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話革新(下)
「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
卡爾霍林發現自己的前任並沒有來解釋琴娜那句話的意願,於是他只好來充當這個角色,「諸位,其實道理是這樣的:假設我們和十三軍團動手,我們在陣前要鼓舞士氣。那麼最好方法是什麼呢?一般都會對士兵們高喊:『要是這次演習贏了,功勞最大人就可以和蘭芳特小姐這樣或者那樣。』大家肯定歡欣鼓舞、士氣高漲。但這樣對方也聽見了,必然會義憤填膺、群情激憤。這樣一來同時上升的士氣就等於是抵消掉了。而像我們軍團大家都識字,我們就可以把那話寫在牌子上,在陣前巡遊一圈,這樣對方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這裡會莫名其妙地異常興奮,我們在未戰之前士氣上就已經佔了上風了。」
霍林的解釋非常符合第三軍團的一貫風格,足以讓奧依菲汗顏,而讓弗蘭克肖抓狂。
琴娜掩著嘴笑著望著索格蘭德,而宰相大人當然是對這事已經習以為常了,即使老部下如此曲解他的用意,他也不感到特別的意外。要向多數人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困難了,不過從琴娜的表現來看,只要她能理解自己,索格蘭德覺得就已經可以滿足了。而霍林早就體驗到了其中的好處,他也明白索格蘭德的顧慮,所以採用了如此胡說八道的方式。
「太過超前的理念雖然是不可辯駁的真理,但是必然要遭遇到比順應時勢而生的真理更多的苦難和攻擊,而光是後者所遭受的災難就已經夠觸目驚心的了。」古代的先賢們如此總結道。
「好了,今天的主題不是這個,如果對於軍制改革的問題暫時沒有其他的意見,那麼我們還是把怎麼招呼底下的那幫年輕人當作今天的重點吧。」瑪格麗特非常沒有立場地說道,絲毫也沒意識到自己比「年輕人」還要年輕。
「是,我的陛下。」諸位元帥和上將欠了欠身,退出了女王的帳篷。
四月的法倫西,南希瓦爾湖四周的平原上有著不遜於瑪撒利亞平原的美景。遼闊的曠野中,野生的牧草已經輕鬆地長到了近一人高。簡陋的土路上,道道由運送肥料的大車所留下的車轍,橫七豎八地躺在上面。泥土由於仲春充沛的雨水,變得非常柔軟,即使是小巧如麻雀亦能在上面印下自己的足跡。
已經被麥苗裝扮上青翠色彩的田地中時常能看見忙碌的身影。白楊樹一向被種在田地邊靠北的位置,或二三棵或四五棵地排成一排,像是衛士一樣矗立在那裡,隨著和煦的微風輕輕搖擺著自己末端的枝葉。
法倫西人的營地裡現在也可以看見道道炊煙了,很少有機會在野外活動的士官生們在最初的時候的確手忙腳亂了一陣。不過,在仔細回憶了課堂的講演,並得到好心的禁衛軍前輩的指點後,年輕人很快就把事情幹得有模有樣了。
和修雲斯頓一個灶頭的幾位很幸運,由於這位英格麗特家的公子時常會躲到學院小樹林裡給自己烤份加餐,所以他們這邊是最先喝上捲心菜湯的。而相比之下,平時總是乖乖的學生們往往不是給煙熏得面目全非,就是讓禁衛軍前輩們心疼地看著他們揮霍著寶貴的鹽。
「我說,修雲斯頓啊,想不到那麼不務正業的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嘛。」伊斯帕爾一邊悠閒地剔著牙,一邊如此說道。
「伊斯帕爾,你這樣說也太傷害人的感情了,」修雲斯頓正要感謝克雷依特替他說公道話,不過對方的下一句立刻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你說的是事實。」
「哈斯,你不會也是這麼認為的吧?」修雲斯頓覺得比起自己表面上的不良,眼前的兩位所謂「優等生」才是不折不扣的惡魔。
「嗯?嗚——恩,恩。」嘴裡塞滿了食物的哈斯顯然不是個可靠的盟友。
「格羅斯林,你可不可以不要玩那餐刀,在我眼裡晃來晃去的,讓人覺得很不塌實。」伊斯帕爾說道。
「好。」格羅斯林說著放下了手中的小小的餐刀。
不到一分鐘後,伊斯帕爾又道:「你可不可以不去碰那把大菜刀?」
「好。」格羅斯林又答應道,脾氣真是好啊。
一分鐘後,「你可不可以不再耍那把餐刀。」
「好。」
又一分鐘後,「你可不可以放下那把大菜刀。」
「好。」
…………
「格羅斯林……」
「什麼事?親愛的伊斯帕爾。」格羅斯林問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碰任何刀具?」
「好。」
幾分鐘後,許多吃完午飯的學生都圍到了他們這裡,「哇,格羅斯林,你怎麼把一把斧子耍得這麼順溜的。」有人這樣稱讚道。
克雷依特同情地看著已經精神崩潰而躺倒在地的伊斯帕爾,「果然從精神要比從**上能更徹底地瓦解敵人。」
原來格羅斯林才是我們這裡最強的人,這是修雲斯頓得到的結論。
不過集合的號角可不管伊斯帕爾的精神狀態如何,依舊準時地吹響了。士官生們迅速地集合起了自己的隊伍,按照常規,應該由總司令官來作訓話,然後就讓士官生們自由地出發去狩獵了。
現任的總司令官——漢尼拔亨利元帥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當然也沒有到達只會進行「三秒鐘演說」的地步。老元帥鄭重其事地走到士官生們的面前。
「好了,諸位,你們有非常良好的紀律。這對我這樣不擅長演講的人來說不是個好消息,因為這樣我至少少說了整整一句話,就是那句『請諸位安靜一下』。(笑聲)春天和年輕人總是相配的,你們經過了六年的學習,能夠堅持到現在畢業的都是個中翹楚。今天是你們正式畢業的日子,以後等待你們的將是榮耀和犧牲。然而那不是今天的重點,作為犒勞自己六年努力的獎賞,希望你們盡情地享受這次狩獵。現在,出發吧!」
老元帥的話音一落,年輕的歡呼聲頓時響徹雲霄。
士官生們按照自己的意願分成了二十多組,結伴出發。狩獵並沒有太多的規矩,只有三條是必須遵守的:一是不能傷人;二是不能損壞莊稼,如果不慎損壞了應該賠償;三是必須在日落之前回到營地。
士官生們出發後不久,瑪格麗特向幾位軍團長說道:「諸位是不是也應該出發了?現在可是抓緊機會挑選各位中意的人選的時候,否則到了晚上再猶豫可就麻煩了。」
「謹遵聖意。」軍團長們行禮退了下去,包括仍舊掛著第二軍團軍團長職務的老亨利。
「我親愛的宰相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陪我到附近散散步吧。」打發走上將們,年輕的女王轉過頭來和剩下的人說道。
「這是我的榮幸。」
「那麼我們出發吧,琉斯閣下,請把您的胳膊借給我。」女王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不勝榮幸。」
午後的鄉間林蔭道上,瑪格麗特女王挽著索格蘭德走在由斑駁的樹影鋪成的地毯上。本來耶夫特是應該帶幾個人跟在後面的,不過被女王阻止了,命令禁衛軍們呆在營地裡好好休息,倒是要他們給幾位軍團長派了些人手。
「陛下,其實您應該讓禁衛軍派些人過來的。」索格蘭德這樣說道。
「哦?」瑪格麗特探出身子望向索格蘭德的身側,問道,「難道您沒有帶劍嗎?」
「當然帶著。」
「那就行了,既然這樣在法倫西又有誰能越過您的劍來傷害到我呢?」
「我並不全知全能神啊。」索格蘭德輕歎道。
「廟堂中的神祇並不能給人帶來安全感,反而是身邊的人更可靠呢。」瑪格麗特小聲地嘀咕著。
走著走著,兩人已經離開了林蔭道,走到了田間的大道上。還在田邊休息的農人們看見一對貴族模樣的男女經過,雖然法倫西貴族並沒有瑪斯塔爾和伊比裡亞那麼多的規矩,但是從納西比斯王朝時期遺留下來的風氣使農人們不自覺地紛紛向他們行禮。
索格蘭德一一向農人們還禮,這讓這些見過些世面的人感到頗為吃驚。
「老師,我也需要還禮嗎?」瑪格麗特輕聲問道。
「你當然不需要,因為你是國王,你受到他人的敬意,需要用其他的方式去報答。至於我,和田地裡的農夫、火爐邊的鐵匠一樣,只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了這個國家和自己的家人工作的人而已。」索格蘭德回答道。
即使這樣,女王年輕的臉上依然染上了些許紅暈,低著頭,拉著自己的老師和宰相,幾乎是跑著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當她再抬起頭時,發現索格蘭德帶著頗有趣味的神情望著自己,這讓少女女王起了薄怒。
「您一定是在嘲笑我的笨拙了吧,誰讓您收了這麼一個不會討人喜歡的學生呢?」
「不,不,我的陛下,害羞也是一種美德。」索格蘭德微笑著向自己的主上解釋道,「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最重要的美德,只有明白自己有所欠缺的人才會害羞。雖然自信也是一種美德,但是世人往往缺乏的是那些看似是缺點的美德。您能在民眾的敬意前感到害羞,說明您感到自己不配受到這樣的禮遇,說明您希望能為人民做更多的事情。如果可能,我倒是希望陛下一直能保持這樣的美德。」
「謝謝,這是您謬讚了。」女王把頭低得更低了。
「哈哈,」索格蘭德笑了起來,「我們差不多也該繞個圈子回去了,您看呢?」
「好的。」
兩人又走了一段,瑪格麗特突然問道:「老師,你說先前那些人會把我們看成什麼關係呢?」
「兄妹吧,我的陛下。」索格蘭德很快地回答道。
「也許吧……」女王頓了頓,似乎對宰相的回答有所不滿,「那麼我要問您了,您打算讓我的另一位老師等到什麼時候呢?」
「呃……這個啊,我現在在重新追求她,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吧。」法倫西的宰相笨拙地撓著頭回答道。
「對了,您身為堂堂一國宰相,還沒有一座像樣的宅柢呢。如果被別人知道法倫西的宰相居然還要在外面租房子住,那我這個國王的臉面要往哪裡放呢?」
「那個,我看還是算了吧,目前臣還是單身一人。如果住太大的房子,反而會多出許多麻煩。而且我對現在的住所也很滿意,租金又便宜,雖然房東為人是吝嗇了些,不過只要每月花1個銀幣就能在她搭個不錯的伙……」恐怕大陸上沒有一位宰相會向自己的主君敘述類似的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吧。
「而且我也不能讓蘭芳特卿一直住王宮,」女王歪著腦袋思考起來,「我有主意了,琉斯卿,你和蘭芳特卿就一起搬去格蘭上將的官邸住吧。反正他們母子沒個十來年,也不方便回來,你們就暫時廢物利用一下。順便也可以幫他們看房子,您說怎麼樣呢?」
「這個想法倒是不錯,不過是不是不太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回去就擬個文書,暫時把那宅子分配給你們倆。」說著,瑪格麗特已經迫不及待地甩開索格蘭德向營地跑去。
「喂,陛下,等一下,不要用跑的,要有淑女的樣子,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還在說這話。」索格蘭德追了上去,「反正關於此事我們應該再商議一下,也要尊重蘭芳特上將的意願啊。」
傍晚時分,出去的人群陸續都回到了營地。今年的士官生的表現雖然不是特別出色,但也不比往年差。幾位軍團長們根據各自在四處巡視所觀察到的情況,決定了自己心儀的人選。不過今年的幕後操作倒沒有往年激烈,原因很簡單,大家把最大的優先權全讓給了琴娜。琴娜大概挑選了50個人(包括修雲斯頓等人),因為她的軍團需要撤換很多軍官,再加上實行新的編制會多出不少空缺位置。其他個軍團也各挑了十來個人,因為他們會被抽掉幾個高級軍官支援給十三軍團,加上慣例性地補充。剩下的人被掃進了禁衛軍,從普通驃騎兵幹起。
既然自己的前途已經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士官生們當然不會放棄放縱自己年輕的生命的機會。他們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肆意地歡唱舞蹈著,彷彿是把自己如柴薪般點燃,燒起眼前這樣火焰,發出令人絢目的光芒。
「索格,你怎麼躲到這裡來了?」琴娜在營地外的一處土坡上找到了索格蘭德。
「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所以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索格蘭德拍了拍身邊的土地,「坐過來吧,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營地裡的一切,真是好風景呢。」
琴娜依言在他身邊坐下。
「對了,我要送你件禮物,在那維的時候就應該給你了。」
「是什麼?」
「是這個,」索格蘭德從懷裡掏出了那枚水晶,「我在那維給你買的,喜歡嗎?」
「呵呵,」琴娜接過水晶,「你可真不能算是個有見地的男子啊。」
「那樣的話,你也不能算審慎的女子了咯。」索格蘭德微笑地回應道。
水晶折射著遠處篝火所發出的光,點亮了琴娜那美麗的冰藍色眸子,女性總是對閃閃發光的東西特別著迷,琴娜也不能算特例。
「好漂亮啊。」她對著月光的來源舉起晶瑩剃透的水晶,瞇著眼睛仔細地觀摩起來。水晶表面那柔和的觸感似乎可以使她感覺到索格蘭德懷裡的溫度,讓她愈加著迷了。
「我該怎麼謝你呢?」
「不用了,作為一個不合格的追求者,怎麼好意思要你謝。」在黑暗中,琴娜似乎看見索格蘭德白皙的臉上浮起了紅暈,「如果真要謝的話,那個……我可以嗎?」
琴娜閉上了眼睛,算是回答……一朵薄薄的雲彩給皎潔的月色蒙上了一層輕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