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話軍神之怒(上)
大陸公歷348年9月2日。
修雲斯頓一直在門口守衛著,這次戰役讓他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原本有些天真的年輕人也會就此變得成熟起來。自己從學生時代就結交的朋友,已經有人在戰場上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被大家一直奉為女神一般的軍團長,如今也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了。修雲斯頓回憶著逝去戰友們的音容笑貌,因此沒有感到什麼睏倦,一直很好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大約在凌晨3點時分,陷入自己的回憶的修雲斯頓被「吱呀」的開門聲拉回了現實中。他回頭望過去,只看見索格蘭德抱著琴娜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如果不是已經再三確認了事實的話,恐怕修雲斯頓還會以為是體貼的丈夫把熟睡的妻子抱回床上的情況。
「琉斯大人!」
「早上好,英格利特尉官。」索格蘭德帶著微笑向他點了點頭。
「要出擊了麼?」
「是的,我想大家都應該準備好了。」
「我能跟隨您一起去麼?」
「還是請您在城裡守護好克雷伊特尉官他們吧。」
「遵命,長官。」修雲斯頓向對方敬了禮。
索格蘭德就這樣抱著琴娜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好像生怕將妻子吵醒一樣。在走到大門口時,頭上纏著紗布的費森校官已經帶人等在了那裡。索格蘭德也向他們點頭示意,費森和士兵們都向他們敬了禮。然後,總共24名士兵排成兩列守護在兩側,跟著索格蘭德走向南面城門。
從公共浴室到南城門的路並不是很長,但索格蘭德也走得不快。對於這最後一段和妻子相處的時間,他格外地吝嗇,緊緊地想要抓住時間之神的袍子,讓他慢點走。
「索格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真正愛上我的呢?」某天,琴娜這麼問道。
「啊,這個啊,應該是那天西澤爾把你搶走的時候。我當時其實蠻想幹掉他。」索格蘭德撫摸著妻子的秀髮回答道。「那麼琴娜呢?」
「不公平哦,我可是要比你早很久,當初在帕米斯和談時……其實希格拉妮挨的那一箭……」
「我早就知道了。」
「果然,你當時就發現了吧。我一開始主動申請給你當副手去帕米斯,是有想要刺殺她的企圖。不過,在半途中我曾經放棄了那個想法。但是,當看見你和她在涼亭裡幽會時,我不知怎麼地就把手中的箭給射了出去。」
琴娜啊,我真是一個遲鈍的傻瓜,不過今後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去思念你的一切吧。
「琉斯大人,我們到了。」費森的話把索格蘭德的思緒拉了回來。
一行人已經走出了城市,來到了城外的開闊地上。在索格蘭德眼前,有一個臨時壘起來的土台,土台上堆起了一堆柴火,柴火堆上放置著一具新製作的棺木。
「請幫我找把剪刀來。」索格蘭德吩咐道,然後他獨自抱著琴娜走上了土台,來到了那具棺木前。索格蘭德很小心地把琴娜放進棺材裡,然後替她整理那本來就是完美無缺的儀容。這個時候,一名士兵給他送來一把小剪刀。來人想要幫他替棺材蓋上蓋子,被索格蘭德謝絕了。
「請讓我自己來處理,謝謝。」他這樣說道。
索格蘭德要向自己的妻子做最後的告別,他俯下身子,依次親吻了琴娜的額頭、眼睛、嘴唇和手背,然後又親吻了她的頭髮,並且剪下了妻子的一小束頭髮,把它放進了自己襯衣的口袋裡。之後,他深情地望了琴娜最後一眼,獨自將棺材蓋上,讓她的容貌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最後,他在整個棺木和柴火堆上撒上香油,從旁人手中接過火把,親自點燃了整個棺木。按著法倫西的習俗,英勇戰死者的靈魂將隨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起昇華。
與此同時,一直在夜空中待機的阿魯迪娜和她的第三中隊看見了蘭卡多斯方向的火光,這是跟之前約定好的突襲信號完全一致。龍騎將官立刻發出了出擊的命令。
人類總是在認為危險即將過去的時候警惕性最為鬆懈,這點即使在戰場上也是一樣的。誰都知道夜晚可能會遭到敵人的偷襲,所以無論是國王還是哨兵在整個夜晚都處於非常警惕的狀態。然而,等到了天空微露出黎明的痕跡時,所有的伊比利亞人都認為最危險的時刻即將過去的時候,阿魯迪娜和她的部下掠過了他們的頭頂。
法倫西龍騎士一鼓作氣地突破了睏倦的敵方龍騎士的警戒線,伊比利亞夜間值班的幾頭飛龍瞬間就被全部擊落。剛開始打起瞌睡的哨兵被幾聲巨響猛地驚醒,他們吃驚地看著眼前被墜落的飛龍砸扁的營帳,不知所措。還未等他們回過神來,營地的草料堆和馬棚相繼被法倫西龍騎士投擲的簡易燃燒彈點燃。阿爾克地區的秋季相對乾燥,火勢一下子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伊比利亞人開始大聲呼喊起來,整個營地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
早就潛伏在伊比利亞人營地周圍的法倫西各部看見了沖天的火光,自然也就明白了這是總攻開始的信號。此刻,第三軍團和第七軍團負責從正面攻擊;拉爾森率領第五軍團從東側包抄;而第十三軍團剩餘的人馬則從西面滲透。
傑剋夫利特舉自己的長戰斧,高聲對斧騎兵們說道:「琉斯元帥的悲痛和失去戰友的憎恨,就讓我們用戰斧和敵人的鮮血來洗刷掉!」
第8師團暫時由伊凡托左夫代理師團長,所以他是這麼說的:「請各位牢牢記住巴斯將官的精神,待會我們都有可能要獨自對付幾十個伊比利亞人,就讓我們高喊自己的名號,讓這些傢伙到了地獄裡一樣會被它嚇得心驚膽戰!」
第9師團的辛格爾德本來不是那種擅長做戰前動員的性子,以往這工作都是亞丹來替他完成,不過如今他只好親自上場了,「我為自己麾下有第45團而感到驕傲,希望各位將來為自己出身第9師團而驕傲。」他只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但效果卻不輸給其他人。
「第十三軍團的仇,應該由我們第十三軍團自己來報!」馬奇是這樣激勵士氣的。
法倫西各部以各自的強力部隊為先導,向伊比利亞軍發動了突擊。
在正面,傑剋夫利特率領著自己的重甲斧騎兵,率先衝破了伊比利亞軍的營門。其他部隊在他們的導向下,順利地攻入了伊比利亞營地。左翼的拉爾森也按著預定計劃,燒燬了敵人的柵欄,衝了進來。重騎兵和重步兵各自以小隊為單位四處襲殺伊比利亞人,其他人則抓緊時間到處焚燒伊比利亞人的營帳。
伊比利亞軍從凌晨時分的睡夢中驚醒,有的人慌忙提起武器從營帳裡跑出來,卻立刻被圍殺;有的人躲在營帳裡,也逃不過被活活燒死的命運;還有的人選擇了立刻投降,但法倫西人卻不帶絲毫憐憫地將他們殺死。
「正午之前,不接受任何投降。」這是昨天作戰會議上,索格蘭德對眾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伊比利亞的中軍暫時還沒有受到這股慌亂的波及,較為警醒的蘭開斯特伯爵立刻把齊格納人給組織了起來,他一面派人通知自己的僱主,一面讓本部人馬以自己的營地為中心構建臨時的防禦工事。
大約10分鐘後,奧弗裡特三世被加西亞將軍叫醒。尤嘉麗絲在睡夢中感覺到身邊的伊比利亞王急匆匆地起身離開,這讓她察覺到了一絲不安。
「到底怎麼回事?」國王帶著些許起床氣問道。
「陛下,法倫西人向我軍發動了突然襲擊,已經攻破營門,前營目前陷入了混戰。」加西亞將軍回報道。
「可惡的法倫西人,」奧弗裡特覺得自己此刻是個不折不扣的受害者,「那個索格蘭德琉斯昨天不是說明日決戰麼……」
加西亞將軍有些憐憫地望著國王,奧弗裡特立刻把原先要譴責對方道德水準的話語給吞了回去。法倫西人並沒有欺騙奧弗裡特,而是他自己太過於天真了。明日決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法倫西軍任何時候發動攻擊都是不違背先前的諾言的。
「我們應該立刻組織防禦,只要頂到中午,應該會有辦法全身而退。」
「可是,以對方琉斯元帥現在心情以及如今的戰況來看,我們恐怕撐不到那個時候。」
「陛下,當務之急是立刻組織可靠的力量保護陛下的安全。」加西亞將軍建議道。
「只好這樣了,你去召集王家騎士團,讓我把其他人喊醒。」奧弗裡特的「其他人」當然只有一個。
「陛下,騎士團的騎士們已經集結好了,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就動身吧。」
奧弗裡特猶豫了一下,加西亞將軍繼續勸道:「如今的狀況,騎士團也是力量有限,保護陛下一個人就已經是拼盡全力了。」
「好吧,馬已經準備好了麼?我們現在就走!」伊比利亞王顧不得自己還穿著睡衣,匆忙地在加西亞將軍和幾名騎士的護送下離開了自己的大帳。
男人們果然都是一副德行吶,尤嘉麗絲站在屏風後面把剛才伊比利亞君臣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不,不,還是有人和他們完全不同的。尤嘉麗絲此刻眼前有浮現出了那張嘴角帶著瘀青的娃娃臉。聽到伊比利亞王和他的騎士們遠去的馬蹄聲,尤嘉麗絲慢悠悠地從後面踱了出來。她早就不是那種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了,更何況此刻到處亂跑怕是更危險吧。
因此,數分鐘後,當幾名領主衝入國王的大帳時。他們只看見了身穿單薄的睡袍,翹著修長美腿的舞姬,這讓這些伊比利亞貴族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國王陛下呢?」終於一個領主開口問道。
尤嘉麗絲沒有開口回答他,只是輕佻地伸手指了指南方,這個訊息讓在場的所有伊比利亞貴族的臉馬上垮了下來。國王已經丟棄軍隊逃跑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中軍營地裡,伊比利亞的領主們可都不想在這場戰爭中平白送命,他們立刻糾集了自己的少數家臣,匆忙地趕去「護駕」了。
索格蘭德站在蘭卡多斯城外,一直沉默地望著眼前的和遠處的火光,修雲斯頓捧著骨灰盒子站在他的身後。
「給我備馬。」突然間,索格蘭德說了這麼一句。
「琉斯大人!」修雲斯頓連忙出聲阻止道。
索格蘭德沒有理睬他,只是直接跨上了勤務兵給他牽來的戰馬。
「琉斯大人,請您自重啊,您大軍的元帥,不應該在此時去親犯險境啊。」修雲斯頓伸出一隻手拽住了索格蘭德的韁繩。
「不虧是琴娜信任的部下啊,英格利特尉官,請讓我任性一次吧。」索格蘭德回過頭來望著對方說道。
修雲斯頓在和宰相雙眼對視後,慢慢地鬆開了手,這是因為他從索格蘭德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裡讀出對方的悲傷和決心。這是一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感情,但卻讓修雲斯頓清楚地明白,自己如果執意阻止,即使從理性上來說索格蘭德最終會讓步,可卻是一件對當事人非常殘忍的決定。此時此刻,法倫西軍誰又忍心看著自己的統帥更加痛苦呢?
「請您注意自己的安全,軍團長大人並不希望您也受到傷害。」修雲斯頓提醒道。
「是啊,我曾經被她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了。」索格蘭德又望了一樣還在熊熊燃燒的火堆,從腰間抽出了琴娜遺留下來的軍刀,仔細端詳了一遍,「我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的,英格利特尉官。」
「祝您武運昌榮。」修雲斯頓向馬背上的元帥敬了禮。
「謝謝。」索格蘭德回了禮後,策馬向戰場的方向奔馳而去。
伊比利亞軍的營地裡早就已經是血流成河了,火光映射在鮮血上,鮮血同時反射著火焰的光芒。火與血的兩種紅色在這個時候有機地結合起來,由黎明的天空作為背景,構成了一幅另人著迷的畫卷。跳躍的火苗,在風的催促下,撒出片片餘燼。人的生命就像這些灰燼一樣,從閃著光亮的狀態中迅速地黯淡下來,成為地面上不起眼的灰塵。
「中午前不接受投降」的命令是一把雙刃劍,法倫西人可以由此肆意宣洩自己的怒火,同樣伊比利亞人在認清現實後也會更加負隅頑抗。歷來人們都一直爭論,在第三次阿爾克戰役中,這道命令的是非。許許多多的觀點互相傾軋交鋒,他們卻往往忘記了一個事實:即使索格蘭德琉斯被後世奉為「軍神」,可他終究還是一個人,而人是有感情的。
大多數法倫西騎兵都已經下馬,因為在軍營裡障礙物頗多,除非是負責到處放火的部隊,否則馬匹給他們帶來的便利遠小於帶來的麻煩。所以,當索格蘭德策馬衝進戰場時,顯得非常地顯眼。立刻有人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了霍林。
「給我找到傑剋夫利特,告訴他琉斯大人也進入戰場了,讓他帶人盡快找到並保護好宰相。另外,他應該清楚得,盡可能地在不干擾目標的情況下完成任務。」霍林這樣給傳令官下達了命令。
索格蘭德持著長槍殺進戰場,不過他也很快發現了騎馬所帶來的問題,在正面刺殺了一個伊比利亞騎士後,他也選擇了放棄馬和長槍。
「親愛的,和我一起作戰吧!」索格蘭德同時抽出了「牙月」和琴娜的軍刀。
周圍的法倫西士兵中很快有人認出了他,畢竟誰都知道宰相大人有著如同他佩劍劍柄上的紫水晶一般的眼睛。所以只要認出「牙月」,自然就確認了索格蘭德的身份。士兵們理所當然地向他身邊聚攏過來,因為大家都清楚跟隨著他就能獲得勝利和生命。
索格蘭德領著頭,他的雙手同時揮舞著劍和刀,就如同是在火焰的背景下跳舞一樣。他肆意揮灑著刀劍的軌跡,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這些弧線形成了一朵朵血紅的死亡之花,奔放地綻開在敵群之中。刀和劍的用法是有區別的,雖然世界有不少即能用好劍又能用好刀的強者,但同時持有這兩種武器,卻能運用得如此行雲流水的人應該是極為稀少的。
伊比利亞人很快意識到讓普通民兵上去抵抗這個法倫西人根本就是等同於把牲口送屠宰場,於是,數名騎士想要聯起手來對付他。可是,索格蘭德的武藝如果說在平時有十分的話,此時恐怕是要有十二分了吧。你連預測他會用哪只手的武器來攻擊都做不到,更別談去抵抗他那變化如天空行雲的攻擊方法了。更讓伊比利亞騎士感到崩潰的是,當他們連續付出數人的代價,以為摸到點門道時,索格蘭德卻像雜耍般地交換了雙手的武器,然後又是連續擊殺數人。伊比利亞騎士們心中大為恐慌,這讓他們的招式都變形僵硬了,結果只會加速他們的死亡。
索格蘭德的武勇讓法倫西人士氣大振,他們就這樣跟隨著自己的宰相,一路殺向伊比利亞軍的中軍營地。
中軍營地裡,不少領主和他們的親衛騎士都已經逃跑了,不過仍然有數量頗多的下級騎士被留在那裡。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國王已經丟下他們逃跑了,所以仍舊忠實地守護著自己的位置。法倫西人推進到這裡,傷亡速度即刻上升。伊比利亞人用桌椅搭建起臨時的工事,然後在後面用十字弓向他們射擊。
索格蘭德和一小隊士兵被一個十字弓火力點暫時壓制在一個帳篷後面,索格蘭德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只要能越過中間的開闊處,到達大約4法茲距離外的另一個帳篷後,也許可以繞到對方身後。
「要我們掩護您嗎,大人?」一名士官問道。
「不,你先去拖幾具屍體來。」索格蘭德吩咐道。
躲在臨時工事後面的伊比利亞民兵忽然發現幾個人形黑影從剛才出現過法倫西人的帳篷後面飛了出來,他們立刻扣動了十字弓的扳機。
「笨蛋,誰讓你們隨便射擊的?!」負責指揮的伊比利亞騎士當即就發現上當了,「快點重新上弦!」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身影從那邊竄了出來,伊比利亞騎士大聲呵斥著民兵,讓他們趕快向目標射擊。但在慌亂中,只有一個人及時地上完弦向目標射擊了。騎士立刻感覺到事情不妙,他迅速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劍。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索格蘭德只是被最後一箭擦掉了一點皮,並不妨礙他的行動。法倫西人很快就聽見對面傳來金屬的碰撞聲和伊比利亞人垂死的慘叫,他們知道自己的長官已經得手了,便毫不猶豫地衝出了掩體,從正面殺進了敵人的陣地。
拔掉這個據點,伊比利亞軍主帥的大帳已經暴露在了索格蘭德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