到希格拉妮耳中前扭轉整個戰局。這個舉動好比就是賭徒輸錢後,鋌而走險,以此想要翻本。
西澤爾差點就成功了,因為他正在代理常務的禁衛軍副統領和中央軍統帥的職務,普通意義上來說,整個修拉薩在當時他是級別最高的軍事指揮官。如果他要以皇帝代理人利昂的名義調動中央軍和禁衛軍,可以說是暢通無阻的。不得不說,西澤爾在越是風險巨大的行動中越是鎮定精幹,他很成功地讓禁衛軍控制住了當朝的幾位重要大臣,並且在第一時間讓中央軍一個軍團出動北上。
然而,他終究還是漏算一著,或者說對方對這一天的到來是早有準備。雷德納普在女皇前去南方之前就特意在朝堂上討得了獨立的指揮權,就是為了防備出現這種情況。就在西澤爾洋洋得意地回到家中,準備給利昂寫封信,勸他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雷德納普一邊派人緊急南下通知希格拉妮,一邊親自帶著聖堂騎士團突襲了西澤爾的住所,將其一舉抓獲。隨後,他解救出了阿爾貝蒂尼伯爵,讓帝國宰相來穩定局勢,等待羅德布納方面的消息。
希格拉妮雖然很難確定具體情況,但她讓最受信任的海斯第一時間返回修拉薩去重新掌控禁衛軍和中央軍。而自己則不顧產後的虛弱,讓海軍元帥巴喬伯爵組織軍隊準備應付最糟糕的情況。
瑪斯塔爾幾乎差一點就要再次陷入內戰的漩渦裡了,幸虧雷德納普、海斯和阿爾貝蒂尼伯爵等人的努力,局勢被控制住了。對海斯等人來說,西澤爾唯一干的一件正確的事情是派出了中央軍北上。在坎佩尼亞方面,海斯讓中央軍到達那裡後首先奪回蘭斯伯爵。恰好索德也在這個時間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修拉薩的臨時執政三人組便決定讓他全權負責前線的局勢,主導和法倫西的交涉。
9月20日,希格拉妮獨自回到修拉薩,她要面對的利昂和西澤爾給她留下的一幅爛攤子。精銳的北方軍損失慘重,法倫西人不管是在軍事上,還是在道德上都佔據著優勢。可以說,自從瑪斯塔爾人被雷頓大帝趕出帕雷洛以後,帝國在北方戰線上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而這一切,都源自於一個執政者毫無道理的軍事冒險。
瑪斯塔爾女皇在議政廳裡接見了臨時執政三人組的成員,三位重臣看見她虛弱地靠在王座上,心中不由地生起了許多的憐惜。希格拉妮自己也覺得虛弱不堪,她頹然地望著下面的三位大臣,感到身心俱疲。這樣的疲勞和虛弱不但是因為早產和旅途勞頓,更重要的是精神層面的損害。希格拉妮雖然是天生的帝王,但她畢竟也是一個嬌弱的女性。被非常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使得她頓時覺得無所依靠。女性在潛意識中會希望得到呵護、有所依靠,即便她們可能實際上並不需要,希格拉妮現在恰恰就處在這種狀態。
「出現目前的情況,最大的責任在——朕。」希格拉妮首先開口道。
「陛下……」大臣們謙卑地低著頭喃喃地說道,眼前女皇柔弱的模樣,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不會捨得去責備她,更何況女皇首先做出了自責的姿態。
「是朕下令由菲爾德斯大公來代理朕的義務和責任。」
「陛下,對於這個任命,是老臣率先提出來的,老臣……」阿爾貝蒂尼伯爵說道。
「不,作為大臣給皇帝提出各種提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皇帝必須自己去判斷應該遵從哪個提議最為有利,如果一出錯誤就追究當初提出建議和方案的人,那麼今後誰還敢放開膽子向朕進言呢?如果最大責任在您的身上,那豈不是說明朕對帝國來說只是累贅?所以,朕要負最大的責任。而諸位卿家及時地制止了錯誤的蔓延,只有功勞,沒有過錯。」
「陛下……」三位大臣再一次低下了頭,他們重新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嬌弱的身軀裡裝著是一顆怎樣偉大的帝王之心。
「菲爾德斯大公雖然是朕的丈夫,但是並不能因此而赦免他犯下的罪。」希格拉妮冷冷地說道,而海斯知道,她對其是何等地痛心。
「陛下,據說是大公殿下以為法倫西人謀害蘭斯伯爵未遂,所以才……」海斯開口道。
「哼,他不是一向鄙夷北面的法倫西宰相擅長陰謀詭計麼?怎麼如今也開始學起對方的手段來了,更何況還學得不怎麼樣。」希格拉妮拒絕了海斯的開脫。
「陛下的意思是,蘭斯伯爵遭毒害是自己人所為?」雷德納普問道。
「雷德納普閣下,以您的認識,琉斯閣下會用這麼蠢的計謀麼?」希格拉妮反問道。毒殺對個人恩怨來說可能是高招,但對國家鬥爭來說只能說是弊遠大於利招數了。
「呃……恐怕不會。」雷德納普老實地回答了。
「那也可能是菲爾德斯殿下受了奸人蒙蔽,比如西澤爾·貝爾特朗伯爵。」阿爾貝蒂尼伯爵依然想要給利昂找個替罪羊。
「你們不要再拐著彎替他求情了,我知道他是公認的有高尚品德的好人,但這不是替犯罪者開脫的理由。暫時先把菲爾德斯大公和貝爾特朗伯爵監禁起來,朕會用合適的方式處置他們的。再次感謝諸位的努力,朕還需要讓你們操勞一段時間。如果沒有其它事情,那麼朕累了,讓朕休息吧。」希格拉妮揮了揮手,示意會議就此結束。
「祝陛下龍體安康。」大臣們知趣地行了禮,退走了。
希格拉妮看著三個男人離開,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議政廳裡。她頓時覺得自己是如此地無助。希格拉妮雙手緊緊地環抱在胸前,想讓自己能夠感覺到一點溫暖。但是最後,她依舊把峨首垂向一邊,輕輕地嗚咽起來。這時,她不由地思念起阿塔蘭忒來,她多麼希望這個時候阿塔蘭忒能夠在她身邊,像對待一個妹妹一樣溫柔地抱住她。然而,海斯夫人因為受傷的緣故並沒有跟隨女皇一起回到修拉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