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話舊冬(上)
打斷情侶間的纏綿的是一個不足四分之三法茲(1.125米)高的小傢伙,也就羅梅達爾的愛女——塞勒絲特。塞勒絲特揮舞著她那一雙稚嫩的小手,奮力地要將琴娜推開,琴娜在不知所措中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和索格蘭德分開。而塞勒絲特達到目的後,踉踉蹌蹌地跑到索格蘭德身邊,抱住他的腿氣鼓鼓地望著琴娜。
琴娜先是錯愕,然後是尷尬,最後似乎有些摻雜著醋味的生氣起來。索格蘭德非常無辜地望向琴娜,與此同時他也望見了站在門口的兩人——羅梅達爾和立塞達爾。
「那維的智囊」一開始捂著嘴,到後來實在忍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而一同過來的羅梅達爾則是哭笑不得。原本見到屋內情侶親熱的場面,兩位族長是不想壞人美事的,可是塞勒絲特卻一把掙開父親的手,直衝進去攪了局。
「再過十五年,塞勒絲特就會成為那維數一數二的美女。如果她還像現在這樣,兩位的婚姻可就岌岌可危咯。」立塞達爾從笑聲中緩過氣來後如此打趣道。
「小女給兩位添麻煩了。」羅梅達爾此時也只能訕訕地道歉。
「兩位大人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琴娜只好借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是啊,請進吧。」索格蘭德說著,在自己的床上先坐下,將塞勒絲特抱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打擾了,我們主要是來探望一下奇昂先生的。」那維人看來並不想點破索格蘭德的真實身份,「不知道閣下的狀況如何,今日一見,似乎是出乎意料地樂觀呢。」
「托羅梅達爾大人的福,我的傷病恢復得很快。」
「那很好啊,再過一段時間就是開春祭了,希望奇昂先生能在那時完全康復。在我們的節日上,好讓我們把你這位勇士介紹給大家。您在寒冬之夜,獨戰群狼救護小女的故事已經在整個沃爾谷地傳開了。無論哪個部族的人,都想見一見您吶。」羅梅達爾說道。
「開春祭?是貴族最重要的節日吧,我也略有耳聞,想必到時候一定非常熱鬧。」琴娜接口道。
「兩位大人並不只是想和我們談論那維的風俗吧,我想直接說我們的想法。這之前,我想確認一下,在那維人眼中兄弟鬩牆是怎樣的狀況?」索格蘭德問道。
「很嚴重的行為,如果有證據證明一方的確想要加害另一方的話,我作為部族聯盟的首領,可以要求召集該部族的長老議會對被告實行審判,長老們有權力對其實施輕則流放,重則處死的刑罰。但是如果已經成了即成事實,我就無法干涉,因為這已經是他們的內部事務了。」
「您說的是梅布列斯的那幾位吧,」立塞達爾說道,「也許你們還不知道,據我得到的可靠消息托夫丁的一個兒子在對奧托的那次襲擊中喪身,梅布列斯那邊雖然對外聲稱是酒醉後凍死在雪地裡的。但是我的人問了一下目擊者,死者身上有明顯的貫穿劍傷。」
那維人望向了索格蘭德,意思很明顯,羅梅達爾開口道,「奇昂先生,這應該是您的傑作吧。托夫丁的年紀較長的幾個兒子雖不能說是無人能敵,但至少一般的戰士想要在那樣的環境下擊殺他們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是劍造成的貫穿傷,那無庸質疑只有您了。」
「這正是梅布列斯那邊不敢公佈真正死因的原因,死者是拉特,斯達爾的三個兄長中最蠻勇下流的一個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奇昂先生的劍術高超,又是保護著塞勒絲特躲過襲擊一路到此。兩廂一對質,那可就是無可辯駁的證據啊。」立塞達爾分析道。
「死者的屍體現在肯定已經銷毀,這個證據也就不復存在了。」索格蘭德說道。
「真是可惡啊。」立塞達爾猛地拍了下大腿。
「但是證據既然可以抹去,那麼另外方面的證據自然也就可以被製造出來。」琴娜透露了一點口風用來安撫自己的盟友。
「哦?是什麼?」兩位族長來了興趣。
「暫時先對兩位保密,總之幫助梅布列斯族長後選者中最劣勢的斯達爾是肯定的。」
「不說也好,即保密,也讓我可以猜一下。看看我是不是會辜負『那維的智囊』這個名號。」立塞達爾被挑起了些許好勝心。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打擾奇昂先生休息了。」羅梅達爾說著,起身從索格蘭德手中接過已經睡著的塞勒絲特,和立塞達爾一道告辭離去。
雖然之後屋內又只留下了兩人,不過很可惜的是,有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比方說親熱時的氣氛。
而在沃爾谷地的另一端,另外的勢力卻在做另外的打算。
「可惡啊,居然有活口從那次襲擊中逃了出來。西蒙娜這個賤人,也沒有及時地通知我們。」
「現在還好趁早把拉特的屍體給火化了,沒有別的證據,羅梅達爾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現在就等伊比裡亞人的糧食一到,我們就可以在開春祭之後動手了。」
「伊比裡亞人那邊怎麼說,他們到底可不可靠?」
「按那個法倫西代理人的說法,只要道路一解封,糧食馬上可以從蘭卡多斯起運。」
「為什麼不一起運來呢?這樣我們可以省不少事。」
「這道理還不簡單,第一對方沒有能力一下子雇到這麼多人手,另外如果一下子運這麼一大批糧食,法倫西人不起疑心才怪呢。唉,如果米莎魯那邊有我們的人,就可以把至少一半的糧食通過海路運過來。」魯爾感歎道,一邊心想著自己的兄弟真是個沒腦子的傢伙,等處理掉斯達爾和西蒙娜後就要做掉他。
而剛結束和那維人的交流的馬奇蘭迪爾,在梅布列斯人的營地裡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他好奇地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但被同行的那維人攔住了。馬奇知道今天是沒辦法搞清楚了,於是收起自己的疑惑,陪著笑臉離開了那維人的營地。
此時,距那維的過冬地有500法裡之遠的卡烏內斯庫中。法倫西的君主正要第一次完全獨立地作出自己的判斷。她的兩位導師都不在她的身邊,總司令官閣下雖然在行軍佈陣上頗為老到,但他畢竟不是行政官員出身,無法在政務上給予年輕的君主太多的幫助。
瑪格麗特面對山海般撲面而來的文件,幾乎是已經到了惱羞成怒的地步了。
「真是的,偌大的一個王宮,居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上忙的。」年輕的女王一邊埋怨著,一邊無奈地批閱著今年的內務財政總表。
「陛下,您就別在抱怨了,想想當初琉斯大人一個人就要處理這麼多東西。現在您至少還有我們幫忙,所以應該感謝海蘇斯才對。」在邊上看著首都輸水道整修申請的歐內斯特紹爾這樣安慰道。
女王陛下顯然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什麼?!禁衛軍去年光巡邏這一項就花掉了800索拉裡(銀幣),明年要砍掉一半。」
「啊,陛下,如果砍掉一半的費用,我們就不能騎馬出去巡邏了。」
「你們不是還有腳嗎?用走的吧。」瑪格麗特冷酷無情地回答道。
「陛下,您不要忘了,我們禁衛軍開支的上升主要是上半年琉斯卿出差去帕米斯的那段時間,其他都和正常年份一樣。」紹爾不知死活地開始反擊。
「那有什麼不一樣嗎?」
「因為那段時間,禁衛軍由於某人的緣故無辜地損失了不少財產,並且由於多次要執行『101號』行動,所以出勤費用大幅上升。」
「哦,我知道了,那巡邏費用就不壓縮了。」紹爾正欲和邊上一起被拖來做免費苦力的耶夫特慶賀,但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認識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教訓,「禁衛軍這邊的赤字就把禁衛軍統領的年餉扣掉三分之一來補吧。」
正當紹爾被「殃及池魚」的耶夫特猛掐脖子的時候,瑪格麗特突然被一張外交文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因為這是一張從遙遠的伊赫勒海邊的國度寫來。文書的落款是:希塔洛斯科林斯親王妃拉可秀,科林斯是希塔洛斯的第三王子——卡尼特斯的封地。
瑪格麗特打開文書,瀏覽其中的文字,文書是用很正式的外交語氣寫的。前任總司令官維夫利茲貝奇的死訊應該早就傳到希塔洛斯,七月在帕雷洛和之後解放卡烏內斯庫後曾先後派過兩名使者前去希塔洛斯。然而作為女兒的一方,弔唁無論怎麼說也來得太晚了,不過總比渺無音訊要好得多。文書中提到,拉可秀親王妃將於今年的5月前來法倫西為自己的父親掃墓,安塔拉斯親王將作為陪同。
瑪格麗特忽然想到,自己、琴娜、拉可秀以及遠在修拉薩的希格拉妮一樣都是失去了父親的可憐女兒啊,只不過後三者都已經找到了自己人生可以寄托的歸宿,而她卻不可能總是依靠索格蘭德吧。自己這是在想什麼呢?女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其他的文件上。
有人為了公事而傷透腦筋,自然也有人被私事給困擾著。
阿魯貝利希翼姆那斯特校官,今年的春天他就要當新郎倌了,不過現在他更為他的兄長擔憂。他的兄長,瑪撒雷爾翼姆那斯特,所有人公認略帶靦腆的正派人,現在居然為了一個低賤的娼妓和家裡鬧翻了。這樣的情況要是在以前,就算是索格蘭德親口告訴阿魯貝利希,他也不會相信,但現在卻成了的的確確的事實。
阿魯貝利希並不瞭解事情的經過,所以他也不認為事情真的嚴重到瑪撒雷爾需要那樣對待父親的地步,雖然他知道古爾西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那個事事順從他的長子。
當時的情景阿魯貝利希依然記得很清楚:瑪撒雷爾紅著眼睛,認識他的人幾乎都不能相信像他這樣的娃娃臉上也能掛上這樣憤怒的表情,狠狠地把一張羊皮紙扔到父親臉上。然後用即悲憤又輕蔑地語氣說道:「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啊,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開始如此地關心我了。我一直以為您是一個正直、勇敢的武將,想不到您也會用這樣高明的手段去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真是太高明了,那不是使用您的力量去打倒她,而是用世俗的虛偽道義的繩索慢慢地把她勒死,扼殺掉她那對你們都無害的小小的希望,用絕望來讓她窒息。真是太高明了,您利用她的純潔天真,您利用了她那無辜的愛情,您利用了她那本已萬分悲慘的過去。真是太高明了,我不得不佩服您,就是我國最以智慧而著名的人物也不得不佩服您在這件事上的高明。您殺死了一個高貴的靈魂,即使是海蘇斯的戰斧也做不到這一點。」古爾西回答道:「我的兒子,我這都是為了你好。」「那我還是要感謝您咯?請放心,您在這件事上不會損失什麼,名譽、地位什麼都不會損失,您至多只會失去一個不怎麼稱心的兒子。祝您好運。」說著這樣刻薄的話,瑪撒雷爾丟下自己的父親,也不顧弟妹的阻攔,離開了翼姆那斯特家的宅邸。
想到這,阿魯貝利希歎了口氣,敲響了面前的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人,也許我們的讀者還記得那位替瑪撒雷爾送信的士官,就是阿魯貝利希眼前的這位。因為他也是瑪撒雷爾的部下,所以兩人相互之間還是認識的,只是阿魯貝利希說不上對方的名字。
「您是阿魯貝利希大人吧,」得到肯定後,對方繼續道,「如果您是來找瑪撒雷爾大人的,那很抱歉您白跑了,瑪撒雷爾大人昨天就已經離開卡烏內斯庫了。」
「那他有沒有說要去哪裡?去多久?」
士官搖了搖頭,阿魯貝利希失望地低下了頭,但對方又道:「不過,他留下了這封信,他說您要是來找他,就把這信給您。」
阿魯貝利希接過羊皮紙卷,向對方道謝,隨後離開了眼前的房子。他要回去和家裡人一起看。
當他回到家時,全家老小都聚集在客廳了,焦急地等待著阿魯貝利希給他們帶了的消息。翼姆那斯特夫人——身處在母親立場上的人,顯得猶為地神經質,看見自己的次子走進客廳,她幾乎是跳了起來,問道:「怎麼樣了?他不肯跟你回來嗎?」
阿魯貝利希利索地脫下外套交給僕人,古爾西在一旁說道:「你讓他先歇一下。」
翼姆那斯特夫人幾乎是要對丈夫拳腳相加了,用帶著惱怒的聲音回道:「你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瑪撒雷爾現在到底怎麼樣都不知道,你就知道寵著阿魯貝利希,長子好像不是你生的一樣!」
古爾西被夫人的一頓搶白給弄得啞口無言,只能望向自己的女兒。阿魯迪娜立刻解救了父親的尷尬,對暴怒中的母親說道:「還是先看二哥帶回來什麼消息吧。」翼姆那斯特夫人這才轉移了目標。
「大哥已經離開王都了。」
「那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和下屬也不清楚,不過他留了一封信給我們。」
「快拿出來,在哪呢?」
「在這。」阿魯貝利希從口袋裡掏出了羊皮紙卷交給母親。
翼姆那斯特夫人飛快地解開卷軸,讀了起來:
親愛的母親、阿魯貝利希、阿魯迪娜,還有尊敬的父親大人: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卡烏內斯庫了。是的,正如你們猜測的那樣,我去找她了。即使是在她寫給我此絕情的書信以後。
父親大人,我一直希望得到您的寵愛,因此從來也沒有忤逆過您對我的任何期許。我以為這樣也許您能把對阿魯貝利希的關愛和縱容稍許分給我一些,現在看來我是想錯了。我從來也沒有真正理解過您的想法,同樣您也沒有想要理解我的。我現在決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即使等待我的是毀滅,我也不想讓自己在將來後悔。
母親大人,您不用為我擔心,您的長子並不是那麼懦弱無用的人。相反,在我遇見尤嘉麗絲並獲得她的愛情之後,我自信比任何人都要成熟和堅強。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親愛的弟弟和妹妹,你們很快就要步如婚禮的殿堂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趕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所以在這裡我先送上作為兄長的祝福。請不要為我擔心,也不用感到對我有什麼虧欠,因為你們的兄長是為了追尋自己的幸福而離開家庭的。即使在十分遙遠的地方,你們也應該確信我過得很好。
好了,我應該要出發了,再見了,我的親人們。
永遠愛你們的瑪撒雷爾
345年2月20日
「瑪撒雷爾啊……」翼姆那斯特夫人含著淚將信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母親……」剩下的兩兄妹上前扶住自己的母親。
而一手造成如今的狀況的人,也在一邊沉默了起來。寬敞的客廳被沉默所填滿,其間即摻雜著哀傷,也透露著希望。